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從老家回來,距離江朝在日歷上畫了紅圈的日子便更近一步。
我明顯感到江朝的情緒開始有點緊繃。
這是有點稀奇的體驗,因為我和他相處太多年了,太自然了。
我們之間幾乎沒有了「緊張」這種情緒。
他這麼鄭重其事,搞得我都開始有點緊張。
我覺得我應該沒有猜錯,但又怕是自己太自作多情。
直到十周年紀念日那天,我接到江朝的電話,按照約定抵達他事先訂好的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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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外地的朋友們帶著神秘的笑容出現在我面前,給我戴上精致的頭紗,又遞給我一束鮮花。
我的心髒終於安定。
我沿著蜿蜒的回廊拾階而上,江朝衣冠楚楚地站在回廊的盡頭,單膝下跪,手中舉著一枚戒指。
向我求婚。
我和江朝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徹夜暢談過,他以前是個不婚主義,至今也還是個花花公子。
所以我不確定,他到底是哪一刻起了心思,想要和我結婚。
而我之前也一直無法想象,如果我被求婚,會有什麼反應。
因著這一點,我遲遲沒有和江朝提分手,就是想看看,我能不能等到這一天。
現在,我等到了,也知道了。
沒有激動,沒有欣喜,更沒有喜極而泣。
我走到江朝的面前,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將手伸到他面前。
他握住我的指尖,給我戴上戒指。
動作間甚至有點顫抖。
我們在眾人的歡呼和祝福中擁吻,我安靜地抱著江朝,心中是一片寧靜。
夠了,也該到此為止了。
晚宴很熱鬧,偌大的包廂,坐得滿滿當當。
江朝坐在我身邊,渾身都是還未消散的激動熱意,緊握我指尖的手心甚至還有汗湿。
大家都在打趣江朝,作為一個鐵血不婚主義,最終還是栽在了我身上。
我笑眯眯地託著下巴,看著江朝的兄弟們一個又一個過來敬酒。
連蔣翊都皮笑肉不笑地湊上來,喝了兩杯。
江朝有些醉了。
我抬手,捏捏他的耳垂,含笑問他:「怎麼突然要跟我求婚?」
江朝難得露出對我的依賴,像隻小狗一樣,蹭蹭我的脖頸:「因為,突然很想看看你穿婚紗的樣子。」
我「哦」了一聲,想起之前看到過的聊天記錄,江朝曾經陪董雪去參加過一場婚禮。
所以,是那個時候起了心思嗎?
他放在桌面的手機屏幕亮起,江朝下意識看了我一眼。
我隻是漫不經心地握著筷子夾菜。
他便飛快回了消息。
我覺得我和江朝之間實在是太沒分寸感了,他前腳向我求婚,後腳就當著我的面給外面的小三發消息。
【江朝,你想好了,你若是真的和她結婚,我們就分手!】
【我不愛她,但我得對她負責,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你昨晚在床上明明說你離不開的人是我!你對她負責,要和她結婚,那我呢?我算什麼?】
【我愛的人是你,這還不夠?】
我收回視線,又夾了一筷子菜。
江朝拿了熱毛巾擦手,然後開始給我剝蝦。
我突然笑出聲。
他溫柔地注視著我:「笑什麼?」
「想到一件好笑的事。」我放下筷子,「我去一下洗手間。」
江朝點點頭,將最後一隻剝好的蝦放到我碗裡:「那你快點回來。」
我拿起擺在面前的紅酒杯,喝光了杯中殘餘的酒液。
江朝又開始拿著手機發消息。
我轉身,借著在包裡拿湿巾的間隙,取下了戴在中指上的戒指。
這枚戒指真的很好看,也很值錢。
可惜,我和它的緣分,隻有短短的一個小時而已。
衣服還掛在椅背上,包包也放在椅子上。
碗裡有剝好的蝦,倒扣的酒杯裡,有我戴了一小時的戒指。
江朝,我們都說過很多次分手,大吵大鬧的,心平氣和的。
但是江朝,真正要走的人,從來都是不告而別。
我不會再回來了。
10
年幼時我有過很多願望,想要去很多地方。
我試著努力回想,把當初想要去的地方,一一都走了一遍。
那些景色確實如課本上一般美麗,隻是人心變了,期待值變了,所以我隻覺得,這是很美的風景。
僅此而已。
正如網上所說,人無法同時擁有青春和對青春的感悟。
於是在離開江朝一個月整時,我給他發了一封郵件。
算是正式給我和他之間的過往畫上句點。
結婚需要兩個人。
但分手,一個人就夠了。
關上電腦,我在夜幕中安靜地聽著海浪拍打海岸線。
這一夜,我睡得格外好。
第二天醒來,久違地感知到了飢餓。
我翻著床頭櫃的菜單,前一秒剛叫了客房服務,下一秒門鈴就響了。
我還在詫異酒店的動作怎麼這麼快,結果一開門,發現站在門外的是蔣翊。
他的腳邊立著一個小小的行李箱,風塵僕僕的,還有闲情逸致抬手和我招呼:「嗨,好久不見。」
我挑眉,手握在門把手上:「怎麼找到我的?」
「你昨晚給江朝發郵件的時候,沒有想過我們可以根據郵件 IP 定位嗎?」
我點點頭:「想過,可我發郵件的對象是江朝,來的人怎麼是你?」
「當年讓江朝搶先了一次,總不能讓他搶先第二次。」
我默了兩秒,意識到蔣翊指的是當初母親去世時江朝來老家找我這件事。
蔣翊不止一次問過我,如果當初首先出現在葬禮上的人是他,我和江朝是不是就沒有後來的事了。
可我既不相信蔣翊對我的感情,也從不考慮和他之間的如果。
蔣翊將他帶來的行李箱和我那隻箱子靠在一起,然後在陽臺沙發上躺下。
「你可真是狠心,說走就走,一點不拖泥帶水。」蔣翊的聲調懶洋洋的,「你知道江朝找了你一個月,快瘋了嗎?」
我給他倒了杯水:「你看起來也快瘋了。」
他來之前應該是特意打扮過,但眼睛裡的紅血絲是怎麼也遮不住的。
「真是過分啊,江朝對不起你,你甩了他就行。但我倒貼你這麼多年,你讓我往東我從不往西,兢兢業業做了你這麼多年舔狗,你居然連我也不聯系。」
他說得這麼理直氣壯,連我都不禁懷疑,我是不是真的缺失了一段記憶。
他做過我的舔狗?我怎麼不記得了?
見我沉默,蔣翊稍微坐直了身子,手託著下巴,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語調:「你這次和江朝分手看起來像是認真的。所以,真的不考慮考慮我嗎?」
「我為什麼非要從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火坑呢?」
「你又怎麼確定,我是火坑呢?」
我現在心情不錯,並不想和蔣翊討論這種問題:「如果你特意過來隻是為了和我說這件事,那我隻能請你離開了。」
蔣翊當即給嘴巴拉上拉鏈,閉嘴不言。
我低頭翻了一會兒雜志,發現身邊的人沒再發出一點動靜,不由得疑惑轉頭。
就看到蔣翊枕著胳膊半窩在沙發上,腦袋微微垂著,睡得正香。
我能理解我和江朝糾纏這麼多年,但我不能理解,蔣翊為什麼總是執著於我。
或許是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但蔣翊作為江朝最親密的兄弟之一,從頭到尾見證了我和江朝的分分合合。
陷入愛情的女人,總是時而溫柔,時而可憎。
他很清楚我是什麼樣的女人,不應該對我還有幻想。
11
蔣翊說,我離開的這個月,江朝過得很不好。
和外面的女人都斷了,也不去上班了,整個人都頹廢了。
他說江朝去了很多地方找我,老家,以前旅遊過的城市,還給附近的居民都打了招呼,如果發現我的蹤影,第一時間聯系他,他有重謝。
不得不說江朝還是了解我,我和他分手時,確實第一反應就是回老家。
人在受到傷害時,總是下意識想回到自己的歸宿。
蔣翊在說這話時,順手將盤中切好的牛排和我面前完整的牛排換了方位。
我看著面前大小合適,連切割紋理都完美符合我偏好的牛排,又沉默了。
自從蔣翊找到我,我發現自己沉默的次數越來越多。
因為出乎我意料之外地,我發現蔣翊對我的了解,並不比江朝少。
對此蔣翊的回答是:「你以前從不願意給我機會,也從不肯把視線放在我身上,自然不會知道我為了你花了多少心思。」
我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
說得再動聽,可蔣翊和江朝骨子裡是同一種人,我怎麼可能會信。
「喂,你這次真的不會原諒江朝了嗎?」蔣翊放下刀叉,認真地看著我。
我不解地扭頭:「原諒什麼?」
「你和他分手,不是因為他出軌嗎?」
「不是啊。」我聳聳肩,「我不覺得他出軌是對不起我,所以也談不上原不原諒。」
江朝一次又一次出軌,追根究底是我一次又一次給了他機會。
我早就不介意這件事了,否則我和江朝早就斷了。
「那你為什麼……」
「我隻是單純覺得,我和他隻能走到這裡了。我在看著他時,多巴胺的分泌停止了。我不期待和他牽手擁抱接吻,也不再饞他的身子,甚至不再貪圖他帶來的情緒價值。」
人和人在一起,總要圖點什麼。
圖錢圖人圖開心。
我不圖江朝任何東西了,所以我和他,也就結束了。
這次沉默的人變成了蔣翊。
他將牛排送進嘴裡,慢慢地咀嚼了很久。
「舒梨。」他喚我的名字。
他很少這樣正式地喚我。
「你知道嗎,我有時候挺矛盾的。
「我恨你這些年目光永遠都追逐著江朝,他沒有哪點比好我,但無論我做什麼,你都看不見我。
「但當你真的這樣輕松地拋棄了這段感情,我又開始擔心。
「你連江朝都不要了,那在你心中完全比不上江朝的我,又能怎麼辦呢?」
「目光總是停留在我身上,不膩嗎?沒有想過放棄嗎?」我問他,「這麼多年我和江朝分分合合,你們那幾個兄弟估計都膩了。」
祥林嫂的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詳。
同一件事,說得多了,再是親密的人,也該煩了。
據說江朝每次和我分手,都要拉著朋友們大醉一場。
次數多了,那些朋友們想來也很無語。
他們無法理解江朝怎麼能和同一個女人拉扯這麼多次。
偶爾找前任睡一覺,那是懷舊復古。但一次又一次找前任復合,那不是有病嗎!
蔣翊輕嘆一聲:「舒梨,江朝那樣的花花公子,萬花叢中過,沾花沾草沾泥點子,你從沒問過他對你是不是膩了。
「我比他潔身自好,比他優秀,比他更懂你。你卻問我,為什麼還不膩。」
12
我不再理會蔣翊的糾纏,按照原計劃,將自己想去的地方,一一走遍。
江朝是在我旅行的最後一站出現在我面前的。
皑皑白雪之下,我穿著厚厚的滑雪服,戴著護目鏡和口罩,笨拙地彎腰穿鞋。
也不知道江朝是怎麼從這嚴實得幾乎刀槍不入的裝扮中認出我的,反正他蹲在我面前給我系鞋帶的時候,我是差點沒認出他。
他瘦了很多,頭發長長了一些,穿著全黑的滑雪服,唇紅齒白,眉眼間隱約又有了幾分和我初遇時的少年氣。
那是我對江朝心動的源頭。
蔣翊換好衣服出來,手裡還拿著護目鏡,見江朝蹲在我面前,便扯了下嘴角。
那是一個情緒很復雜的笑。
或者說,不能稱之為笑。
可江朝甚至沒給蔣翊半分眼神,隻是拉著我的手,說要帶我去滑雪。
說實話,我對這次滑雪之行真的很期待,我出生在溫暖的南方,沒有見過鵝毛大雪紛紛飄揚,也沒被雪沒過膝蓋。
後來有錢出去玩,卻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沒了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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