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高掛,細碎的星光下,君陽踏著月色翻越牆頭來到我的面前。
我坐在躺椅上無奈嘆道:「你從正門進,我爹也不會將你趕出去的。」
君陽依舊嬉皮笑臉地坐下:「那可不行,到時候傳出去了影響你清譽的。」
我細細地端詳著他,他細心地將下巴的胡子刮得幹淨,但那雙充血疲憊的眼睛依舊證明了他許久沒有睡個好覺。
「聽聞苗疆那邊有巫醫,到時候你病好些了,我偷你出去玩!」
我的壽命不過一個月,君安一來一回就得三個月,等我的S訊傳到的時候他還在半路,到時候不僅趕不上我下葬,也趕不上我頭七。
但我並沒有勸他,我不想他眼睜睜地看著我S去。
更何況我也有自己的私心,S的時候真的好醜,我要他的記憶裡永遠是好看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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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時日不多,實在是還有一個願望想要實現。
「君陽,」我拽著他的衣角,低聲祈求,「可以現在就偷我出去一次嗎?」
12
市井長巷,聚攏來是煙火,攤開來是人間。
喧囂的街道和來往的人群,路邊叫賣的小販都讓我覺得驚奇。
君陽和宋長樂真的將我偷出來了。
他們兩人一左一右將我夾在中間,生怕我出什麼事。
我雖然覺得無奈,但更多的卻是被長街小巷的美好吸引。
因著腸胃不好,那些糖畫、糖葫蘆之類的隻能看不能吃。
我第一次擠在人群中,一起看耍雜戲的表演,書上說的有人可以噴火居然是真的,我再也抑制不住,拼命地鼓起掌。
路過泥塑娃娃時,我一把扯住了兩人,仔仔細細地看著老師傅捏出了一個泥人。
「從前都是別人捏的我倆,我也想嘗試。」
君陽很少拒絕我的請求,更何況是這種。
借著月色,我們三個人都無比認真地坐在攤位前,老師傅細心地指導我們。
雖然手藝沒有老師傅精湛,但三個泥塑依舊能看出來是我們三人。
踏著餘暉,我故意朝君陽撞了撞,手指輕輕地勾過他的手指。
君陽似有所覺,朝我看了過來。
我也朝他看去,露出一道清淺的笑。
娘帶我去寺廟祈福時僧人曾說,若是兩個相愛的人,小拇指輕輕相碰,就會將自己好運和心意傳遞出去。
我既已命中注定好了結局,就不必再將心意傳遞出去。
隻願我愛慕的少年好運加身,一生無恙……遇知己,琴瑟和鳴。
再見了,君陽。
13
我將窗前那兩個精致的泥塑娃娃放到了單間的匣子裡,重新擺上了三個醜娃娃。
丫鬟們議論著我什麼時候審美開始變化,隻有宋長樂看到後屁顛顛地給自己的窗邊也放上了三個醜娃娃。
這一日,長樂並未像往常一樣從外面風塵僕僕地進來,抱著厚厚的賬本向我絮絮叨叨。
我躺在美人榻上也難以入睡,隻覺得心緒不寧。
「去找找二小姐在哪裡。」
胃裡翻江倒海,我再次嘔吐起來,止不住地咳嗽。
察覺到手帕上帶血,我飛快地將手帕藏了起來。
不過一刻鍾的時間,就有小廝急匆匆地跑進來復命。
長樂的生意越做越大,但這皇城背後的勢力錯綜復雜,她最近剛開起的成衣鋪子就因款式新穎惹人嫉妒,如今被人圍堵在了小巷,想要給她個教訓。
我無法出府,隻能在府上急得焦頭爛額。
爹娘聽聞此事也立刻出府,府上的小廝們一個個地也都持著棍棒出門。
足足過了一個時辰,長樂終於回來了。
她看起來沒有什麼大礙,但是眼神明顯地是受了驚嚇,衣角劃爛,額頭破了相。
我連忙上前,嗓音輕柔:「別怕,我在。」
長樂驚魂未定,見到我後歉疚地低頭:「都怪我惹了這麼麻煩,讓大家擔心了。」
我輕柔地拍著她的背,語氣安撫且堅定:「不是你的錯,你本分地做著自己的事又何錯之有,錯的是那些動了歪心思的人。」
我看向了站在一邊的爹娘,他們的目光裡除了憤慨,還有對女兒的心疼。
看來這些日子我日日拉著長樂一同與他們吃飯是有效果的。
我爹冷笑:「光天化日,真當他李家能隻手遮天,我這就狀告官府。」
能被單論李家的,隻有戶部尚書了。
尚書一職雖大,但並不敢這麼造次,但李尚書這人私下與人勾結,面上一派正直也頗得皇上賞識。
在這京城雖然談不上順風順水,但遇到的都會給上幾分薄面。
長樂已經Ṭûₗ回過神來,聞言燦爛一笑,眸子裡閃爍著光芒。
「不用,不出三日他們就隻能夾著尾巴做人。」
14
長樂的成長,比我想的還要驚人。
這次的圍堵並不是意外,長樂不僅早有察覺,甚至推波助瀾。
我也的確小瞧了她,能在京城開起四五家店鋪的,又怎會不知道這下面的明朝暗湧。
長樂買到了二皇子去酒樓請客的消息,故意將圍堵的地方選在了附近。
二皇子一派本就有意提拔自己的部下頂替戶部尚書一職,如今正好抓到了欺負民女、胡作非為的證據,又怎會錯過這次良機?
隔日上朝,皇上果然在上朝是點名了戶部尚書,雖然隻是罰了俸祿,但至少半年戶部尚書是不敢再冒頭造次。
而這半年,足夠長樂發展。
不僅是我,爹和君陽也沒想到長樂一個姑娘家居然能做到這個地步。
爹下朝後回家甚至忍不住感慨:「如果她是個男兒,定能闖出更Ţû₅廣闊的天地。」
我想,這一次長樂的命運應當不會再如同夢裡的那般了。
15
君陽是知道我的能力的,雖然我並未像長樂那般大展身手,但君陽就像是我的知己,總能捕捉到我的身影。
出發前一晚他來到了我面前,語氣篤定:「她身上有你的影子,這些是你教她的?」
我不置可否,雖然不知長樂的具體想法,但這裡面的確也有我的手筆。
我又想起了夢裡,君陽將長樂當作我的替身,與她大婚。
我無法判斷在相處中他們之間是否生出了幾分情誼,光是想想就難掩酸溜溜。
「你覺得我與她像嗎?」
從前長樂與我長相隻有五分像。
但自從我與她關系好之後,多少還是會影響到她。
如今旁人甚至說我二人有八分像。
君陽笑得肆意,眼睛裡帶著光。
「像。」他唇角微彎,「但我的卿卿啊,她是她,你是你,我又怎麼可能將你們兩人混為一談呢?」
他篤定道:「旁人也許會,但我永遠不會。」
說完這話他似乎覺得不好意思,紅了耳垂偏過臉。
我看向君陽:「我叫宋卿卿,她叫宋長樂,我們都是獨一無二的,她就是她,跟任何人都不像,她就是我宋卿卿的妹妹宋長樂。」
君陽見我說得鄭重,他也點了點頭,隨即又開口:「我要走了,等我回來。」
我眼梢微紅,知道他要去哪裡,輕聲應下。
「好。」
16
我咳血越發嚴重,臉色蒼白如紙。
我爹和君陽的爹一起去太醫院請了太醫在府上為我日夜診脈,但得出來的結論一致。
「早點準備後事,節哀。」
我逐漸下不了床,喪失了身體的控制權。
白日裡還好,每到夜裡我都雙眼酸澀,嘔吐不止,難以入睡。
我本以為早就接受了這樣的命運,可到真的S亡降臨的時候, 我再也難掩恐懼,徹夜徹夜地不敢睡覺, 睜眼到天明。
這夜長樂來到了我的屋內。
這幾日她不斷翻看著醫書,想要找到一個能夠救我的法子。
可我知道沒用,這些書我早就翻過了, 失營(腫瘤)是不治之症。
黑夜裡,我突然開口:「長樂, 你有喜歡的名字嗎?」
宋長樂一愣,搖搖頭:「沒有。」
我強忍著咳嗽以免嚇到她:「那你覺得宋朝朝聽起來如何?」
宋長樂很聰明, 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姐姐若是喜歡,我從今往後就叫宋朝朝。」
我扯了扯嘴角,宋長樂既然知道心頭血是為了我, 自然也能明白這名字的含義。
宋長樂, 宋長樂, 長樂這個名字,就是希望我這個大女兒快樂。
宋長樂的出生就是太醫要取她的心頭血救我。
我雙眼酸澀, 索性直接閉上眼。
「長姐,我喜歡長樂這個名字, 我也希望長姐快快樂樂, 這名字也是我對長姐最好的祝願, 我能不改嗎?」
聲音越來越低, 到最後竟有幾分忐忑。
我心中湧上熱流,卻也無力回答她的話, 緩緩地閉上眼。
隻聽到耳畔再次傳來她無助的聲音。
「長姐, 你別睡, 君公子會帶巫醫回來的,定能治好你, 你別睡……」
17
我生於凜冽寒冬, 卻卒於花開暖陽。
府上的喪事辦得格外壯觀,一來長樂賺了好多好多錢,她做到了。
二來爹娘對我的喪事極其看重。
三來君陽雖然沒在,但他爹娘出力幫我風風光光地下葬。
所有人都哭得泣不成聲,但我卻很高興。
說起來這是我第一次自己走在大街上, 上次他們兩個人扶著我不算。
我隨著紅木棺材一同繞了京城一圈。
這繁華的京城, 終於在我S後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
有丫鬟在我的墳前擺了不少好吃,長樂哭紅了眼, 輕聲道:「都撤了吧,她不愛吃這些。」
長樂站在原地, 神情木訥。
「長姐不喜歡Ṫú₁吃那些,她不過是想讓我多吃一些罷了, 她那天晚上明明吐了一晚上睡不著……」
「我沒有姐姐了。
18
君陽這小子一回來就將我的墳刨了。
君大將軍氣得將他一條腿打折, 他足足在床上養了三天才養好。
君陽眼梢通紅,走路都趔趔趄趄。
「卿卿之前就念叨著想看看海是不是跟院子裡的天一樣,我答應過她帶她看, 爹, 我不能食言。」
君大將軍瞬間紅了眼睛:「你這臭小子。」
爹娘知道君陽刨了我的墳後要將我帶走, 愣是氣得快要告到官府。
宋朝朝將兩人勸了下來,她目光平靜,好半天才道:「讓他去吧。」
山的另一邊是什麼, 海的另一邊是什麼。
我甚至連院子的另一邊也是在去世的前一個月才知道的。
但是現在,我知道海的另一邊是什麼了。
墓碑,和我的少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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