籬笆城外 - 第3章

舉起酒杯,「共飲合卺酒,白首不相離。」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


 


隻知道開心。


 


特別開心。


 


好像所有的遺憾,在那一刻都得到了圓滿。


 


「讓開!讓開!」


 


酒酣耳熱,突然馬蹄聲響徹村莊。


 


匆忙跟著賀珩出了房,隻見村口的流水席被橫衝直撞的馬蹄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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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驚慌的人群,我瞥見高大的駿馬上端坐一個男人。


 


他的身邊跟著一個狗腿子,配合馬的腳步小步快跑,滿臉諂媚。


 


張福貴率先瞧見我,「大人,您貼在榜上的女子,是不是就是她?」


 


四目相對的剎那,周遭的一切好像安靜了。


 


居然是顧清砚。


 


極度驚嚇之後,我反而冷靜下來。


 


「玉石俱焚」四個字在我腦海中閃現。


 


我已經是S過一次的人了。


 


上天眷顧讓我苟活了幾個月。


 


我還有什麼怕的呢?


 


我隻是恨,為何偏偏是在這日。


 


我平靜地看著顧清砚馬蹄靠近,朝著身畔人說道。


 


「賀珩,今日與你成婚,吾甚是歡喜。


 


「隻是那人不是你我能招惹的,你先走吧。


 


「若有來世,我們再做一對尋常夫妻。」


 


說話間,顧清砚已在我面前站定。


 


他看向我神色激動。


 


「伶兒、伶兒,我就知道你不會S。」


 


「是夫君來遲了,我這就帶你回家……」


 


我還未開口,站在我身邊遲遲未動的賀珩居然笑了。


 


他將我擋在身後,直面顧清砚。


 


「驸馬不在宮中陪公主,來朕的喜宴,是要帶誰回家?」


 


9


 


整個村子,是針落可聞的安靜。


 


不明事態的村民夾雜著騎士官兵散在四周。


 


當我聽到「朕」這個字從身邊男人的口中說出來的時候。


 


甚至壓根沒反應過來這些話到底什麼意思。


 


面前的顧清砚閃過片刻慌張。


 


「你、你怎麼會……」


 


「活得比妹婿命長,叫你失望了。」


 


顧清砚陡然變了臉色,大聲呵斥。


 


「放肆!當今聖上龍體欠安,明明在皇宮之內休養。大膽賊人竟敢偽裝聖上,來人拿下!」


 


語畢,在場的官兵終於有了反應。


 


他們拔出刀劍一窩蜂衝過來,然而比他們更快的是賀珩的「朋友」。


 


原本剛剛還坐在流水席喝酒劃拳的商戶們,赫然起身從懷裡掏出各種武器。


 


與那群官兵短兵相接。


 


混亂之中,我的手被顧清砚抓住。


 


「伶兒,我知今日婚禮非你所願,我不怪你,你先跟我離開!」


 


見我不動,顧清砚神色急切。


 


「我之前並不知曉賀韶儀會背著我來找你,更沒想到那毒婦竟心狠至此!」


 


「我許諾將你接到大宅子,現在已經做到了。等我S了賀珩,這整個天下盡在囊中,沒有人能再讓我們分開……」


 


我覺得好笑,一把甩開顧清砚。


 


「你不顧我意願強求我委身於你,隱瞞驸馬身份讓我做了兩年外室,我為何要與一個欺我騙我辱我之人離開?」


 


「今天是我大婚之日,該離開的人是你!」


 


顧清砚不信,「是他強迫你的對不對,他定是早就查出我們的關系,為了報復我才要娶你。」


 


說著他也掏出一把劍,「既如此,我就先把他解決了,再來與你解釋!」


 


賀珩毫不畏懼,眼底蘊著黑色波濤。


 


「騙吾妹,奪吾妻,你以為孤會留你?」


 


打得打、跑得跑。


 


地上全是打散的喜盤飯菜,混雜著紅色鞭炮碎。


 


構成了極其諷刺的一幕。


 


突然天空閃過灰色的煙霧彈。


 


賀珩臉色微變,抬腳用力踹到顧清砚肚子上。


 


「顧清砚增兵馬上到,我們先走。」


 


說完吹響一記口哨,所有人都準備撤退。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不遠處跑來一群官府裝扮的侍衛。


 


顧清砚露出暢快,「賀珩,今天我就讓你S個痛快!」


 


眼看著變成瓮中之鱉。


 


突然,遙遠處傳來一陣怒吼。


 


抬眼望去。


 


原本已經逃竄的男女老少居然再次折返回來。


 


他們手裡拿著鋤頭鏟子各種農具,舉著鍋碗瓢盆各種廚具。


 


自發組成了一堵又一堵人牆。


 


密密實實擋住了增援的侍衛。


 


聽從顧清砚指揮的官兵頭子見狀怒吼。


 


「這人假扮聖上犯了欺君之罪,你們出手阻攔,是要反嗎!」


 


衝在最前頭的萬嬸舉著鋤頭。


 


「我們老百姓不管什麼皇帝不皇帝,我們隻知道今天是村民賀珩和村民葉伶兒大喜之日,在今天、在這個地界兒,你們欺負我們的人,就是天王老子來我們也照攔不誤!」


 


我的眼眶一下子湿潤了。


 


官兵不停往前衝。


 


村民們被推倒又站起。


 


萬嬸舉著鋤頭朝我大喊。


 


「走!」


 


「走啊伶兒丫頭!」


 


初入此地,備受流言逼迫之時,我再也想不到會有這樣一天。


 


誰說窮山惡水出刁民。


 


誰說恃強凌弱乃人性。


 


現在我滿心想起的都是萬嬸和我說的。


 


他們這群人吶,認S理。


 


我被賀珩拽著一步三回頭。


 


最後一眼。


 


看到了一個女人。


 


高高舉著匕首,刺向想要追上來的張福貴。


 


「你他媽的臭婊子……」


 


然後,我聽到了一個女人高亢的怒吼。


 


「我不叫臭婊子,我的女兒也不叫沒人要的賤丫頭。我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周素娘,我的女兒叫張寶樂!」


 


「張福貴,你他媽就是個狗娘養的畜生!」


 


10


 


後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離開的。


 


我的眼淚一直流。


 


我甚至不敢問,這群村民下場會是如何。


 


被抱下馬,再抬頭。


 


我們已身處破廟之中。


 


四處全是灰塵。


 


無人供奉的佛像上布滿了蜘蛛網。


 


猛然間我終於知道方才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那日我飲毒藥蘇醒。


 


就是在這破廟之中。


 


怎、怎麼會……


 


「皇兄!」


 


一個女扮男裝的身影從佛像後頭走出。


 


是……韶儀公主?


 


賀韶儀走到賀珩面前,神色也有些激動,但常年教導的儀態讓她很快收斂了神情。


 


迅速說道,「驸馬暗通蕭北王,反了。」


 


賀珩點頭,「我已知此消息,三個月前逐馬坡便是他私通敵軍設下埋伏,致我五千精兵無一生還。如今他與蕭北王已攻略不少城池,正在北上逼近。」


 


說完又問道,「宮內情況如何?」


 


「尚且平穩。


 


「你御駕親徵去世的消息傳來,被我壓住了。後來傳言愈演愈烈,聞到風聲的大臣開始暗中勾結蕭北王,準備另立朝主。


 


「我便男扮女裝,假扮你執掌朝政。幸得左丞相幫襯,才將此事隱瞞下來。」


 


賀珩點頭表示知曉。


 


我孤零零站在旁邊,頭遭有了手足無措的感覺。


 


誰能想到花了二兩銀子買的夫君。


 


居然會是當朝聖上。


 


賀韶儀移步至我面前,我腿一軟連忙跪下。


 


她伸手擋住我的手臂,「又見面了。」


 


「您……不奇怪為何我還活著?」


 


見我面色復雜,賀韶儀輕笑了聲。


 


「你以為本宮要真想讓你S,你還有活著的機會嗎?」


 


她看向我,「那日本宮是挺氣的,但轉念又想說謊的是男人,我賜S個受騙的女人有何用。那毒酒不過是摻了苦瓜汁和蒙汗藥的黃酒,嚇唬嚇唬你罷了。」


 


說完,賀韶儀若有所思,「不過還好留了你一命,不然皇兄怕是……」


 


後面的話她沒說完,眉間染上濃濃的憂慮。


 


破廟內,賀珩與賀韶儀會同那幫大臣商討攻城行動。


 


參加婚禮的那些「商戶」也在,一改攤販裝扮。


 


腰間別刀,一個個脊背挺直。


 


我才知道原來那些是賀珩的暗探,假借交易之名,早就開始暗中謀劃。


 


一個丫鬟模樣的姑娘走到我身邊伺候。


 


在她口中我才得知。


 


天下紛爭,始於先帝暴斃。


 


從小生活在塞外軍營的賀珩繼承皇位。


 


親王不甘,蕭北王率先謀反。


 


賀珩御駕親徵,鏖戰中遭到驸馬背叛。


 


丫鬟是個活潑的,看向我的眼神帶著羨慕。


 


她說,娘娘命真好,能得陛下青睞。


 


她說,這些日子風餐露宿,等回了宮內錦衣玉食,娘娘要好好補補。


 


聽著聽著我就有點恍惚。


 


仿佛又回到了我被顧清砚掠走的那段時間。


 


左鄰右舍皆是一片傾羨。


 


突然,外頭闖進來了一隻迷路的麻雀。


 


撲閃著灰撲撲的翅膀繞著廟頂飛來飛去,找不到出口。


 


我盯著那隻雀兒,心下有些著急。


 


隻見它最後落到了佛像肩膀,搖著腦袋四處張看。


 


片刻後似是找準了方向,一撲扇翅膀朝著敞開的窗子飛走了。


 


「娘娘,床鋪好了,您歇息吧。」


 


丫鬟走過來,見我發呆也跟著看了眼周圍。


 


「娘娘在看什麼?」


 


我回神,笑了笑。


 


「沒什麼。」


 


隔天一早,天蒙蒙亮。


 


賀珩便換上了一身戎裝,親自率兵攻打蕭北王。


 


他走過來牽住我的手,眼底布滿了紅血絲。


 


「伶兒,等朕回來。」


 


我並未應聲。


 


賀珩似乎意識到什麼,目露焦急。


 


「你是朕明媒正娶的妻,我們可是拜過堂、喝過酒的。」


 


大臣開始催促了。


 


我點了點頭,輕言道,「我曉得的,你萬事小心。」


 


賀珩攥著我的手,一吻落在我額間。


 


大氅一揮,上馬疾馳而去。


 


11


 


數月後。


 


「話說那皇帝,身披黃金戰甲,那是威風凜凜,S氣騰騰。


 


「兵臨翼城之下,隻聽得戰鼓雷動,喊S震天。


 


「隻見咱們聖上手持寶劍,一刀斬下蕭北王狗頭,再看當朝驸馬顧清砚,嚇得屁滾尿流、當場逃竄。」


 


「陛下乘勝追擊。一舉,」醒目拍下,「將那叛賊殲滅!」


 


剎那間,臺下掌聲雷動。


 


原本坐在我旁邊的小姑娘雙眼放光,激動地跳起來。


 


「皇帝威武!」


 


「寶樂,快坐下。」


 


坐在我對面的女人紅著臉,想將姑娘拉坐下來。


 


我剝了顆糖塞進女人嘴裡,「素娘,寶樂難得出來玩一趟,你就讓她盡興嘛。」


 


萬嬸嗑著瓜子,也跟著點頭,「就是,你也是。你們娘倆如今相依為命,你也該好好放松放松了。」


 


半年前,賀珩御駕親徵。


 


我還是沒有等他。


 


我一路跌跌撞撞回了村子。


 


顧清砚一行已經離開,村子內一片狼藉。


 


在那場可以稱之為「暴亂」的行動中,十幾個村民受傷,其中就包括萬娘。


 


萬娘丈夫S得早,唯一的兒子也在徵兵戰S了。


 


無人照料,我便留了下來照顧她。


 


她罵我傻,「不論誰勝,這兩人之中必出一君。」


 


那又如何?


 


有的想要權傾朝野, 有的人一生追逐富貴。


 


而我,天生便是鄉野村婦。


 


從茶館出來, 我和周素娘一人牽著張寶樂的一隻手。


 


小姑娘蹦蹦跳跳的, 還沉浸在說書人的故事裡。


 


「娘親, 說書先生說驸馬爺去世, 皇帝從他的懷中搜出了一張妻子畫像。所畫之人卻不是公主殿下, 那是誰呀?」


 


周素娘看了我一眼, 「娘親不知。」


 


小丫頭氣鼓鼓, 「那個驸馬不僅叛國,還不愛自己的娘子,他可真壞!」


 


然後又問,「說書先生說, 當朝皇帝至今不肯娶妻,是因為他的娘子不肯入宮。娘親,你說怎麼會有人不願意當皇後娘娘呢?」


 


這回,周素娘神色尷尬。


 


軍營不做賠本的買賣。


 


「—「」萬嬸正要打圓場,我彎腰抱起小姑娘。


 


「寶樂, 籠中鳥和空中雀,你想當哪個?」


 


小丫頭使勁兒想了想, 認真說道:「空中雀!小鳥被關在籠子裡太可憐了。」


 


她問我, 「那嬸子呢, 你要當什麼?」


 


我看向身邊大片大片的麥田,彎了彎唇。


 


「嬸子啊, 既不想當那天上的雀,也不想當籠子中的鳥, 我隻想當一個農田裡吃米的雞。安安穩穩,老老實實地過完這一生。」


 


小姑娘瞪圓了眼,「可是雞會被S掉, 變成菜端上桌的!」


 


「那又如何,誰說雀不會S,鳥不會亡,使命不同罷了。」


 


小姑娘懵懵懂懂,若有所思。


 


沉默良久,她突然捂著肚子,嘴一癟。


 


「娘親, 寶樂餓了, 寶樂晚上想吃紅燒雞!」


 


12


 


又過了一年。


 


四海平定, 百姓安居樂業。


 


太平盛世, 突然宮中傳來消息。


 


皇帝心疾突發, 當晚駕崩。


 


陛下膝下無子。


 


將皇位傳給長公主賀韶儀。


 


女人當政,前所未有。


 


然賀韶儀S伐果斷、恩威並濟, 在百姓中有極好的聲譽。


 


加上橫空出世的將軍黃二, 上任以來開疆拓土、戰功赫赫。


 


如今率軍就停在城外待命, 隨時等待出兵護主。


 


眾臣雖有微詞,卻無人膽敢質疑。


 


幾天後,在一個不知名的邊陲鄉村。


 


一個身穿麻衣的漢子, 抱著隻瘸了腿的大黃狗,慢悠悠朝著一戶人家走去。


 


推開籬笆門。


 


「娘子,你的夫君黃二回家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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