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她一定在心裡笑話我蠢笨如豬吧。
現實中哪有那麼多的失憶之人,又會在年老之後忽然憶起生平事呢。
8
「他們,他們是……」
顧廷宗磕磕絆絆,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我亦不敢相信一般,難受至極。
「你和他是夫妻?」陳海潮打斷他的話。
溫靜面色不豫反問:「不是夫妻是什麼?」
Advertisement
「你們連孩子都有了?」
被人這般質問,溫靜來了脾氣。
「你們是什麼人,跑別人家問東問西什麼意思?不是我們的孩子難道是你的不成!」
「缦貞!」
室友扶住搖搖欲墜的我。
溫靜聽到我的名字,震驚地看向我。
一聲悶響,顧廷宗被憤怒的陳海潮一拳頭砸到地上,嘴角溢出鮮紅的血。
「廷宗!」溫靜滿眼心疼撲過去。
陳海潮冷喝一聲:「顧廷宗!你這個敗類!」
「人要臉樹要皮,你停妻另娶,造假證佔了缦貞的房子,將自己的妻子父母扔在鄉下不管不問,夜深人靜的時候,就不覺得心虧嗎?」
顧廷宗被他問得啞口無言。
「不是廷宗的錯,廷宗受傷失憶了,根本不記得家在哪裡!」
溫靜拿出跟上輩子一樣的說辭。
不等我反駁,室友已經為我出頭。
「什麼失憶,根本就是你們為自己的無恥找的借口。剛才顧廷宗已經叫出缦貞的名字,他失憶了怎麼可能記得缦貞,還會造假繼承缦貞家的房子呢,真不要臉!」
顧廷宗和溫靜漲紅了臉。
而我卻盯著溫靜手腕上那塊梅花牌手表,訥訥發出疑問。
「我的手表,怎麼會戴在你手上?
「那是去年我被選上婦女楷模,縣裡獎勵我的東西。」
因為常年幹粗活,我一直沒舍得拿出來戴。
唯一一次試戴,表盤邊上還被刀片劃了一條小痕。
時間過得太久,我差點忘記了。
後來要戴找不到時,顧母才結結巴巴說手表被她拿去賣掉了。
原來東西不是被賣掉,而是被他們送給了遠在帝京的另一個兒媳。
即使早已對他們顧家S心,我心中仍悶得難受。
我那七十年的孤獨困苦,就像一個笑話!
我悲戚質問:「顧廷宗,你回過顧家村對不對!」
這塊手表,就是放在眾人面前,他回過顧家村的證據。
「你不要亂講,這是廷宗買給我的,你有什麼證據證明這是你的東西?」
「證據?」
要證據是嗎?
「縣裡發的手表印有相應的編號,而我拿到的手表編號是 0317,我試戴的時候,表盤邊上劃了一條短痕。」
室友上前,一個按住溫靜,一個從她手裡取下手表。
「真的是編號 0317!還有劃痕!
「缦貞,他們一家子都瞞著你顧廷宗沒S的消息!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惡毒的人家!」
溫靜顯然也沒想到丈夫送給她的禮物會是我的東西,更會成為錘S顧廷宗欺騙拋棄原配妻子的證據。
二人羞憤惱怒,緊接著陳海潮又給了他一拳頭。
「你爸癱瘓在床,缦貞為了照顧你父母,千裡迢迢帶著他們上大學。若非因為房子的事情被我們發現,你是不是打算永遠瞞著缦貞,讓缦貞為你守一輩子,讓她給你的父母盡一輩子孝!你倒是高官厚祿嬌妻佳兒高枕無憂了,可憐缦貞被你們一家人磋磨成這個樣子!顧廷宗,你真是好樣的!」
顧廷宗猛然瞪向我:「我爸癱瘓了?你是怎麼照顧他們的?」
聽聞父親癱瘓的消息,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責怪我。
迎接他的又是陳海潮雨點般的鐵拳。
9
被街道的人拉開時,顧廷宗已經鼻青臉腫。
平復許久,我們終於能坐到一處解決問題。
顧父顧母也被一起接來。
看到顧廷宗被打得慘不忍睹,顧母又驚又怒。
「小缦,廷宗是你丈夫,你怎麼能朝他動手?」
不用我開口,自有人替我說話。
室友和後面趕來的海潮哥妻子不帶喘氣地罵她顧家人故意騙人不知廉恥。
顧母被說得老臉發紅。
顧廷宗瞞著我們在帝京再婚的事情已成公認無誤的事實,他沒法兒再否認。
如今要談的,是我和他的婚姻問題。
顧廷宗那一方是他的上級領導和溫家代表,而我這邊是學校老師、室友和海潮哥夫妻,正好街道的幹事在此做個見證。
「小缦,溫靜給咱顧家生了大孫子,你什麼都沒有,要不你做小?
「你放心,我們都知道你是個孝順孩子,以後你還跟著我們一起,有我們長輩在,廷宗不敢欺負你,旁人也不敢欺到你頭上。」
我還沒有說話,顧母就率先給我做了決定。
「啪!」
顧廷宗單位的領導被顧母驚世駭俗的話氣至無語,一巴掌拍到桌子上。
半新的桌子差點沒被他拍散架。
顧母嚇得一哆嗦,顧廷宗也趕緊給他媽使眼色。
「不像話,都什麼年代了,你當是吃人的舊社會?一夫一妻制,這是法律的規定!」
顧母小聲嘀咕:「她都跟廷宗拜過堂了,還能跟別的男人不成?」
顯然這話顧廷宗也挺認同的,他露出確實如此的表情。
「缦貞,你怎麼想的?」
海潮哥問我。
顧廷宗的領導也發話了:「簡同志,說說你的想法,要求合理,照辦不是問題。」
我問顧廷宗:「你作何打算?」
顧家對不起我在先,應該由他們拿出妥善的解決方案才對。
如果我覺得不合適,再提自己的要求不遲。
如意算盤已經被打碎,顧廷宗也知道不能再維持以前的平衡。
在現實面前,他不得不做出取舍。
「缦貞,我知我有錯,但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強,何況我與小靜孩子都有了。你家人都不在了,我也不忍你孤單一人。不如我認你作義妹,我爸媽就是你的幹爸幹媽,咱們還是一家人,就跟以前一樣相互照應怎麼樣?
「正好這四合院夠大,咱們都住一處也寬敞熱鬧,我們也能繼續照顧你。」
我按住氣得冒煙的室友和海潮嫂子。
「你的意思是,你們還要厚著臉皮住我爸媽的房子,讓我像個保姆一樣繼續幫你照顧你的父母,看著你們一家五口和樂融融幸福快樂,是這樣嗎?」
10
「你怎麼能這樣想?」
「我不該這樣想嗎?這麼會算計,你應該換個專門打算盤的工作才對。」
顧廷宗惱怒道:「我也是一片好心,你不願意就算了,何苦這樣挖苦我?」
「你若真的有心,就不會故意掩飾自己的行蹤在外面娶妻生子。」
顧廷宗生氣地沒再說話。
「顧廷宗,如果你真心想彌補自己的過錯,就應該拿出誠意來,而不是說些大話套話糊弄人。」
「那你說怎麼辦,我已經娶了小靜,隻能對不住你了。」
說來說去,顧廷宗就是不願意吃一點虧。
久久定不下來,最後還是海潮哥拍板,我與顧廷宗關系兩清,他賠償我一千五百塊錢,房子限他們三天搬出去。
顧母激動無比,顧海潮意見也很大。
「一千五百塊錢不是小數目,我怎麼拿得出來!」
我嘲諷道:「你拿不出來?你還會偷偷回家跟你爸媽拿走我辛苦存的兩百塊,拿走我存了一個冬天的一瓮子雞蛋呢。」
眾人瞪大眼睛看向顧廷宗:「真的?」
無數雙眼睛看向顧廷宗,好像在說你怎麼做得出來?
顧廷宗詫異無比:「你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早就發現我沒S,故意鬧大報復我對不對!」
我冷笑一聲:「猜的,不過看來我猜得很對。」
顧廷宗的領導別過臉沒眼看。
顧廷宗怕我再抖出什麼丟臉的事情來,立馬咬牙應了下來。
立據為證,籤字畫押,我跟顧廷宗至此一刀兩斷,顧家父母也不再是我的責任。
拿著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的字據,我心中百感交集。
兩輩子,我終於能為自己活一次了。
在街道的督促下,顧廷宗一家搬出了我的房子。
經過多方籌集,那一千五百塊錢也終於在一周之後賠給了我。
我退了出租屋,送走顧母顧母,全心全意投身到學習上。
聽說顧廷宗搬到了單位分給他的筒子樓裡,不過三四十平的房子裡住一家五口,有小孩又有顧父這個癱瘓在床的病人,經常鬧得雞飛狗跳。
不到半個月,顧母就哭哭啼啼跑來找我訴苦。
「小缦,那個溫靜太不像話了!
「花錢大手大腳, 家務不幹也就算了, 經常陰陽怪氣罵我跟你爸。現在鬧得廷宗都不愛回家了,她也不知道哄一哄自己的丈夫。
「她一點都不像你, 沒有你半分賢惠!」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阿姨, 溫靜出身好, 聽說溫家對廷宗多有提攜, 你們應該多包容她才對。」
顧母一向聽不進勸, 別人越勸她越軸。
果然,她眼裡的怒氣更盛了。
「她就是仗著自己家世好,才敢對廷宗呼來喝去!」
對著我罵了一通溫靜, 最後她幽幽道:「小缦,還是你做我們的兒媳婦好。」
11
我笑了笑沒說話。
鬧吧。
沒了我替他們當牛做馬,他們會發現生活其實一地雞毛。
自那以後,顧母三天兩頭來找我訴苦。
顧父又拉在褲襠裡了,顧廷宗的升職泡湯了, 溫靜不管孩子又跑出去買這買那了。
我不厭其煩, 索性住到了實驗室裡。
暑假的時候, 我準備回去一趟。
在去火車站的路上,遇到幾乎大變樣的顧廷宗。
沒了之前的從容體面, 也沒了從前的意氣風發,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疲倦和鬱鬱不得志。
看到我的第一眼,我沒錯過他眼裡閃過的驚豔。
「缦貞, 你變年輕,也變漂亮了。」
「是個人從泥潭裡爬出來, 都會跟從前不一樣。」
顧廷宗有些尷尬。
他問我去哪裡,我說回顧家村, 他眼睛一亮。
「你對我還有情誼, 對不對?」
「你想多了,我隻是回去拿我的東西。」
順便在他們的老家散播一下顧家人做的好事。
以顧廷宗和溫靜的性子,顧父顧母早晚會回顧家村。
現在通信不發達, 帝京的事傳不到顧家村去。
與其等著他們回去散播我跟人跑了之類的流言, 不如我親自去一趟,跟鄉裡鄉親們哭一哭。
我承認自己有點小心眼, 但是沒辦法, 我真的大度不了。
從睡夢中驚醒,斑駁的鏡子裡,是一位杏眼桃腮滿頭青絲的熟悉女人。
「-離」說顧廷宗在溫靜的撺掇下要送他們回顧家村, 她不想回去,讓我幫她。
我愛莫能助,轉頭就鑽進了管理嚴格的實驗室裡。
從顧家村回來之後, 我與顧家的恩恩怨怨也算結束了。
顧家怎麼樣, 與我再無關系。
我繼續攻讀碩士、博士, 進了國家課題組,研究國之利器。
89 歲的時候, 我從一線退了下來。
許多重要單位邀請我開座談會, 某次座談會後,一個眼熟的幹巴老頭鑽過人群朝我跑來,被人眼疾手快按住。
我眯眼看去,竟是白發蒼蒼的顧廷宗。
拎著菜籃子顫顫巍巍追在他後頭的溫靜罵罵咧咧。
警衛員小高問我是他是誰。
我輕描淡寫回他:
「應該是前夫吧。」
一百零一歲時, 我壽終正寢。
比起上輩子,多活了十二年!
離了顧家,更長命了呀。
- 完 -
字體大小
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