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要去追嗎?」
林牧野疲憊地搖搖頭:
「追什麼?這一天鬧得還不夠嗎?」
說完,他看向我,不顧剛剛包扎的傷口:
「走吧,我送你回家。」
我看著他,恍惚想起來。
曾經,林牧野解釋過他為什麼愛柳薔愛得不可自拔:
「我從出生以來就是人人追捧的林家大少爺,有很多人都愛我。
Advertisement
「父母愛我,是因為血緣關系。
「別的人愛我,是因為我姓林。
「就算是你,如果我沒有出生在林家,你還會愛我嗎?」
我一陣沉默。
那時我從實際出發地想,如果他沒有出生在林家,我和他連認識的機會都沒有,還談什麼愛?
於是,林牧野更加感動:
「隻有柳薔,是因為我這個人而愛我。
「對她來說,風光無限是我,跌落塵埃也是我,她愛的是我這個人,而不是林家繼承人的身份。
「為了她的愛,我願意不顧一切。」
言猶在耳。
這份不顧一切的愛,卻消亡得差不多了。
15
林牧野走出去,走得跌跌撞撞。
不顧他的堅持,我直接把他帶到了醫院。
充滿消毒水的病房裡,他突然笑了。
「嘉寶,你還記不記得,我十四歲那年,也是這麼待在病房裡,住了一個月。
「你跑到醫院裡,一直守著我,伯母和伯父都笑你,你也不好意思。可是第二天,我一睡醒,還是照常看見你。
「那時,我突然體會到,希望時光停在這一刻,是什麼感覺。」
他說得激動。
頭上的血又汩汩流下。
旁邊的護士連忙上前重新給他包扎。
很久以前,林牧野也是這麼滿身傷地站在我面前。
那時我被班上的同學霸凌。
他二話不說地幫我出氣。
明明一身傷,卻還像條開心小狗一樣對我傻乎乎地笑:
「放心吧,我保護你一輩子。」
他說,我可以永遠在他身後,以他的羽翼遮風擋雨。
在柳薔出現之前,他對我確實很好,比任何一個模範男友做得更到位。
我和林牧野都相信,會和對方一直走下去。
因為真切地感受過愛。
所以背叛才會讓人刻骨銘心。
看我沉默不語。
林牧野閉了閉眼:
「其實,早在你出國的那年,我就知道我不愛柳薔了。
「我迫不及待地想反抗一切,想違背一切的命定和安排,脫離一切束縛,總覺得自己追尋的才是最好的。她剛好在那時出現了,說的話又正合我意,才會讓我覺得很契合。可仔細想想,那不過是一些適用於一切青春期少年的語錄。
「你出國沒多久,我才意識到,我說我愛她,隻是借此來反抗束縛而已。
「後來,我更是自欺欺人地堅持要結婚,要跟她一生一世。我越不想承認自己犯了錯,就越對她好,越要力排眾議地抬舉她。」
他嘆了一口氣。
「人人都說我被迷了心眼,分不清好壞。
「可其實我在你出國的一個月之後,已經知道得清清楚楚。
「我根本不愛柳薔,一點都不。」
他仰起頭來,眼睛裡似有淚光,聲音卻溫柔得不像話:
「我一直愛你,我自己都不知道。」
身後傳來東西落地的聲音。
我們齊齊回頭。
看到柳薔,她維持著拿東西的姿勢。
眼裡全是淚水,定定地望著林牧野。
我皺著眉頭,不解地看著她。
她怎麼老是喜歡躲在背後啊?
沉默半晌,她緩緩地走到窗口。
「林牧野,如果有來生,我不願再認識你。
「著華服,墜高樓,這大概就是被辜負女子,最好的歸宿吧。」
林牧野皺眉,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上前兩步,想要拉住柳薔。
可她身子往後一仰,已經從窗口極快地墜了下去。
絲質長裙滑過窗沿。
與林牧野的手錯開。
一片驚愕。
16
林牧野閉了閉眼,聲音顫抖:
「嘉寶,她S了。
「是我害S的……」
我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
「那倒也不是。」
林牧野卻痛苦搖頭:
「不,我雖然沒有直接S她,可是……」
我望向窗口:
「你腦子是不是撞傻了?」
林牧野痛苦地搖頭:
「不,我很清醒,我看到她跳下去了。她S了。」
我指向樓層的標識牌:
「不。
「她沒有S。
「因為這是一樓!」
對於這倆癲公癲婆,我無話可說,連忙收拾了包,打車離開。
17
後來我才聽說,林牧野和管家相對無言很久。
柳薔平時喜歡放完話就跑。
他們以為這次也一樣。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柳薔被醫護人員抬進來。
身下大片的血跡。
林牧野當時就愣住了。
等到護士說柳薔流產的消息時,林牧野更是面如S灰。
柳薔躺在病床上,臉色慘白。
SS望著林牧野,嘴角勾出快意的笑:
「本來打算給你一個驚喜的,可是沒人期待這個孩子。
「我給媽做的項鏈,如果她認真觀察,就會發現凹痕處刻著一串數字,那是孩子的預產期。可惜啊,她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而你,更是對我不聞不問。
「心痛嗎?痛就對了。
「這是我對你,最慘烈的報復。」
林牧野頭上的紗布又滲出血跡。
他張了幾次口,又咽了回去。
注視著洇開的大片鮮血:
「你到底想幹嘛?」
柳薔不答,隻幽幽長嘆。
「離婚吧。
「我放過你,你也放過我,我們從此,兩不相欠。」
空氣中唯剩一聲嘆息,以及林牧野斬釘截鐵的一句:
「神金!」
18
這婚卻沒有離成。
柳薔出院後沒回林家,也沒籤離婚協議。
她直接銷聲匿跡了。
以林家的手腕,在京南想找一個人並不難。
但他們明顯不想找。
林牧野登門的時候,我正在睡覺。
他含笑的聲音響起。
一如十四歲時少年在門口的笑語:
「這麼大人了,怎麼還喜歡睡懶覺?」
我有些詫異。
推開門,聲音冷淡:
「誰讓你上來的?」
林牧野收了笑,正色道:
「你在鬧脾氣。
「你恨我沒有幹淨利落地離婚?
「別擔心,這些我都會處理好的。」
我毫不客氣地甩開他的手。
「你在說什麼,我請問呢?
「自己走,還是我叫保安來趕你走?」
林牧野毫不介意地笑笑:
「還在說氣話呢。
「我道歉,是我沒有鄭重地告白,是我的錯。
「嘉寶,不如我們重新開始。
「我永遠會保護你,你永遠可以安心在我的羽翼之下,我們互相信任,警笛永遠不鳴。」
面對他的深情告白,我終於忍無可忍地,笑了。
「不是,林牧野。你有病吧?
「是誰給你的錯覺?
「誰規定說你愛我,我就得接受?」
林牧野看著我,眼神熱切:
「如果你不是愛我,為什麼這麼多年都不接受其他男人?」
我挑了挑眉,抬起手來。
無名指上,是一枚閃閃發光的鑽戒。
「那是因為……
「我已經訂婚了。
「在英國訂的,這次回來,就是在籌備婚禮。」
俊秀的男人就在此時走下扶梯。
膚色白皙,鼻梁挺拔,眼神明亮,典型的混血華人長相。
他對著林牧野伸出手,微微一笑:
「聽說你眼神不太好,來參加我和嘉寶的婚禮時,別走錯了路。」
林牧野靜靜地看了他半晌,終於落寞地伸出手來:
「原來是蘇家大公子,久仰。」
他走的時候大概有些恍惚,走到門口還碰了一下。
又回過頭來,視線穿透我和蘇承。
怔怔的眼神,像是看著泛黃時光裡,無憂無慮的少年少女握住對方的手。
許諾永遠不分開。
我看向蘇承,微微笑了起來。
這世界真奇怪啊。
有人讓我永遠處於他的羽翼之下。
卻也有人會對我說,我願意做你的羽翼, 助你遨遊天際,自由自在。
19
婚禮的一個月前。
助理說有人在找我, 來者自稱是林家少夫人。
我媽正要幫我回絕。
我卻搖搖頭。
「讓她進來吧。」
時隔多年,柳薔再次坐在這個位置。
我已經不能把她和當年那個貧困生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可是和幾個月前的她差別也很大。
她憔悴了許多, 眼睛卻十分得意:
「你要結婚了。
「可是新郎,卻不是牧野?」
我無言以對。
長著眼睛的人都能看到新聞吧。
何必多此一問?
她點點頭,笑了:
「他心裡念著我, 想著我,當然不願意跟你結婚了。
「可惜。」
確實可惜。
我喝了一口茶。
上好的雨前龍井, 可惜了。
柳薔不滿意我的沉默:
「你怎麼不問我可惜什麼?」
我不耐煩地道:
「可惜什麼?」
柳薔低頭, 又笑了:
「他是不是在滿世界找我,就像瘋了一樣?」
我點頭:
「是。」
柳薔勾起唇角, 得意地笑了:
「少年總裁唯一一次任性,代價是永失所愛。」
都多大了還少年了?
況且實際情況跟她想的,大概也有點出入。
林家為林牧野物色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千金。
兩家聯姻,各有裨益。
對方的條件之一就是, 把前妻留下的一切清除幹淨。
林牧野當然要找到她,幹脆利落地離婚。
以林家的律師團隊分割財產的能力,到時候她能剩下底褲就不錯了。
柳薔很滿意, 聲音都高了幾個調:
「人去才知情深, 又有什麼用呢?
「其實我本來是想帶球跑去國外的。
「可是我想了想, 隻有同時失去我和孩子的懲罰,才能讓他清楚地知道教訓。
「我要懲罰他, 沒有堅定地選擇我。
「隻有失去過,才會懂得珍惜。」
她傲然地昂起頭。
「就算他找到我, 我也不會輕易地原諒他。」
我低頭喝了口茶:「哦。」
她覺得我的回應是一種贊許, 更加滔滔不絕。
「你可能覺得奇怪,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這就是愛。
「愛要彼此誤解才好看。
「愛要為愛血肉模糊才好看。
「愛是世界上最美的事物,卻要面目全非才好看。」
我嗯了一聲,抬起頭來:
「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因為你是個癲婆。
「我隻是想告訴你, 之前你承諾過會歸還沈家百萬的資助費, 我查了一下, 一直沒有到賬。接下來, 我會請法院強制執行。
「希望你盡快歸還。
「畢竟, 沈家的錢不能給狗。」
20
比如剛入學的柳薔和其他同學,隔著一層厚厚的冷漠壁障。
「(但」後面的事情,我隻聽林伯母說過幾句。
林伯父高瞻遠矚, 早早做了財產公證。
離婚時,柳家虎視眈眈的一家子人,完全沒撈到一點油水。
柳薔卻不屑一顧:
「想用錢財逼我回去, 沒門!
「牧野, 我知道你還愛我, 但是我們回不去了。
「除非你願意好好再追求我一次。」
面對她的喋喋不休,林牧野直接轉頭離開:
「後面的事讓律師處理吧。別讓我再看到她。」
21
林家公子再婚的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圈子。
這次和上次不同了。
新娘是互聯網行業的新貴。
他們舉行訂婚宴那一天, 兩個集團集體放假。
浩浩蕩蕩一場大型慶典。
林伯母熱淚盈眶。
不斷感嘆著, 早這樣多好。
保安隊正竊竊私語, 說剛剛拖走了一個嚷嚷自己才是林家公子真愛的瘋女人。
我無所謂地笑笑,牽起蘇承的手。
人生的每一步,都有它存在的道理。
正因為付出過錯誤的愛, 才會明白正確的愛該是什麼樣子。
在這個圈子中,愛情並不重要。
但對我來說,愛值得被珍視。
(完)
字體大小
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