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霞是我家的家生子,她的爹娘兄弟都是府裡的家生奴僕,她會是誰的人?”
鄭氏給女兒選的貼身婢女當然不能選來路不明的。
爾霞爾晴都是謝家的家生子,爹娘兄弟,祖祖輩輩都是謝家的奴僕。
在謝晚凝出嫁時,爾霞是陪嫁丫鬟,她全家上下都還在謝府當差,他們的賣身契,依舊掌握在鄭氏這個主母手裡。
爾霞作為陪嫁丫鬟,爬上姑爺的床,行事雖膈應人,但這樣的丫鬟在高門大院裡其實並不罕見。
謝晚凝一直認為這個婢女隻是心比天高,有了姨娘夢。
可他在說什麼?
爾霞從小就跟在她身邊伺候,怎麼可能還有其他主子?
她驚訝到不可置信,可陸子宴卻隻是看著她,眼神溫柔,安靜。
從知道他並非陸家親生時,就下意識不去多想的答案,出現在了腦海。
謝晚凝在他的目光中,嘴唇動了動,僵硬的吐出幾個字。
她神情驚惶,如受驚的小鹿般注視著他,這個眼神讓陸子宴再也按捺不住。
她連退三步的距離,陸子宴也隻跨了一步,就握住她的腕子將人扯回來,將人死死抱進懷裡。
“別怕,晚晚你別怕,誰也不能再傷害你半點。”
“……怎麼會是這樣。”謝晚凝神情恍惚。
爾霞是謝家的人不會有錯,但謝家人不少,她的主子不一定隻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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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她的姑母,皇宮裡那位正一品的淑妃娘娘,就是謝家上一代嫡長女。
說起來,爾霞的娘親……就曾是她姑母院中的婢女。
隻是淑妃入宮時,品階不高,以妃妾之身入宮,所帶的陪嫁不能逾矩。
貼身婢女當然不能盡數帶進宮,隻能挑選兩個得力的,而爾霞的娘親就是被留下來的。
爾霞竟然是姑母的人。
那……
仿佛被人淋了一桶冰水,謝晚凝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我姑母要害我?”
“對,”陸子宴緊了緊雙臂,嗓音低沉:“西域秘毒不是閨閣女郎能弄到手的,陸夕瑤是為人所惑。”
具體是誰,他不說,謝晚凝也能猜到。
畢竟,在沒進家廟前,她就聽聞了一耳朵陸夕瑤的親事,似要入大皇子府為側妃。
雖為側室,但當時大皇子在朝廷的聲望如日中天,離太子之位觸手可及。
陸夕瑤做為側妃,日後少不得一個貴妃之位,不但不算低嫁,反而能算得上一門極好的婚事。
不過,這樣的好事在陸子宴的反對下,不了了之。
陸夕瑤年紀隻比她小半歲,十八歲的大姑娘,好好的婚事被兄長駁了,卻沒有半點不高興,反而轉身給她送了個玉镯,將她害死。
她一死,陸子宴妻室的位置就空了下來。
他的身份一旦恢復……
謝晚凝深吸一口氣,隻覺得自己確實死的冤枉。
她掙開他的雙臂,抬眸道,“告訴我,在我死後,他們的結局。”
陸子宴順著她的力道,很輕易就被她推開。
垂下的眸子似蒙了層淺淺的薄霧,靜靜看了她幾息。
“他們讓我痛失所愛,活的生不如死,我……”言至此處,他頓了一頓,別開臉道:“我不想說。”
他不想再騙她,更不想在她眼裡看見對一個瘋子的憎惡。
謝晚凝默了默,隱隱明白了什麼。
總之,那些人的下場不會太好。
一個十四歲掌兵,十六歲上戰場,見慣血腥的男人,在瘋癲狀態下,報復人的手段隻會是她想象不到的狠。
短短時間裡,從他口中得知的前世真相,讓謝晚凝接心神接二連三的發生動蕩,腦子也有些混沌,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室內陷入一片沉默。
眼角餘光能看見窗外徹底昏暗起來,謝晚凝抿著唇,正欲告辭,就聽面前男人微澀的聲音響起。
“晚晚,”他唇嗫嚅兩下,艱澀開口:“跟他和離行麼,我不能沒有你。”
“我知道一切都是我不對,你不欠我什麼,都是我欠你的,”他握住她的手腕,衝她僵硬的笑了笑,“給我個機會彌補你可以嗎?”
他的黑眸裡聚了點點星光,似溺水者抓住一片浮木,有些恐懼,又有些祈求的看著她。
這樣深情的眼神,無論換做哪個懷春少女見了都無法不動容。
可他面前的是謝晚凝。
是愛他愛到怕了的謝晚凝。
她確實被他傷的有了後遺症,若是之前,知道他對自己竟如此情深,她一定無比歡喜。
可現在,看見這個眼神,她的第一反應不是感動,不是歡喜,她清楚的感覺到自己心口平靜無波。
甚至覺得有些沉重。
那些痴纏的情意,已經相隔一世。
現在的她擁有死過一回的記憶,不再沉溺於男女情愛,她隻想過平靜的日子,也已經想不起來,自己當初痴戀他時的感覺。
愛他幾乎愛到失去自我,被一次又一次的冷待,竟然還會對他抱有天真的幻想。
真是蠢。
這樣的愚蠢,她再也不會有了。
謝晚凝眨了眨眼,莫名有些鼻酸,為那個滿懷愛意的自己。
“別哭。”面前姑娘眼睑泛起了紅意,陸子宴神情一慌,他最怕看見她哭。
戰場上揮斥方遒尚且面不改色,一見她紅了眼眶,冷硬的心就動搖的厲害。
討厭他假惺惺的關切,謝晚凝才撇開眼懶得去看,下一瞬就被他擁入懷中。
“都是我的錯,我作繭自縛,我自作自受,可是晚晚,我放不下你,無論如何我都放不下你,我要是能放的下你,就不會活成一個瘋子。”
“無論你另嫁他人也好,不再愛我也罷,還是移情了別人,我都不在意了,你不知道那種感覺,我不敢再經歷,也顧不了那麼多,我隻要你。”
他低沉暗啞的聲音近在耳邊,隱隱含著幾分瘋魔之感。
謝晚凝渾身僵硬,有些害怕,有些抵觸。
她想到了那個夢境。
他看著她舊衣的那個夢境,鋪天蓋地的絕望縈繞在他的周身。
她呼吸一滯,努力掙開他的懷抱。
“我不會和離的。”
她聲音很輕,卻字字句句傳入他耳,陸子宴勉強維持的平靜有些繃不住了,他眸色一寒,又在瞬間消弭於無形。
“無論你有什麼不得以的苦衷,那些傷害都已經成事實,我嫁給你的那兩年,沒有一日活的暢快,最後還要被你指著鼻子罵惡婦,就連爾晴……”
是啊,還有爾晴!
想到被剝了褲子,施以杖刑斃命的爾晴,強忍許久的淚終於落了下來,“爾晴也受我連累,喪命在你沈家,是你親自下的令。”
她可以不在意自己受的委屈,畢竟是她自己的選擇,她非要嫁給他,遭受什麼冷待,都是她自討的。
可爾晴有什麼錯!
她冷冷一笑,“你是不是要告訴我,爾晴也是我姑母的人?”
陸子宴倒是想這麼說,總歸那是上輩子的事,她不會知道真相。
可他確實不願意再騙她分毫。
所以,他被問的啞然,唇張了張,好半晌,才道:“你要聽真話?”
瞧他這語氣,好似還有什麼隱情。
謝晚凝心頭一跳,生怕再聽到自己另一個婢女也背主的消息。
第102章
她穩了穩心緒,嘲諷道:“得你陸世子一句真話有多難,我當然要聽真話。”
就像沒聽見她的譏嘲,陸子宴深深的看她一眼。
向自己心愛的姑娘承認自己非同常人的極端愛意確實需要勇氣,他面色難得帶了幾分躊躇。
“真話就是,”遲疑半晌,他艱難開口:“我想讓你滿心滿眼隻有我一個,……隻信賴我,隻在意我,不能有其他任何人分散你的注意力。”
不僅如此,他還想讓這個姑娘所有的情緒,無論是歡喜還是憤怒,悲傷或者哀切,都隻能因他而生,也因他而滅。
她對那個婢女太好了。
好到他看不過眼。
好到他嫉妒。
他尚且不能得到她的溫柔笑意,可那個婢女卻日日可見。
他見過她同那個婢女相處的模樣,她們交談親昵,語氣自在,互相信賴。
那一日,終於抓到那婢女的錯處,他藏匿許久的殺意便不想再忍,幾乎想都沒想就吩咐了下去。
他手染無數鮮血,做下許多錯事,死在他手上的眾生,有好有壞,他從不曾後悔過。
隻有這件事,叫他痛不欲生,每每想起悔之莫及。
那些她不在的日子裡,他時常會想,若他再寬柔些,不要那麼容不下她親近的人,她沒有氣急攻心,是不是就不會那麼快毒發。
七心引並非無藥可救,他總能想到辦法,總能救活她。
可當時的他被嫉妒蒙了心,這件事的後果是讓她身中劇毒,含怒而亡。
若能料到結局會是那樣的慘烈,他便是再嫉恨,也絕不會動那婢女分毫。
他才將自己那畸形的獨佔欲展露冰山一角,謝晚凝卻已經聽呆了。
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原因竟然是這樣。
“你就這麼見不得我好過?我身邊隻剩爾晴這麼一個說貼心話的人,你……”
她眼眸緩緩睜大,“你知道在家廟那幾個月我是怎麼熬過來的嗎?”
若沒有爾晴相伴談天,她恐怕要被那監牢般的枯燥孤寂逼瘋。
“……我知道,”陸子宴苦笑著點頭,“我夢見過,我後悔了,晚晚,我悔之莫及。”
他後悔將人留在家廟,讓花骨朵年紀的姑娘,變得沉默寡言,變得不愛言笑。
真是荒謬。
爾晴死的那樣悲慘,竟然是隻是因為她足夠忠心,足夠體貼。
足夠對她好。
那樣的孤寂絕望裡,她一共就那麼點溫暖,他都容不下。
這就是他說的愛。
太荒謬了。
她的眼神太冷,陸子宴被看的心尖酸澀,唇角扯了個苦笑,“晚晚,我真的知道錯了,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改過的機會?”
他如何有臉來問這樣的問題的!
謝晚凝僵硬著身體,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揚手甩了過去。
“你若是因為爾晴讓陸雲培受傷而處死她,都比現在這個理由叫我來的能接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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