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卻微微眯起眼,朝我湊近過來,輕輕捏住了我的下颌。
「我們之間,可不是什麼傾蓋如故的關系。」
「我們早就認識許久了。」
「換句話說——」
我亦喜歡你許久了。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這句話他並沒有說出口,可我看著他燦若煙火的眼睛,卻倏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顧照鶴依舊冷著臉看我,他一本正經地開口:「我託人看過了,下月初九的日子就很不錯。」
說著說著,他漸漸紅了耳尖,卻還要故作鎮定與我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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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抬手遮住了我的眼睛,一片黑暗中,我感受到了他傾覆過來時幽雪的氣息,還有他的輕聲嘆息。
很輕,如飄落的燕羽,卻堅韌強大到將我從泥沼中徹底拯救出去。
「快點嫁過來吧。」
「我當真是……見不得你受半分委屈。」
7
我和顧照鶴的婚事已然板上釘釘,阿娘再不滿意也隻好忍耐。
但我猜想她應當是松了一口氣,畢竟從今以後,再沒有人能與沈雲初爭搶婚事。
但是誰也未曾想到,沈雲初第二日,卻成了三皇子妃。
那晚宮宴,她喝醉了酒,失了清白。
原本唾手可得的太子妃之位拱手讓人,她慘白著臉,在房中坐了整整一夜,最後打算自缢尋S時被府中下人發現。
宮中的太醫來了一波又一波,當初臥病在床的人是我,如今也輪到了她。
但這些並未影響到我,我忙著籌備我的出嫁。
我的繡工不好,當初為了顧照鶴繡的那枚香囊,都往我手上戳了不知道多少個血窟窿。
顧照鶴也知道此事,所以他一早讓人將婚服準備好了。
南梁有習俗,備嫁女子是不得與郎婿見面的。
出嫁的前一夜,皇後念及舊情,召我入宮留宿,顧照鶴卻一反常態地翻進我的寢殿裡。
他的膽子向來很大,臣子無召進入後宮可是S罪,他也說做就做了。
我正好也有些事想問他,我想知道沈雲初怎麼就變成了三皇子妃,還想知道殿下如今如何了,更想知道這一切的背後,到底有沒有人在推波助瀾。
顧照鶴微垂下眼睫,他的唇淺淺抿起,泛出一點紅:「你猜的不錯,的確是我做的。」
語氣卻頗為理直氣壯。
「你怎知沈雲初不是三皇子的人?她本就愛慕三皇子,故而做了三皇子手中的刃。我這樣做,可是在成人之美。」
顧照鶴挑了眉尖,「我說了,既然我來了,就會帶你S回去。」
「我隻是做了太子不敢做的事情罷了。」
我靜默了許久,忽然想起那日病重,顧照鶴一如今日翻進我的院子裡。
那時我以為他變了,從世人口中的侯府紈绔,變成了冷漠嗜S的顧小侯爺。
那時我嘆物是人非,嘆時間如流水,嘆歲月磋磨故人早已不在。
而此刻的我恍然發覺,少年張揚熱烈如初。
其實顧照鶴從未變過。
顧照鶴繼續問我:「怎麼了?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了?」
可這人一開口就讓人想打他。
我板起臉,無聲反問他:「……你怎麼還不走?」
殷紅的唇瓣微微上翹,顧照鶴似是輕笑了一聲:「怕有人逃婚唄。」
我才不是逃兵。
遠處一聲轟響,吵鬧聲不絕於耳,顧照鶴聞聲眉眼微垂,他說:「三皇子舉事宮變了。」
他似是早有預料,低聲囑咐著我,讓我就呆在殿中不要離開,他說他已經安排了暗衛,自會有人護我周全。
我坐在漆黑的夜裡,看著遠處宮殿火光四起,陡然明白了皇後今夜執意讓我入宮的原因。
皇後向來待我很好,她溫柔和善,在世家貴女面前處處護著我,從不讓我受半分委屈。
可她到底是殿下的親生母妃。
我是制約沈府和顧府的棋子,隻要我在,她便不必擔憂沈顧兩家會背叛殿下而去。
換做從前,我大抵會覺得失落難堪。
可如今,我的心口滾燙,好像有什麼灼熱雀躍的東西呼之欲出。
我忍不住呼出一口氣。
因為我知道,有個人會替我擋掉所有的明槍暗箭。
那個人一直在等我。
8
我沒能看見逼宮的慘烈,但血流如注,宮中S傷不在少數。
這樣的日子,的確不適合我和顧照鶴的大婚了。
但我心中到底還是有些擔憂,宮變結束後,我便拜託暗衛帶我到前殿,我想看看顧照鶴,也想看看爹娘。
顧照鶴一襲黑衣,眉眼漠然地吩咐下屬處理後事,我鮮少見到顧照鶴這樣冷漠的樣子,他在我面前向來是鮮衣怒馬,驕傲坦然的。
但我卻看見他的衣袍上滴下星星點點的血跡,我一時情急,喘著氣跑到顧照鶴面前,捉住了他的手腕。
顧照鶴輕嘶一聲,那副高高在上的漠然模樣倒是全然不見了。
他的眼尾微紅,像是十分委屈:「受傷了,很疼。」
一旁的下屬唇角微顫,似是在憋笑,索性撇過眼去,不忍再看。
傷在小臂,其實傷口不深,淌下的血也大多不是他的,隻是看著駭人罷了。
這時我後知後覺感到一點羞赧,我板起臉轉身要走,卻陡然撞見了殿下。
他站在我不遠處,身上亦沾染了血跡,他揮退了醫官,傷口瞧著卻比顧照鶴還要駭人得多。
可我方才卻全然沒有注意到他。
我斂下眉眼,朝他行了一禮,繼續向前走去。
顧照鶴拉住我的手腕,他的聲音很輕:「等我一會,現下宮中繁亂,我同太子說幾句話,便送你出宮。」
我隻好坐在不遠處的涼亭等他。
距離不遠,我能聽見他們的對話。
我聽見顧照鶴言簡意赅地匯報了軍況和宮中現狀,旋即轉身就要走。
殿下驟然發問:「你的傷,是故意的吧?」
「那時你明明可以躲開,為什麼要故意受傷?」
顧照鶴一頓,他的目光坦然,卻穿過回廊,迎上了我的視線。
「的確如此,我是故意受傷的。」
他立在原地,身姿挺拔如蒼松,唇角微微翹起,卻不掩眉眼間的張揚意氣。
「我要一個人愛我,我不在乎她的出身過去,也不怕她善妒拈酸吃醋,我隻怕她委屈大度。」
「受點傷能換她心疼,我不虧的。」
「我要她全心全意愛我。」
殿下沉默許久,半晌才啞著聲開口:「若是你膽敢負她……」
顧照鶴打斷了他的話,盈盈日光將他鴉黑的鬢發和眼睫映照得發亮,他單是一笑。
他說:「我不是你。」
「所以,我不會給你這樣的機會。」
話落,他沒再理會殿下,朝我快步過來。
他牽起了我的手,耳尖紅紅:「走吧。」
「夫君帶你出宮。」
9
我出嫁的日子又往後拖了一月,顧照鶴要啟程回雁北,爹娘也要離開汴京返回洛川了。
三皇子被當場誅S,沈雲初的身份也被翻了出來,她是三皇子的人,混入沈家接近太子,隻是為了幫三皇子奪嫡。
我出嫁那日,阿娘來送,她將我送上赴往雁北的馬車。
她說她希望我不要恨殿下,那時他將我送往江南養病,就是為了讓我遠離這些紛爭。
可我卻自己回來了。
說著說著,阿娘的聲音哽咽起來。
她說她對不住我,那時陛下憂心沈家兵權過盛,所以她主動將我留在汴京為質,一晃就是十幾年。
我給她遞了一條帕子,內心卻平靜至極。
殿下也好,阿娘也罷。
他們心中有大義,有天下,或許曾經也有那樣一個小小的我,可惜分量太輕,所以可以割舍。
我不怨也不恨,我隻是覺得留在汴京的這些日子實在太累了。
我本就是一隻不入皇家,自由恣意的燕,卻不得不自折雙翼,這樣的日子, 於我而言,實在太苦了。
從前東宮冷清,殿下微笑說檐上落燕。
可東宮裡不會隻有一隻燕,它還會飛入多情的杜鵑和喜鵲。
即便沒有沈雲初, 即便我沒有啞疾, 即便我沒有回京, 即便殿下心中不願,可將來他還會有無數的後妃,宮中容不下隻有我一隻落燕。
如今隻是讓我清醒。
我踏上前往雁北的馬車,這是我從未想過的一條道路,有人看到了我自折雙翼的苦楚,他小心翼翼, 又萬般呵護,親手為我接上能夠翱翔天地的羽翼。
回雁北的途中,我們遇到了薛神醫。
他被三皇子的人所阻攔,被困在藥谷數月,藥谷草藥眾多,前些日子他才離開。
我的啞疾是在顧照鶴生辰的第二日好的。
那時我們已經回到了雁北,我渾身酸疼地醒來,懵懂睡醒時卻看見顧照鶴在洗我的小衣。
我漲紅了臉,想要罵他,可惜罵人的話腦袋空空,最後卻也隻喊了一句:「登徒子。」
聲音很啞, 但到底是發出聲來了。
顧照鶴也聽見了, 他快步走過來,眼睛亮晶晶的,「你……再說一遍?」
我一言難盡地看著他, 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自求討罵, 卻又忍不住笑出聲來。
雁北一片歡欣, 來往的百姓都領了賞錢, 誰都知道顧小侯爺捧在手心的啞巴夫人,終於能夠開口說話了。
我聽見窗外聲音朦朧, 似乎是暗衛在闲談。
那人聲音木然:「好在夫人啞疾好了,先前主子回京得知夫人啞疾還未痊愈時,抓著我熬了三天三夜, 就為了學唇語。」
他身旁的人「呵呵」了兩聲,聲音更木:「……三天而已,你要不要看看我?」
府中的醫官又開了些溫補的藥, 薛神醫前些日子上山嘗百草,他吃錯了草藥, 如今還頭腦昏沉意識不清。
我看向顧照鶴, 他捉著醫官從頭到尾仔細問了一遍, 問得醫官渾身顫巍巍的,最後卻又不放心地和我說:「等薛神醫清醒了,讓他再看看。」
我倏忽想起昨日他生辰, 他在長明燈上許下願望。
他不許我看,可是我偷偷看見了。
宮裡人都覺得我是挾恩圖報,明知殿下已有鍾意的女子,卻偏要執意糾纏。
「(你」他希望我開心平安。
他希望顧府的檐上,也可以棲上一隻燕。
我攥住了他的指尖,看他因我而慌亂著急, 失了理智煩不勝煩地對醫官詢問,卻隻覺得內心歡喜。
我彎起眼睛,說:「不著急。」
日子還有很多。
以及——
你的願望都實現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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