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S的時候,阿娘正在為表妹清點嫁妝。
那是她在佛前求了三天三夜,才給表妹求來的好姻緣。
清點到最後,她皺眉問道:「那個逆女呢?作為阿姊連一件添妝物都沒送來?」
看門的婆子突然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地說:「夫人!大小姐她……已經被姑爺打S了!」
阿娘冷哼:「好啊,你們竟敢聯合起來騙我!」
我卻看到,她袖子底下的手在顫抖。
我想告訴她,我用最後的首飾換來了一個又冷又硬的饅頭,沒法再給妹妹添妝啦。
可她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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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那時,我說我不想當續弦,她也沒聽。
1
淮洲的風很冷。
夾雜著細雨,四處飄落在屋檐上,砸出清脆的響聲。
我的魂魄靜靜地跟隨在阿娘身旁,看著她從庫房裡仔細地挑著東西。
「這梅枝玉瓶不錯,放到卿兒的嫁妝裡去吧。」
提起這個名字,美婦人的面容浮現出一絲柔和。
那是面對我時從不會有的神態。
薛府裡喜氣洋洋,掛著紅綢布,等雨停後,一抬又一抬的奁箱搬到寬敞的院落內打開。
最為顯眼的那抬裝滿玉器和金飾,露出珠光寶氣。
來添妝的夫人小姐們驚呼道:「這薛家待女兒可真厚道!好厚實的嫁妝。
「莫不是把家底都給搬空了。」
一身精致打扮的少女滿臉羞澀,她走上前,挽著阿娘的胳膊:「嬸嬸們說的哪裡話,是姨母疼愛玉卿。」
唯有那位囂張跋扈的紅衣郡主諷刺地笑了笑:「裝模作樣,那傻子出嫁時,我還以為薛府是什麼破落戶呢。」
傻子?阿衣是不是又在罵我了。
我眨眨眼,想像以前那般躲到身後去嚇唬她,卻撲了個空。
因為是與清流謝家結親,來添妝的人很多,大多是添些手镯釵環。
到紅衣郡主的時候,她丟下枚銅板:「賞你的。」便拍拍衣袖走了。
阿娘瞬間鐵青了臉:「郡主,縱使你身份高貴,也不能這般——」辱人。
「姨母,算了。」薛玉卿出言勸止,她姿態大方,聲音輕柔地勸慰,「阿姐得罪過郡主,郡主遷怒也是情有可原,再者也不是什麼大事。」
隻有我看到,她略微僵硬的笑容下深藏惱怒。
提到我,阿娘更生氣了:「那逆女犯下的錯,與你何幹?!
「早知如此,當初我就不該生下她。」
聞言,我的魂魄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阿娘,我已經S了,不會再犯錯了,你能不能……接我回到你的身體裡?
2
女子壓箱底的添妝之物由最親近的人放。
阿娘緩緩拿出一根鳳釵時,薛玉卿卻忽然跪下,懇求道:
「姨母,您能不能,將那枚玉牌給卿兒壓妝?讓卿兒出嫁後也能睹物思人。」
鳳釵是阿娘尋了許久才合心意的,可薛玉卿隻想要我的東西。
她盈盈淚目,身如扶柳,讓人心生憐惜。
「不要!」我幾乎瘋魔地撲過去阻攔她,哪怕知道沒人能聽見,依然大喊著,「阿福的玉牌,是祖母留給阿福的玉牌。」
可阿娘僅僅是沉吟片刻,就答應了:「也罷,反正也是S物,卿兒想要拿去便是。」
為什麼?
昔時我隻是想帶走祖母留給我的念想,什麼都可以不要。
可阿娘卻讓我跪在院子裡,罵我生性貪婪呢?
如今我什麼也做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念想到了薛玉卿手裡,被她隨意放進奁箱。
阿娘忽然看了看門口,好像在等什麼人。
清點到最後,她皺眉問道:「那個逆女呢?作為阿姊連一件添妝物都沒送來?」
此言一出,賓客們神情各異。
消息比較流通的大理寺卿夫人小心翼翼地問道:「薛娘子,你……沒去長寧伯府看過嗎?」
「我去那幹什麼。」
阿娘表情嫌惡,「難道還要我親自去請她這個不孝女過來不成。」
撲通——
是看門的許婆子發出的動靜。
她跪伏在地上,身子瑟瑟發抖地說:「夫人啊,大小姐她……已經被姑爺打S了!
「姑爺那邊派人來問薛家要不要接回小姐的屍身,他們說、他們說,長寧伯府是不會讓一個傻女進祖墳的,您不要,就丟去亂葬崗了……
「奴稟報了二小姐的,她道是喜日不宜提起晦氣事,並非奴隱瞞——」
主要是許婆子覺得,府裡也沒人在意我,說不說也不要緊。
哪裡知道會有人提起。
薛玉卿握緊拳頭,她下意識地看向阿娘,想制止許婆子,卻又不知該如何讓許婆子閉嘴。
空氣寂靜許久。
「呵。」阿娘冷哼,「好啊,她這次學聰明了,你們竟敢聯合起來騙我!
「把這亂說話的婆子拖出去打!」
我卻看到,她袖子底下的手在顫抖。
她一派從容,表情端莊地站起身,「你去長寧伯府告訴薛芙蓉,讓她速速過來給玉卿添妝,其餘的我可以不計較。」
我想告訴她,我用最後的首飾換來了一個又冷又硬的饅頭,沒法再給妹妹添妝啦。
可她聽不到。
就如同那時,我說我不想當續弦,她也沒聽。
3
這是我出嫁後的第三個月。
我的屍身還蜷縮在柴房裡。
青青紫紫的皮膚腫脹,僵硬得像塊冰坨子,路過的下人們都說飄出了臭味。
無人關心,無人在意。
如果阿娘看到了,會不會有一點點的傷心呢?
我的夫君攬著嬌美的小妾,稍有不順心便是拳打腳踢。
他打著打著,偶爾還會感嘆:「薛家那個小傻子倒是耐玩多了。」
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時候,我曾嗚咽著嚇唬他:「你再打我,我要告訴阿娘的。
「我還會告訴大兄,告訴阿衣,讓璟哥哥把你抓走……
「你、你放過我吧……」
但他毫無懼意,隻是拍了拍我的臉說:「果真是個傻子。
「誰不知道,你娘疼愛的隻有玉卿,不然怎麼會把你嫁給一個S了三任妻子的廢人呢?至於你大兄,戰場上刀劍無眼,都不一定能活著回來。
「誰都救不了你,你要是求求我,小爺還能賞你口飯吃。」
我沒有求他。
臨S前,我摸了摸空蕩蕩的腹部,望著狹小的窗外。
阿福不想待在這了。
阿福想回家。
忽然身體一松,老天爺聽到了我的請求,將我送回到了阿娘的身旁。
4
直到夜幕降臨,所有人都默契地沒再提起我。
第二天便是薛玉卿嫁給謝三郎的吉日。
她穿著大紅的嫁衣,周圍空無一人,坐在鏡子前痴痴地笑了起來。
「不枉我算計一場。
「阿姐,別怪我心狠,謝玦那般郎豔獨絕的郎君,不是你一個傻子能肖想的。」
隔壁的廂房裡。
嫋嫋佛香盈滿室。
阿娘虔誠地跪在白玉佛像前,沉聲道:「望庇佑吾女平安,令其婚事美滿。」
大約是給表妹求的吧。
畢竟在阿娘心裡,才名遠揚知書達理的薛玉卿才是她的女兒。
而阿福隻是她口中的累贅。
她終究是心不安,叫來貼身嬤嬤:「你去長寧伯府打探打探。」
「是,夫人。」
嬤嬤退出門,轉身進了薛玉卿的屋子。
我飄來飄去,看到城外黑壓壓一片,人們慶祝著大軍勝利歸來。
有人扛著銀白色的旗幟,上邊的字我認識,是「蕭」。
蕭璟哥哥的蕭。
是他回來了嗎?
聽說亡者能託夢,我能不能拜託璟哥哥把我從那個壞地方帶走。
亂葬崗有好多狼的,阿福不想被啃得面目全非。
我想飄過去看看,可大軍煞氣濃重,絲毫靠近不得。
忽然,一列騎兵快速踏進了城門,往城西的方向飛趕。
為首的少年將軍玉冠束發,臉側細長的血痕還沒愈合,一雙鳳眸凜冽。
是我記憶裡的熟悉模樣。
他片刻都等不及,一路騎到掛滿紅綢的薛府前,才翻身下了馬,上前喊道:
「在下蕭璟,前來求娶薛芙蓉!」
我看了看自己魂體上髒兮兮的痕跡,小心翼翼地飄過去捧住他臉。
「璟哥哥,你不要娶我了。」
我說,「阿福想吃拐角巷的綠豆糕,你能不能帶阿福回家。」
蕭璟聽不見,但他似有所感地抬起頭,發現手背上落了滴水。
沒有烏雲,是大晴天。
5
有從門口路過的賓客打趣道:
「這位公子,你來錯地方了吧。今兒個成親的薛小姐可不叫芙蓉。」
「薛芙蓉?那不是薛家大小姐嗎,據說痴痴傻傻,不久前嫁到了長寧伯府,給長寧伯當續弦哩。」
「嘶,那長寧伯不是都S了三任正妻了,好好的女兒家怎會嫁過去……」
我想給少年將軍捂住耳朵,讓他別聽,但他的表情仍舊變得難看了起來。
他忽然紅纓槍一挑,槍尖抵著那個談論最多的賓客,兇氣四溢:「你,把有關薛家大小姐的事都說一遍。」
那賓客嚇得腿一軟,把知道的事都抖了個幹淨。
包括但不限於我嫁到了長寧伯府。
「昨日還有個婆子說薛大小姐被夫家打S了,不知是真是假,不關我事啊。」
維持秩序的小廝們也苦著臉上前勸道:「這位公子,今兒個是我們二小姐出嫁的日子,您要不去長寧伯府瞧瞧?」
蕭璟一聽,面無表情地翻身上了馬。
我想跟著他,卻被無形的力量禁錮住,下一秒便回到了阿娘身邊。
阿娘正聽著下人的稟報:「你是說,求娶芙蓉的人,真是那位陛下最疼愛的外甥,蕭璟?」
她怔愣許久,手上戴著的菩提串突然斷開碎裂一地。
阿娘是不是相信,我沒說謊了。
出嫁前,我曾哀求過她,隻要再等等,璟哥哥回來就會娶我。
那時表妹在旁邊捂嘴笑著勸說:「阿姐真會開玩笑,蕭氏郎君前程似錦,怎會娶一個痴兒呢?
「姨母,雖然長寧伯年紀大了些,但好歹也是個伯府,姐姐嫁過去起碼衣食無憂。」
於是阿娘也這般覺得。
她斥責我滿嘴謊言,可我唯一說過的謊,隻有一句——
阿福不疼。
6
從有記憶起,我是被養在祖母膝下的。
阿娘是將門虎女,跟著阿爹四處徵戰,但她那時也會抱著我,一聲聲哄著:「娘的好阿福呀,往後歲歲平安,歲歲無憂。」
我四歲那年生辰,阿娘回了家,我便纏著她做了碗清湯面。
阿娘心軟,於是多留了一天。
可第二天傳來消息,阿爹中敵人計謀,S在了戰場上。
舅父也S了,舅母也跟著喝毒藥殉情,隻留下表妹一個孩子。
我歲數懵懂,不知道人S了代表著什麼,見阿娘抱著表妹回來,便跑上前去問:
「阿娘,爹爹S了什麼時候能回來呀?我想爹爹了。」
啪——
美婦人眸中帶著恨意,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若不是你非要吃面,我就能帶兵去支援夫君,他就不會……」S。
那是我第一次挨打,我哇哇大哭,她卻沒有再理我,隻是抱著表妹默不作聲。
唯有祖母心疼地給我塞了兩塊綠豆糕。
「我可憐的阿福喲。」
阿娘沒有精力養兩個孩子,於是她把表妹帶了回去。
「母親,芙蓉就拜託您了,玉卿僅有我一個長輩,往後,我唯有多看顧些。」
祖母沉默許久,長嘆氣留下一句:「我不反對你養這孩子,可你不能對阿福不好,不然日後定要後悔的啊!」
一語成谶。
我跟祖母在鄉下生活了數十載,下河摸魚,上山採蘑,活得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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