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一瞥,見那女子正把玩著床頭的小泥人。
眷戀的、歡喜的目光交雜,再回頭看向段遠山時,含羞又帶怯。
這一點兒都不像知道了真相後的姜寧。
我轉頭看向段遠山。
他最清楚其中恩怨,怎還會堅定認為,眼前人就是亡靈歸來。
段遠山卻並不看我,目光始終焦灼在那女子身上。
我樂不可支,兩個冒牌貨,竟在妄圖復刻原主的情感。
我不再說話,當夜就搬去了太後宮中。
太後半眯起眼,看向鳳儀殿的方向,恰似不經意地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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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了這個姜寧,也挺好。畢竟忘記了從前所有的不愉快,記憶就停留在給子狸的送行處,也挺好。」
原來是這般......
我倏然想起了當初瀕S時,段遠說與我說過的話。
他說,等著我不再恨他,便是如今這個意思嗎?
此後數月,我一直待在太後身邊。
隻是我位卑言輕下來,再也弄不到曼陀羅香,太後精神漸漸爽利,仿佛從前的夜半難寐,不過一縷雲煙。
這期間,前朝發生了幾樁大事。
河間王謀反被北疆王平叛,段遠山大喜,召北疆王入京受賞。
得到消息後,我難掩歡喜。
北疆王早早就送來信息,說是已找到子狸骸骨。
可宮中到處都是段遠山的眼線,我尚未尋到合適時機告訴太後真相。
若是北疆王能來,借他之勢,或可大成。
我還沒來得及高興,一群人已湧進我的房中。
她們搜出了一個布娃娃,而暴怒的段遠山,再一次扼住我的脖頸。
15
「原來都是你,不過一個替身,也敢妄想......」
他不停喘著粗氣,冰眸冷似寒冰。
赤裸裸的S意席卷而來,仿佛轉夕便能要了我的命。
好半晌,就在我以為即將再S一次時,喉嚨處一松。
脹疼的胸口裹挾著血腥氣息,我拼命地幹咳著,沒忍住嘔出一口血來。
周遭一片嘈雜,似乎是太後闖了進來。
眾人絮絮叨叨中,勉強叫我聽了個前因後果。
原來是鳳儀殿的那女子近日身子虛弱,巫醫來瞧,說是當下魂體未穩,卻被人惡意詛咒。
段遠山勒令清查後宮,幾番輾轉,查到了我的頭上。
「那等無稽之談,也就隻你信。這女子你不要,哀家要得。哀家還指望她為我緩解頭疾。」
太後一聲令下,幾個宮婢過來將我扶住。
我連忙叩頭謝恩,投去感激的一瞥。
段遠山重重哼了一聲,又狠狠瞪了我一眼。冷冽的眸光如寒冰,幾乎能將人凍僵。
不過也就這一眼,他著急離開,鳳儀殿裡的女人還需要他的照顧。
如斯深情,卻隻讓我覺得好笑。
如果他真對我心心念念,又怎會看不出對方的假,還強行降智到,看不出這是太後的一個局。
我這房中伺候的宮婢,都是太後的人手。她有心藏物,我便隻有束手就擒的份兒。
可她今日,害我又救了我,所求為何?
我百思不得其解,在小小的一方天地裡困頓。直到夜幕降臨,太後才姍姍來遲,來為我解惑。
「姜寧。」
她開口喚我,語氣篤定。
我錯愕抬頭,似乎重新認識了她。
「如今看來,招魂之術,也不絕對是無稽之談。」
她悠然長嘆,鉤住我的下顎:「沒想到,今生我們還能再見面。」
她竟是早就懷疑了我,是我使用曼陀羅花粉時期嗎?
她似能猜到我心中所想,慢慢搖起了頭,憐憫地看向我:「知道哀家為什麼選擇此時回宮麼,因為哀家放在北疆的探子來報,有人動了子狸的遺骸。」
我倏然瞪大了眼。
前些日子,她對噩夢的反常似乎都有了答案。原來她早就知道,宮中的段遠山,隻是個冒牌貨。
「你怎麼可以,你怎麼能。」
我咬緊了牙,胸口如受重錘,疼痛入了骨,逼出的詰問話語都含著血淚。
「你是不是想問,為什麼不給子狸報仇?」
她溫聲問我,替我擦去唇角血漬,目光悠遠起來。
「因為,現在的皇帝,也是哀家的孩子呵。」
左右長夜漫漫,她低聲訴著,與我說道那份不為人知的皇家密辛。
大燕皇族有訓,雙生男胎不詳。偏偏太後當年產二子,為保兩人性命,隻得一個放在明面,即子狸;另一個放在暗處,為如今的段遠山。
無論公平與否,段遠山都被迫成了子狸的替身。有時,他還會代替子狸出現。
我又想起了那個泥人,憨態的泥人,他羞赧的臉,在我眼前交織。
我拼命捂住胸口,想要尖叫,可破碎的喉嚨,隻能溢出絕望的嗚咽。
我之所以為的復仇,竟然隻是一場笑話。
那麼這世道,又有什麼為真。
一直以來的信念轟然崩塌,我頹然倒地。
記憶的最後,是太後憐憫而又淡漠的眼。
「哀家絕不能讓你再影響到他。你既愛子狸甚深,那便等他骸骨歸來,為他殉葬去。」
「此生S同穴,來生再結緣吧。」
16
太後暫時留了我這條命,用以穩住北疆王。
他們母子連心,早早將胎血換成段遠山的。
屆時,皇陵前幾方對峙時,陵裡的重重機關,也足夠要了北疆王的性命。
皇家人的心計,果然都不可小覷。
被關起來後,我開始發燒。燒得迷迷糊糊時,覺得就這樣S去也挺好。
若沒有重生,我是不是已經與子狸,在另一個世界相遇。
最昏昏沉沉時,似乎有人進來了。
我剛想費力睜眼,眼睛便被一雙大手捂住。
來人給我灌下了藥,苦澀的湯藥流了滿襟,對方也不在乎,俯下了身,一一替我吻盡。
我疲憊地掙扎著,可虛弱的力量,宛如貓撓。
對方的呼吸粗重起來,落在我脖頸間的吻亦不再溫柔。
來人是段遠山。
他尋了過來,在我身體裡汲取溫暖。
他是發現了那女人的不妥?
不,不會。
太後親自調教出的替身,怎會被輕易識破。
恍惚間,段遠山的手已遠離了我的眼睛。
我仍舊不敢睜開看他。
自知道真相後,我一想到那曾經的情愫,竟有部分是給予他的,就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身上的衣裳被漸漸剝離,突如其來的寒冷令我顫抖。不過很快,溫暖的軀體又覆了過來。
我偏過頭,壓抑著口中的嗚咽。又突然靈光一閃,不S心地撫摸上他的肩膀。
我又摸到了那個牙印,兩次咬合的完美重合,再次將真相攤開在我的面前。
淚水不自覺流下。
段遠山沉默地伸手過來,為我擦去了淚。他沒再動作,隻是將我抱得更緊。
後來我沉沉睡去,他似乎吻了吻我的額頭,叫我等他。
再次醒來,人已在皇陵。
身上的衣衫被換成鮮紅的嫁衣,可身處的空間卻不是子狸的棺椁。
太後終究失算,段遠山應該早就認出了那個假姜寧。
他配合著逢場作戲,又將我給偷梁換柱了出來。
我想起了段遠山那夜離開時說的話,他說,他要給我換個身份,再來好好愛我。
可是,他的愛,我不想要。
我艱難地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太後曾說,她求了段遠山一件事,想讓子狸的屍骨葬回陵寢。
段遠山同意了,結合如今我這一身的裝扮,以及過道裡寂寥陰涼的風,我應該還在子狸的陵寢中。
外頭似乎很亂,刀劍之聲不絕於耳。
我沿著小道走了很久,久到我終於重新見到了段遠山。
他被人簇擁著站在高位,太後被他護在身後。二人母慈子孝,仿佛數十年來,都是如此這般親密無間。
而臺下,北疆王正被團團圍困。
「豎子,老夫一時不察竟中你奸計。」
北疆王困獸猶鬥,須發皆張的怒意裡,是瀕S的一擊。
他的力氣極大,擲出的長槍劃破空氣,一路直襲向段遠山。
盡管有數衛來攔截,那長槍也威力不減。
下意識地,我飛蹿過去,幾乎算得闔身撲上。
因著無人注意到我,竟叫我及時趕到。
將段遠山壓在身下的瞬間,我後背一痛。
鮮血噴濺如雨,有幾滴濺到了段遠山的臉上。
他的神情幾經變換,錯愕的、驚恐的、害怕的,匯聚到最後,被驚惶的絕望所籠罩。
「還好。」我喟然長嘆,身子止不住地發冷,眼皮也不停地打戰。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救他,隻是忍不住地,動作快過了腦子罷了。
很快,我什麼都聽不見。隻能瞥到他的嘴在一張一合。
不斷重復的字形,仿佛是在喚我。
「寧寧。」
17
昏迷的夢境裡,都是我與子狸的曾經。
巍巍丞相府,他親自將賜婚聖旨放進我的手心。
宮牆綠瓦下,他奏曲與我舞相和。
還有京郊河堤旁,他莞爾問我:「喚孤子狸可好。」
溫柔的、繾綣的,像極了三月桃花雨。
我沉溺其中,不願醒來,可周遭的嘈雜不斷,不斷將我從夢境裡拉扯回來。
「皇上,皇後娘娘傷勢極重。偏偏她的求生欲望極低,如此下去,恐怕不好。」
似乎有御醫給我下了定論,不過很快就被拖走。
我想著,終於能安靜下來。我太累了,隻想睡覺。
卻偏偏,段遠山不肯我安生。
他拼命地給我灌藥,如法炮制那夜的手法。但凡有湯藥溢出,便替我一一吻盡。
隻是吻中夾雜了淚,愈發沾湿我的衣襟。
等溢出的藥都快重新匯聚成一碗,他終於認命停止了動作,又改趴在我的床頭說話。
絮絮叨叨著,聒噪如蚊蠅。
「我自出生,就在暗衛營中。每日裡隻有無休止地訓練與責罵,病了累了也不會有人心疼。」
「我本以為,這就是我的宿命,直到我見到了段遠山。」
「明明是同樣的面貌,為什麼他能光明正大地立於人前,得萬人追捧,而我就隻配做陰溝裡的老鼠。」
「為數不多的幾次機會,我假裝了他,竟沒有人能夠認出。你知道那種活在陽光下的暢快嗎?」
「後來,他終於S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替代他,也能光明正大地擁有你了。」
「可是我討厭你的眼神,討厭你說起你和他的曾經。所以,我必須和你一刀兩斷,我要去找一個,滿心滿眼都隻有我的女人。」
「可是我放不了手。你知道嗎,你每每捧住的臉,都是我的。」
「至少在你面前,我不要再當別人的替身。我故意讓你瞧出破綻,就算是叫你恨我,也必須明明白白地恨著。」
我無意識地皺緊了眉。
我愛的是子狸,我表白的也是子狸。
他不過一個意外, 如何能強插進我與子狸之間。
而且, 還有那一碗牽機。
「可是,真當你恨上我時,我又後了悔。」
「我哄騙著你與我大婚, 特意給你準備了一碗湯藥。那是江湖神醫配置出的, 可以忘記從前的毒。」
「可恨那姜挽,為了自己謀求榮華富貴的心,竟偷梁換了柱。她以為,憑借著那張與你相似的臉,就能替了你。呵呵,可笑。三年的圈禁, 還便宜了她。」
我苦澀地扯了扯唇角。
原來是這般。
這些許的動作,卻叫他欣喜若狂起來。
我聽到他急促地叫喊, 喚來的御醫幾乎栽倒在我的床邊。
隻是診下的結果, 還和初時一般無二。
緊接著又是段遠山的咆哮聲,真吵。
我又累極,此後模模糊糊的記憶裡, 都是段遠山的眼淚。
直到某一日的清晨, 我又聽到了他疲憊至極的聲音。
「寧寧, 隻要你醒來, 我就放你去皇陵陪子狸,好不好。」
18
很快,他的眼神迷離起來,眸底卷著失而復得的歡喜。
「隻那」兩個月後, 我基本痊愈。
這期間,段遠山一直沒有露面。
但我知道, 在每一個隱蔽角落裡,都有他隱忍又痛苦的目光。
等我離宮前往皇陵時, 隻有太後來送我。
她摸著我的腦袋,悠悠地嘆息出了聲。
「當初你知曉真相後,哀家曾勸他S了你。他始終不肯,你意外身亡後,他非要為你招魂。」
「他是中了你的毒, 毒入心髓。他對你的愛,一點兒都不比子狸少。」
「你真不能留下嗎?」
我苦澀地扯了扯嘴角,嗫喏半晌, 到底什麼都沒有說。隻是恭敬蹲身下,給太後鄭重行了一禮。
我清晰知曉, 我愛的是子狸。
就算中間多生了些誤會, 我眼底心裡的光,也始終是那個,陪著我長大的溫潤太子。
其他人再好, 也永遠代替不了。
隱秘角落裡的目光, 黯淡下去。
我頭也不回地轉身, 跨出宮門時,身後傳來喪鍾的聲音。
十七聲響,預示著天下百姓, 皇後薨逝。
我緊緊握了握手中的玉珏。
那是子狸留給我的念想。
隻是身後行囊裡,那被帶出的泥人,終究還是有了一席之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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