何嘉明收到傳票那天,凌晨一點,媽媽提著蟲草雞湯在小區門口攔下了我的車。
我把她帶到附近的麥當勞,明亮的燈光下,她兩隻眼睛腫得像核桃,局促地打開保溫壺。
「媽去借個碗。」
「不用,有什麼話直接說,我等會還要加班。」
「嘉寶,媽……媽是來向你道歉的。」媽媽哽咽起來,「你現在一個人住,要記得兩周洗一次被子,冰箱裡過期的東西不要吃,上班前留盞燈,你總是那麼晚回家……」
她像一位慈母牽掛著自己的女兒,但我並沒有特別的感覺:「說完了?那我走了。」
「等等!」媽媽一聽我要走,突然著急起來,見我正盯著她又尷尬地垂下眼,支支吾吾地懇求,「嘉寶……你可不可以撤訴,舒晴今天帶著孩子回娘家了,說如果拿不回房款就要和嘉明離婚,讓我們永遠也見不到廣浩。」
「你們見不見得到廣浩跟我有什麼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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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寶,你不要這樣,廣浩是我們何家的孫子,是你的親侄子,怎麼能讓別人帶走呢?媽求你,幫幫嘉明吧。」
我無語地站起,媽媽匆忙攔下我:「嘉寶,你是媽的好女兒,最後一次,隻要你最後幫嘉明一次,媽以後絕對不會再要求你做什麼。」
我凝視著媽媽心力交瘁的臉,問出了一直想問的那個問題:「夠了,你們重男輕女就重男輕女,為什麼還要假裝愛我?」
「嘉寶,媽沒有假裝愛你。」媽媽哽咽出聲,「你剛出生那年,我因為生了女兒被人戳脊梁骨,直到你弟出生後我和你爸才在村裡抬起頭,這男丁才能入宗祠的傳統不是媽能改變的。」
「而且你終究要嫁人,我和你爸養老得靠你弟弟,所以難免會對他好一點。
「嘉寶,媽以前的確偏心了,但你也是媽身上掉下來的肉,媽怎麼會不愛你呢?」
得到確切的答案,我隻覺得可笑,大清朝亡了百年,哪怕我年薪百萬、足夠優秀,卻還是要因為這麼封建、這麼濫俗的理由遭受重男輕女的對待。
但好在,一切結束了。
「許女士,最後一次告知你,房子的事我不會退讓,一切等待法院的判決。何家的事今後也和我沒有任何關系,你與何先生的赡養費我已經付清,記住你剛剛說的,養老請找你們的兒子。」
14
庭審那天,孟舒晴和孟鑫都來了,她和何嘉明看上去已經和好如初。
關於和好的原因我略有耳聞,聽說前不久他們逼著爸媽把我買的養老房掛牌出售,因為價格低,看房的不少,幫孟鑫湊兩三百萬買房應該沒問題。
閨蜜曾問我要不要管這事,我搖頭拒絕:「避免陷入泥潭的最好方法就是遠離泥潭,不管何家以後怎麼折騰,都與我無關。」
但我猜,指望兒子養老的何先生與許女士應該很失望,沒想到兒子兒媳會盯上他們的養老房,所以今天這樣重要的時刻他們都沒有出現。
不過這樣也好,避免了尷尬。
由於事實清晰,法官當庭給出了公正的判決,撤銷我對何嘉明的贈予,允許我收回房子,何嘉明不僅要退回三十萬定金還必須支付買家三十萬違約金。
拿到判決書的何嘉明憤怒地等在停車場找我算賬:「何嘉寶,你拿回房子就算了,憑什麼要我出這六十萬!」
「如果你不服判決,十五天內可以上訴。」
「何嘉寶,你到底在得意什麼?你不過是一個被趕出家門的女兒,我告訴你,六十萬我一分都不會出!」
「不出就準備當老賴吧。」我推開何嘉明,坐進剛買的新車,「還有你說錯了,我不是被趕出家門,是我不要你們的。」
15
何嘉明選擇繼續上訴,忙碌的工作讓我無暇參與二審,全權交給律師處理。
這件事對我影響也越來越小,小到已經無法觸動我的情緒。
突然有一天,許招娣告訴我,她和孟鑫分手了,並提醒我小心孟鑫和何嘉明,他們貌似商量著準備報復我。
我很感謝許招娣的提醒,何嘉明和孟鑫試圖綁架我時我按響了提前買好的警報器,刺耳的警報聲嚇跑了何嘉明,引來了公司保安。
孟鑫氣不過,拔刀刺向我,我拿著防狼噴霧亂噴一通卻沒什麼效果,還不慎扭傷了腳,幸好接我下班的閨蜜撐開雨傘衝向孟鑫,來不及逃跑的孟鑫被四名保安控制住。
「何嘉寶,你不能把我交給警察,否則你弟弟也是共犯。」
孟鑫一臉痞相,根本無所畏懼,似乎篤定我不會報警。
我拿出手機打開免提,當著他的面撥出 110:「你說得很對,何嘉明是共犯,所以你們一起進局子吧。」
在我報警前,保安隊長已把事情匯報給梁喬宇,他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這位高冷總裁慌成這樣,外套裡面穿著睡衣,頭發也亂糟糟的,一看到坐在車裡的我,他立刻恢復冷靜,半跪在車門旁查看我腳踝的傷:「嘉寶,我送你去醫院。」
「警察還沒來。」
「嘉寶,你先去醫院,我和幾位保安大哥在這裡等著。」閨蜜把車鑰匙交給梁喬宇,「嘉寶就交給你了,她腳走不了路,你得抱……」
梁喬宇接過鑰匙,沒聽完閨蜜的叮囑就啟動了車子,焦急和心疼的眼神應該超越上級對下級的關心。
16
雖然我的腳沒什麼大事,但梁喬宇卻以上司的身份要求我住院觀察幾天。
他陪了我一整夜,直到第二天閨蜜過來,他才趕去公司。
「誰家上司這麼好,還親自陪床啊?」
「別鬧,何嘉明抓到了沒?」
「抓到了,全認了,不過這算是刑事案件,你爸媽那邊……」
「他們還沒找我。」
有點出乎意料,何嘉明被抓後,爸媽自始至終沒給我打過電話,倒是之前總嚷嚷要離婚的孟舒晴連夜抱著孩子找到醫院。
「姐,我給你下跪磕頭,求你原諒孟鑫和嘉明吧。
「我如果知道昨晚孟鑫會帶著嘉明綁架你,是絕對不會讓他們出門的。」
孟舒晴哭得難以自已,左臉上隱約有巴掌印。
「孟舒晴,要怪就怪你自己,沒能力幫襯孟鑫卻又熱衷當扶弟魔,結果呢,害人害己。」
「是,都是我的錯。」
孟舒晴的眼淚一滴滴落在寶寶臉上,寶寶也嗷嗚嗷嗚地哭泣起來。
她手忙腳亂地哄著,卑微又懊悔。
丈夫和弟弟都被關在派出所,她是真的怕了。
可有什麼用,若她不能擺脫原生家庭的壓榨,類似的事還會發生。
「孟舒晴,你起來吧,其實我們很像,固執的爸、偏心的媽、喂不飽的弟弟、糟糕的家……
「在重男輕女的家庭裡,哪怕我們為娘家付出所有,他們依然不會感激你,隻會覺得這是理所當然。
「所以你不用跪我,真的想我寫諒解書,就拿出誠意,一份兩百萬,兩份四百萬。」
「四百萬!?姐,這太……太貴了!」
「貴嗎?我知道你手上有兩三百萬,賣養老房的錢本來就是我的,嫌貴你可以不買,出門左轉就是電梯。」
17
最終孟舒晴轉了我兩百萬,用諒解書保釋了何嘉明。
我不在意她是不是已經醒悟,隻管收回我的錢。
爸媽這段時間沒有聯系我,住院期間我的堂伯伯、何家村村長倒是來了一趟,原以為他是為何嘉明說情來的,結果他竟然提議讓我捐款支持宗祠擴建。
我拒絕了他:「村長,男丁才能入宗祠,你找我捐款合適嗎?」
「嘉寶,話不能這麼說,你出資孝敬祖宗,他們會保佑你事業蒸蒸日上。」
「那這種好事還是留給男丁吧。」
村長見我油鹽不進,有些生氣:「何嘉寶,你現在怎麼變成這副樣子,五年前宗祠重修你不還捐了十萬嗎!」
「說到這個我差點忘了,當年我捐了錢,但石碑上刻的卻是何嘉明的名字,村長,怎麼寫名字的時候沒我的份,要錢的時候偏偏就想起我?」
村長被我問得語塞,意識到以後在我這裡是要不到錢了,冷著臉嘲諷我:「何嘉寶,你這名字當年還是我取的,加寶加寶,這才有了你弟,否則你們家連修宗祠的資格都沒有。」
我微微一愣,嘉寶的嘉,原來不是「家」而是「加」,寶也不是我,從我出生那天起,他們期待的寶貝就隻是那個尚未出生的男孩。
「還有當初你考上大學,何氏宗親會可獎勵了你五萬塊,雖然這筆錢被你爸給了你弟,但你總得還村裡這份情吧。」
?
宗親會獎勵我五萬?
然後這筆錢被我爸領了給何嘉明,而爸媽卻拿著三萬塊對我說這是家裡所有的錢。
原來如此啊。
震驚之餘我按響 VIP 病房的專屬護士鈴,指著村長,對進來查看情況的護士長說:「麻煩幫我把這個人列入訪客黑名單。」
「何嘉寶,你什麼意思!」
「請你離開的意思。」
18
出院後,我和梁喬宇之間有了些許微妙的情愫,隻是誰都沒有明說。
直到我三十歲生日那天,閨蜜告訴我她給我籌備了一個遊艇生日趴,讓我一定要記得洗頭化妝。
天天找我拼飯的閨蜜哪裡會舍得包遊艇為我慶生,我隱隱有些預感,有這種實力和心思做這件事的人大概是梁喬宇。
而且他今天好像請假了……
「何副總,有一位老太太在前臺等你。」
接到電話,我下了樓,在轉角看到許秀清提著保溫壺,她顯得拘謹,一個勁地跟過往的同事解釋:「何嘉寶是我的女兒,今天她生日,我來給送她長壽面。」
等了一會兒,見我一直沒有出現,她眼圈開始泛紅。
「小李,幫我告訴那位老太太我正在開會。」
前臺將我的話轉達給許秀清,她很失望,拜託前臺把長壽面轉交給我:「小姑娘麻煩你跟我女兒說, 生日一定要吃長壽面, 才會長命百歲。」
待許秀清落寞地離開, 我讓小李直接幫我處理掉長壽面:「以後她再來找我, 就說我不在。」
小李愣了一下, 點頭應好。
我平靜地走進電梯,心裡沒有一絲負罪感。
其實有一份證據我沒有提交給法院, 而是永遠地存在手機裡。
那是客廳智能監控記錄下的一幕, 我最忙的那個月,爸媽和弟弟在我家商議如何賣掉我的房子。
「爸媽, 要是何嘉寶發現我偷偷賣房怎麼辦,會不會翻臉啊?」
「嘉明, 你放心, 嘉寶最孝順, 你媽高血壓一犯, 她肯定心軟。」
「是啊嘉明, 這房子早賣了安心,你姐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嫁人了,到時候便宜她老公還不如折現給你。」
「嘉明, 你拿到錢以後隻能給舒晴 200 萬, 其他錢得自己留著, 不過這事別讓你姐知道, 就說錢都給舒晴了, 在你姐面前咱們都要裝窮。」
「爸, 我知道了。等何嘉寶出嫁,我和舒晴就帶廣浩搬過來住,到時候這套房子也是我們的。」
……
「(我」我曾試圖去理解、去和解,但我發現,原生家庭給我的全是傷害,卻還要我討好著乞討愛,這根本不可能。
所以啊,不是所有的關系都值得修復, 有些傷害,也不是一碗面、一句對不起就能抹平的,該說拜拜時就要當機立斷。
事實上, 擺脫了父母和弟弟的消耗, 我獨自活得更精彩了。
19
生日趴上,我遵從內心,接受了梁喬宇的告白,閨蜜起哄, 要我許願和他長長久久。
我拒絕:「你知道的,我隻有一個心願。」
我的心願是創立一家自己的公司, 成為行業獨角獸。
當越來越多女性站在社會的頂端, 越來越多女性擁有話語權,才會有更多招娣、盼娣覺醒,像我和孟舒晴這樣的「扶弟魔」才會不斷減少。
女性期待的公平從來都是爭出來的, 而不是被設身處地考慮就會冒出來。
我還要繼續往上爬,直到站到最高處。
閨蜜會心一笑,舉起香檳:「何嘉寶,那我不祝你早生貴子了, 祝你勇往直前,祝你昂揚起航,祝你夢想成真行了吧!」
我與她輕輕碰杯:「祝我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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