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人卻笑開了:「都說揚州瘦馬腰肢纖軟,我看宋兄你這美妾也不遑多讓啊。」
「隻可惜我未曾去過揚州,自然是難見江南女子的柔婉之態了,可惜啊!」
夫人一聽便笑了:「趙大人好眼力啊,我這妹子,的確就是從揚州來的。」
「哦?是嗎?」
趙大人眯起眼睛,帶著玩味。
油膩腫脹的臉不知是被桌上的鍋子燻紅了,還是為了旁的些什麼。
讓人瞧著不適。
下人又送來了酒,老爺親自起身給他倒了一杯,湊到他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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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手才終於松了。
「毛手毛腳的東西,還不快走!」
我得以脫身。
可趙大人的目光,卻像絞了白絲的麥芽糖一樣,SS黏在身後。
讓人不安。
13
當天夜裡,老爺來了我房中。
他原本白淨的臉龐被酒氣燻得紅彤彤的,眼底也泛著水光。
剛進內閣瞧見我,便抬手甩了我一巴掌。
「水性楊花的爛貨!」
老爺是個文人,自入宋府以來,這是他第一次打我。
我捂著臉吃痛,曉得是今晚的事情讓他不痛快,便不敢說話。
若是這一巴掌能讓他Ťų⁻消氣,日後我在府中,也能好過些。
可下一瞬,下巴被人抬起。
映著燭光,他俯視著我,眼底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果真是極美的一張臉,難怪惹人覬覦。」
「既然趙大人看上了你,三日後,你便去趙府服侍他吧。」
我心中大驚,想要辯解:「不……老爺……」
他卻隻是淡淡的:「誰讓你今日去了正廳,偏偏被他瞧上了,這事兒怨不得旁人ťù⁴,要怨隻能怨你自己。」
我心中一跳。
現下才終於明白,為何夫人會無端地送我衣裙首飾了。
這從一開始便是個局,而我便是那陷阱裡的獵物。
可我不能解釋。
我沒有證據,若是無端辯解,隻會被認定是攀誣主母。
雖然老爺與夫人不合,可她到底是正妻,老爺會為了我去討公道嗎?
不會。
更何況,妾通買賣。
在宋府,我不過是一個身份略高些的奴婢,即便是當作禮物送給上級,也合情合理。
這本就是個S局。
可我必須自救。
我掙扎著爬到老爺腳邊哀求:「老爺,青棠不願去趙府,隻願能一生一世服侍老爺……」
男人眼底這才浮現出一絲憐惜,卻又馬上消失不見。
「青棠,你知道嗎?你眼睛最像她。」
他盯著我的眼睛,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透過我,看旁人。
而後,那目光又落到我身上:「你很聰明。」
「但我說過,不要妄想揣測我。」
我身上穿著的,便是和秋姨娘如出一轍的素青色衣衫。
配著這張臉,足以將原本相似的八分變成九分。
我原以為,這會是我自救的最後籌碼。
可此刻卻毫無意義。
14
我的院子被悄無聲息地封S了。
除去翠屏,所有的丫鬟婆子都被遣走了。
原以為我隻能乖乖就範了,可沒想到,夜裡容姨娘來了。
看著她從後院的狗洞裡鑽進來,我目瞪口呆。
她卻隻是拂了拂頭上的土塊,一臉淡然:「誰年輕的時候不是容色傾城,你這院子我也住過。」
我哦了一聲。
她問:「你現在打算怎麼辦?真就乖乖等著去趙府?」
我知道她為何會這般問。
若是我真被老爺送去了趙府,且不說那個姓趙的是否會將我抬成妾室,即便是真做了趙家的妾室,有這般一ŧų₁段過往,我的日子也是不好過的。
美妾幾經轉手也不是沒有的事情,最後若是玩膩了,歸宿便是最低等的勾欄。
可我又能怎麼辦呢?
像個貞潔烈女一般自S明志嗎?可即便我S了,也換不來一座牌坊。
好S不如賴活著。
總是處境艱難,我也不想S。
見我不作答,她瞥了我一眼緩緩開口。
「若是你信得過我,我會想辦法救你出去。」
「為什麼?」
她神色微滯,張了張口,才答:「我從前……也是丫鬟出身,曉得底層人的不易。」
「我雖從前嫉恨你奪了老爺的寵愛,可如今你既構不成什麼威脅,我又何必要揪著你不放?」
「再者,你救了遠兒,我到底也是要還你一份恩情的。」
一番話說完,她神色有些不自然起來。
我到底為什麼會救下那個孩子呢?
我仔細地想了想,大抵是因為,剛入醉香樓時,我也因為不願好好接客,被花媽媽懲戒過。
懲戒的方式,便是被人摁著頭一下又一下地浸入水缸中,冰冷刺骨的水從口鼻湧入,整個肺腑都是寒涼的。
叫也叫不出,逃也逃不脫。
所以,我才會被落水的遠哥兒喚醒那僅存的一絲良知。
「若是你信我,便跟著我走。」
我幾乎毫不猶疑,便點了點頭。
此刻,我才是那個溺水的人。
15
我們順著昏暗的廊橋一路摸索,才終於出了院子。
臨走時,卻聽見府中隱隱約約傳來女子嬌媚的唱曲兒聲。
唱的曲子和從前並無半分不同,可那聲音卻是不同的。
「那是老爺今日新得的姑娘,明日要抬姨娘呢。」
容姨娘看了看我,欲言又止,「聽說……長得很像你。」
胸腔中似乎被什麼東西哽住,想要噴薄而出,卻又不得。
我想笑,卻又笑不出。
不知是可悲,還是可恨。
耳邊隻殘留著唱曲兒的聲音。
明媚嬌俏的聲音掩蓋不住院子裡彌漫的S氣,就像是醉香樓院牆下的花。
永遠吹不到自由的風。
我曉得,新的「秋姨娘」入府了。
而作為青棠,我終得自由。
16
我和翠屏離開盛京一路南下。
拿著容姨娘給的銀錢先去官府消了奴籍,又尋了個地界做些小生意。
我是沒什麼手藝的,可好歹識得幾個字。
於是乎,我們開了個包子鋪,翠屏做些皮薄餡大的包子,我便負責收錢算賬,倒也能糊口。
嶺南以飯食為主,當地人未曾嘗過這些江南口味的面食,也覺著新鮮。
一時之間,我與翠屏竟聲名大噪。
城中人人都曉得,城西巷子裡新開了一家包餅鋪子。
口味新鮮不說,賣包子的姐妹倆更是笑靨如花。
一晃過了三年,我與翠屏雖未賺什麼大錢,可到底是存了些銀子。
闲暇時我便坐在街邊,嗑著瓜子瞧著路過的俊俏郎君,倒也不錯。
我們傍晚時分,偶爾會將賣不完的包子送給流民,就當是積攢功德了。
可這一日,卻出了事。
那乞丐拿了包子,卻捏著翠屏的手S活不松。
「逃奴,你是我宋家的逃奴!」
那人蓬頭垢面,卻勉強能看出是個婦人。
她抬頭的瞬間,我才依稀辨認出來,竟是夫人!
我與翠屏俱是大驚!
但我們逃出來後便改名換姓了,連籍契上的姓名也一同改了。
便是京兆府尹來了,也斷不出個什麼。
我坦然了幾分,拉著翠屏甩開她的手。
「哪裡來的瘋子?胡言亂語的。」
圍觀的人群看了半晌,都開始哄笑起來。
「莫不是青天白日的做了什麼黃粱美夢,竟無端地拉扯著人家姑娘喊逃奴,還真以為自己是達官顯貴了?哈哈哈哈。」
「可不是嗎?阿禾和阿竹兩位姑娘分明就是良民,哪來的什麼奴籍?莫不是看人家姑娘貌美,才蓄意誣陷?」
「這世道要亂,這世道要亂啊……」
我心中冷哼一聲。
他們大概不曉得,眼前這位乞丐都嫌髒的女人,曾經也是高門顯貴的嫡女,隻是不知為何會落到如此境地。
我不願攀扯,和翠屏正要離去。
卻被人叫住:「且慢。」
我回過頭,愣住了。
竟然是大少爺!
17
他一身破敗的衣衫,發髻松散,一副窮困潦倒的模樣。
直到他坐在後院大口大口地吃著包子,我依舊不敢相信,這是從前那個清風明月的大少爺。
大抵是我眼中的探尋太深,他喝了口清茶,苦澀開口:
「那時你……你走了之後,趙大人認定是父親不肯割愛才將你送走,記恨上了宋家。而後國朝政變,父親一時不慎犯了些錯處,外祖又不肯幫忙奔走,宋府便被抄了家。」
我勾了勾唇:「即便是抄家,府中暗地裡的私產也夠你們吃上幾輩子了。」
又何至於淪落至此?
「父親從獄中歸家後盤算時才知道,府中的私產,早前便被容姨娘暗中變賣了不少。他大罵容姨娘無恥,又悔恨自己不該將私印給永哥兒拿著玩耍,讓他們有可乘之機。」
「大抵是憂思過度,纏綿病榻三月後,父親就病逝了。」
說到最後,他神色恹恹,眉宇間盡是衰敗之色。
我卻隻覺得痛快。
那般高高在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掌管蝼蟻生S的人,原來也會落到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地步嗎?
「那你如今來尋我,又是為何?」
我不相信他會這般巧地出現在這裡。
這一切,想必都是有原因的。
他似乎等了許久,聽見我這般問眼睛都亮了起來。
語調中帶著些期許:「我……我是專程來尋你的……」
「我花了家中最後的銀子,託人打聽了許久,才曉得你來了嶺南。如今宋家已經不復存在,父親也……從前在宋府時我便……青棠,如今我們……」
「如今什麼?」
突然被質問,他一時語噎。
我卻笑了:「你是想說你從前便愛慕我,如今想同我在一處?」
他這才木訥地點點頭。
「可是宋知永,大少爺?你憑什麼?」
「從前在宋家時,你是大少爺,我是你父親的妾室,我們之間絕無可能。如今你是想說宋家沒了,你爹S了,我們便能相親相愛相濡以沫了?」
「你怎麼不去上炷香, 問問你爹, 頭上綠不綠呢?」
18
他未曾想過我會說這樣一番話, 原本帶著期待的眼睛此刻怒目圓睜。
拳頭握緊,又再次松開。
「我知曉從前是宋家對不住你, 青棠, 我日後會彌補你的。」
有些笑意從胸腔開始彌漫,最後從唇邊溢出。
我像是從未聽過這般好笑的笑話,笑得直不起腰。
我指指他:「彌補?拿什麼彌補?拿你這打補丁的衣衫, 還是破洞的鞋子?」
「你別告訴我,是想我等你考取功名做狀元夫人。且不說你是罪臣之後,這殿試三年又三年,你吃什麼?喝什麼?是要我供你嗎?」
「大少爺,你睜眼看看這世間疾苦吧,不是所有人都靠情愛過活的。」
「更何況, 我壓根就不願意跟你在一起。」
也不知是哪一句話戳了他的心窩肺管子, 宋知永渾身震顫, 說不出話。
一旁的翠屏也有些不忍起來:「其實從前在宋府, 大少爺待您還是不錯的……」
是嗎?
可他若是真的待我不錯,又為何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與我糾纏不清?
又為何在我要被送給趙大人的時候,當起了縮頭烏龜?
但捫心自問,作為一個繼子,宋知永的確沒有任何問題。
我認真地想了想,還是解開了腰間的錢袋子, 放到他面前。
「這是十兩銀子,夠你們過活一段時間了。」
「就當是,答謝你從前待我的那些善意了。」
可宋知永並不領情,那錦袋被他砸到地上。
他站起身來, 俯視著我,一如從前的每一次。
我聽見他震顫扭曲的聲音:「那你呢?你又憑什麼?」
「你不過是個出身卑賤的娼女。」
我終於笑了,笑得真心實意。
你看,這才是他的真面目嘛。
無論掩蓋ţű̂₋得多麼好,多麼深,終究會在惱羞成怒之後原形畢露。
這就是男人。
我撿起地上的錦袋, 施施然走出門去,恰巧遇上巡邏的官兵。
我將銀子遞到他們手中:「官爺,店中有人鬧事呢, 您可得好好管管。」
「阿竹姑娘,我們辦事你放心。」
兩人眉開眼笑地就進去了。
不多時,宋知永便被押解了出來。
嘴裡還叫嚷著:「她是娼女!她從前是個娼……」
後半句話還未說完, 便被那官差用刀柄打掉了牙, 滿嘴血汙, 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倆人押著他便往衙門走去, 一旁吃包子的食客見了連連搖頭。
「又來一個發癔症的, 無端地就攀扯起人家姑娘的清白來,世風日下啊,真是世風日下啊。」
我笑了笑,往那張小桌上,又添了碟鹹菜。
宋知永大概未曾想到,那包他嗤之以鼻的銀子, 也會成為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而那些他趨之若鹜的情啊愛的,也無法成為他的籌碼。
但幸好,傻下去的是他。
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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