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她們沒反應過來,我趕緊往外跑去,生怕她們還留了其他招數。
小柳兒站在鋪子門口眼巴巴地望著,還抱著我剛剛遞給她的衣物。
「外面日頭這般大,怎不進去等?」
我氣喘籲籲地問她。
「我......我擔心你。」
話音剛落,小柳兒就哭了出來:「我怕他們又為難你,我怕你回不來。」
「梨兒姐我們走吧,你不是要去找六婆麼?我們這就走吧。」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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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就走。
我們收拾好行李,搭著最後一輛牛車搖搖晃晃地往縣城趕去。
落日掠過林梢,飛鳥齊齊奔向樹林。
今日是我的生辰,隻是無人記起。
整整十九年,這是我第一次離開長寧鎮。
也許再也不會回來。
我想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日子平淡無虞便好。
這世間種種,唯有我努力地活著才有希望。
才能走出屬於我的一條路來。
14
轉眼入秋,六婆的身子已經好多了。
我這才和小柳兒出門物色起了新的鋪子。
寧安縣比長寧鎮熱鬧多了。
東西兩市人來人往,有些攤子還能一直開到了宵禁。
據說是新上任的縣令大人剛剛頒布的政令。
六婆見不得我們整日在街上晃悠,親自出手了:「你們都將整個寧安吃遍了,一家鋪子還看不下來麼?」
她將手裡的地契遞給我。
我一怔:「買不起。」
六婆沉默一瞬:「不是讓你買,是讓你看看這位置如何?」
我努力回想這幾日在街上經過的地方,終於——
「好的很啊,這附近的攤子都可擺到宵禁,那我豈不是也可以……」
「租金三十兩一年,可還行?」
我張了張嘴:「六婆,這不能又是您的鋪子吧。」
「不是我的。」
我眉頭一皺,感覺事情不簡單。
可東市最便宜的鋪子也不可能用三十兩就能租到。
「是我女兒的。」
......
就這樣,阿梨餛飩鋪又開上了。
比在長寧鎮的時候更受歡迎,賺得也更多了。
不過半年時間,我就賺足了二百兩銀子。
我又跟六婆借了一百兩,咬咬牙買下了西市靠近城門的一間店面。
地段不算好,但總算是一個屬於我自己的落腳之處了。
本來小柳兒還擔心會無人來吃,連食材都不敢多備。
結果那些老顧客聞風而來,我這兒竟成了西市最熱鬧的地方。
隻可惜安穩日子沒過上幾天,蒼蠅聞著味兒就來了。
一大早我就帶著張婆出門採買了,回來時爹娘帶著林越風已經訓上了店裡的伙計。
「風兒啊,你看看這鋪子,到時娶親之時誰不高看你一眼?」
「可不是嘛,阿娘,若是學堂裡那幫人知道我在縣裡有這麼大的鋪子,誰還會瞧不起我念書不行?」
「這件事阿爹給你做主了,等林梨回來就讓她將這鋪子給你。」
......
小柳兒站在最前面,怒斥他們不要臉。
林越風眼睛一瞪,臉上露出令人作嘔的邪笑:「小丫頭片子還敢說你小爺的不是!到時候林梨回來我就讓她把你送給我!」
小柳兒氣不過,一腳踹上了他的命根子:「離你姑奶奶遠點!」
林越風哪裡肯吃這個虧,隻一瞬間幾個人就扭打在了一起。
桌上的茶杯碗筷摔了一地。
我站在門口連連冷笑,轉頭就去縣衙擊鼓。
15
我要狀告林鐵山一家多次N待次女,如今還想謀取次女財產,逼女為妾!
「狀告父母是為不孝,你可還要繼續?」
我垂著頭跪在堂下,聲音清亮如寒刃:「非告不可!」
「梨姑娘,你今日求什麼?」
「求……求大人為我另僻戶籍,與林家恩斷義絕!」
哪怕戶籍裡隻有我一人,我亦可以加上小柳兒,甚至是大黃。
比起林家人,他們更像是我的至親。
我等這一天等了太久了,甚至沒聽到上坐之人喚了我一聲梨姑娘。
爹娘與林越風被押到衙門的時候,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嘴上還嚷嚷了一路:「我們隻是在自家鋪子鬧事怎能算鬧事呢?你們是不是抓錯人了?我女婿可是陸典史!」
看到我時,他們突然就噤了聲。
阿爹瞪了我一眼,故作生氣:「我和你阿娘還到處找你呢,原來你在這兒啊。」
驚堂木一敲,縣令大人問他們是否認罪。
他們自然不認。
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何過錯。
「青天大老爺啊,我這個當爹的教女兒做人不是天經地義麼?哪能說是N待呢?」
「是啊大人,林梨是民婦最心疼的女兒,捧在手心裡都怕她化了,N待二字該如何說起呢?」
「縣令大人明察,我阿姐都能將鋪子開到縣城裡,也是多虧了我阿爹阿娘,她這是忘恩負義啊大人——」
「那你們覺得本縣該如何罰她?」
縣令大人的聲音突然沉了下來,語氣不善地打斷了林越風的話。
阿爹趕緊接過了話茬,在我一旁跪下:「林梨今日狀告親生父母,實在丟我們林家的臉。」
「大人不如先打她二十大板,讓她長長記性!也讓這些女子看看,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這是自古以來的鐵律!」
「再將她名下的鋪子記到我兒林越風名下,還有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由不得她做主!」
我狠狠閉上了眼,心裡一陣悲戚。
年幼時,很多東西由不得我選擇。
我就連活著是為了什麼都不知,往往陷入茫然。
遇到六婆後,唯有她心疼我這一路走來不易。
昨日她還在同我說,這世間疾苦萬千,女子能活著已是上上籤。
可這樣任人魚肉也算上上籤的話,要這籤又有何用?
「來人!將林家父子拉下去各打四十大板,趕出去今生今世不得踏入寧安縣城。」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忍不住抬起了頭。
視線相撞,這不是……這不是當初借住在我家的徐兆安麼?
他就是如今的縣令大人?
「至於林梨,遷出林家戶籍,另僻一本。」
徐兆安看著我,目光灼灼,格外珍重。
「大人冤枉啊!你問問這賤人可有證據?可有證人?」
「我們就是證人!」
我驀地回過頭。
六婆、小柳兒、阿香姨,還有與我住在同一條巷子裡的王嬸和何家嫂子……
她們都來了。
「阿梨都十四歲了,還被這林家當家的扇了一臉血跑來尋我救命啊!」
「天可憐見的,有一年冬天我經過林家門口時,阿梨小小的就跪在院子裡,肩上的雪都有一寸厚了。」
「林家人來找梨兒姐就是要錢,不然就是去給人當妾,這都是我親耳聽到的!」
......
她們細說著我承受過的苦難,可我卻什麼都聽不見了。
我隻看到陽光鋪撒在她們身上,泛著淡淡的光。
至此,我與林家, 再無瓜葛。
16
又過了幾日,長寧縣傳來消息。
陸昭和林翩月雙雙落獄。
前些日子陸昭為了林翩月的事與衙門的同僚交惡。
徐兆安隻不過是多問了幾句, 他們便知無不言。
他手握陸昭的把柄,要替我出口惡氣並不難。
可沒想到等他細查起來, 陸昭竟在錢員外這一案中幫林翩月偽造了不少證據。
就為讓林翩月免受牢獄之苦,脫離錢家。
還有兩年前林越風在書院打傷了人, 也是陸昭教林越風如何逃避罪責。
而林翩月因和陸母發生爭執, 失手將人推倒。
陸母便再也沒站起來了。
我逃走後, 陸昭要納其他人為妾。
她便開始有些瘋瘋癲癲,如今入了獄更是發了瘋似的天天要與陸昭同歸於盡。
連看守的獄頭都受不住林翩月這般扯著嗓子吵鬧。
不過三日,陸昭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人不人, 鬼不鬼。
林鐵山挨了一頓打,回去沒多久就中風了, 癱在床上嗚咽作響,不能自理。
林越風也好不到哪裡去。
當日受完杖責, 林家夫婦舍不得他吃一點點苦,專門僱了牛車給他躺著。
結果半路牛車翻了,正好壓住了林越風,那雙腿算是徹底廢了。
剩下我那阿娘, 哭天喊地還要照顧兩個廢物。
聽到這些消息的時候,我正同小柳兒在院中翻地。
她說得可起勁兒了, 而我隻當一陣風吹過耳邊。
心裡未曾掀起半點波瀾。
門外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徐兆安竟帶著聘禮和媒人來尋我了。
他站在臺階下, 一雙眼睛霧沉沉的:「梨姑娘, 我是來提親的。」
「當日你收留我, 又贈我銀錢趕考, 大恩大德我一刻都不敢忘記。」
我大大方方地將門打開, 笑道:「徐大人果然是知恩圖報,有父母官如此是百姓之福。」
「可這不過是幾兩銀子,不值得大人如此放在心上。」
徐微微皺起眉頭, 忍不住上前兩步:「可是——」
「徐大人, 所謂恩情恩情,你要分得清什麼是恩什麼是情。」
「我對你並無意,你對我也未必有情,若是你真想報恩, 不如多給我點銀子。」
「想來如今你也不缺銀子吧。」
話已至此, 他是聰明人,自然能聽明白。
「好。」
他的語氣有幾分失落。
而我又何嘗不是呢?
很多人喚我一聲林姑娘, 也有人喚我一聲林二姑娘。
唯有他總是梨姑娘梨姑娘地喚我。
徐兆安是懂我的。
因為隻有梨是我名字裡獨一無二的字。
可再坦蕩的開頭日後難免會有崎嶇。
時而三言兩語地捉摸,時而小心翼翼地揣摩。
到頭來怕是蘭因絮果。
......
徐兆安走後,看熱鬧的人便散了。
我坐在臺階上, 撐著臉發了會兒呆。
我氣急反笑,胸口疼得發緊:「我都讓了小半輩子了,你們告訴我還要讓多久?」
「天我」小柳兒還是沒忍住, 氣得頭上的銀釵都在晃。
「怎能拒了他?」
我故意順著她的話說道。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 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我嘆了口氣,輕聲道:「我不想他為了這一點恩情日後追悔莫及,亦不想自己為了這一時的心軟搭上一輩子。」
若我與他彼此喜歡, 這情意還能長久些。
隻可惜事實並非如此。
徐兆安以後會遇到更適合他的女子, 到時這份恩情能起幾分作用。
誰都不知道。
「好啦!」
我拉著她坐在我身邊,手指著不遠處的角落:「你看那是什麼?」
「花?」
「不,那是草。」
正如幾年前, 我坐在林家門口那長滿青苔的臺階上。
當時我看的並非那寥寥幾朵的野花。
而是一旁被風吹倒又直起腰來的勁草。
我行其野,長於天地間。
天高海闊,決不受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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