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汩汩流下。
清毒,耗了我半條命。
S蟲,又耗了我半條命。
眼前開始浮現密密麻麻的黑點。
裴淯再不醒,我都快比他先走一步。
到最後,恢復康健的裴淯神清氣爽,我反而像被精怪吸陽氣吸到差點魂飛魄散的幹屍。
我那個恨,拉著裴淯袖子不放,字字泣血。
「你得把我當再生父母一樣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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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淯嘴角噙笑。
「家母健在,委屈恩人當妻子湊合了。」
我:???
此子恩將仇報!
裴淯將我摟在懷裡,抱的很緊,我貼在他胸口處,聽見了他再次蓬勃如春雨的心跳。
「睡吧。剩下的交給我。」
我翻了個白眼,昏了過去。
再醒來人已經到了汴州。
太子黨中的大批能將謀士齊聚太子太傅多年前置辦的郊外大宅中。
我還沒下床就聽到了兩個消息。
——八皇子裴慎現被關在地下水牢中。
——八皇子身為太子黨,勾結四皇子裴睿陷害太子,更是殘害了六皇子裴爍。
13
三日後。私宅亭下。
修整好的裴淯和形銷骨立的裴慎對立而坐。
烏雲蔽日,積滿了蠢蠢欲動的雷和雨。
我默默端上一盞毒酒放至裴慎手邊。
裴淯先開了口:
「為什麼?」
裴慎笑了:「你當真覺得僅憑我和裴睿就能布這麼大個局嗎?」
他從袖袍中取出一個一指長的缿筒放在案臺上,推至裴淯跟前,用幾不可察的聲音道:
「他是病了,可在病中也確實,想要你的命。」
攤開的紙條上白紙黑字寫著一句話:
【是是、非非謂之知,非是、是非謂之愚。】
——堅信對是對,錯是錯,這才是智慧;而把錯視為對,把對認為錯,便是愚蠢。
裴慎深深看了裴淯一眼。
「父皇是天子,天子怎會犯錯呢?」
「三哥,你飛得太高,驚著天上那位了。」
風開始呼嘯,雲層下湧,空氣的流動都含著幾分山雨欲來的感覺。
「我知道。」
裴淯面色不改。
「我是在問你,為什麼?」
——為什麼不念手足之情,害S裴爍又想要他的命?
若是下定了決心大可坦坦蕩蕩刀劍相向,也沒必要玩失蹤這一套。
裴慎眉心一蹙,倏然扭頭看向亭外,緊繃的下颌線隱隱顫動,半晌,才松開。
「父皇想S你,裴睿想害你,我假意與裴睿聯手實則將計就計利用他除了裴爍。」
他喃喃:「誰不想當皇帝呢?」
畢竟,天子的子嗣存活下來的越少,他的被選擇權就越大。
裴淯瞳孔一縮。
字條在掌中化為一攤齑粉。
裴慎勾了勾唇,端起了酒盞。
酒液清潤,蘊著醇厚的香。
「三哥,裝傻挺容易的。」
裴慎眼底浮現出懷念之情:
「太傅自幼教誨兄弟手足情深,我每每念起也不由感嘆小時候多好啊,三哥最是聰慧,六哥最為義氣,我跟在你們身後,樂得當那個最聽話的人。」
他將酒盞抵在了下唇。
許久。
才喃喃又道:「怎麼偏偏就變了呢?」
烏雲翻湧,光一格一格退去。
裴慎下巴後仰,杯中酒一飲而盡。
雷聲轟隆,豆大的雨帶著戾氣砸在地面,卷起層層上湧的塵霧。
嘴角滲血的裴慎緩緩趴在了桌上。
像是以往不甚酒力睡過去那般安靜。
裴淯垂眸抿茶不語。
但仔細去看,他端著茶杯的手在隱隱發抖。
雨過會天晴,但人S不會復生。
昔日的鮮衣怒馬少年郎開始褪色。
正如這次相聚。
有人缺席。
有人不會再醒。
14
當晚的書房。
我坐在外間,視線從內間緊閉的門落到擺在身前的茶杯上。
茶葉沉沉浮浮。
如人的一生起起落落。
內間裡的聲音一字不落傳入耳中:
「顏家世代從軍,祠堂裡供奉的排位,哪個不是為國犧牲的英雄?」
「功高震主,正因如此才讓天子不悅。顏將軍是戰S的嗎?那分明就是被害S的!」
天子不務朝政,沉迷修仙煉丹求長生不老。
皇親官兵魚肉百姓,中飽私囊,為虎作伥。
對外,邊疆突厥來犯。
對內,各地暴動頻發。
「狡兔S良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不是想不想反,是眼下,不得不反!」
接著是衣袍股動,眾人下跪的聲響。
「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靜默一瞬。
楊太師沉聲道:
「殿下!江山,該易主了!」
……
夜深燈明。人散。
裴淯放下狼毫,拉過我的手。
平鋪的紙面上寫滿了一句話:
是是、非非謂之知,非是、是非謂之愚。
裴淯閉了閉眼,苦澀道。
「這是我五歲時對他說的話。」
「是是、非非謂之知,非是、是非謂之愚。父皇是天子,但也是人,人怎會不犯錯?」
是啊,人怎會不犯錯呢?
我初入東宮時曾聽聞:
開平三年,皇後誕下裴淯那日,地出甘泉,天現祥雲,皇帝大喜當即冊封其為太子。
五歲之前更是放在身邊親自教導。
可見父子情深。
但裴淯那時太過年輕,沒明白一個道理:人會犯錯,天子不會。他的所言落在他父皇眼裡就是對父權、皇權的蔑視。
所以此後他越是為人稱道,百官擁護,就越是讓天子心聲不悅,晝夜忌憚。
昔日赤子之心,稚子之情,引來今日S身之禍。
刑州的另一班刺客,是天子的禁衛!
裴淯平攤掌心,翻手向下。
「皇權之下,眾生皆為俘虜。」
是蝼蟻之於山洪,那麼渺小,那麼不足以撼動它分毫,隻能在驚濤駭浪中隨波逐流。
可怕的是皇帝嗎?
不。
可怕的始終是權利,隻要坐上那把椅子,人性的醜惡就會被無限放大。
我在剎那的怔忡間脫口而出。
「裴淯,你……還好嗎?」
語閉。
一室寂靜。
裴淯的眉眼依舊矜貴清冷涼如水,卻又在輕晃幾許的燭光映襯中染上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他目光下視,盯著瓷杯紋理久久不語。
少頃。
「不好。」
我眉心一跳。
「一點也不好。」
暮色四合,萬籟俱靜。
裴淯的聲音很輕很穩,落進我耳朵裡,卻震得我渾身一顫。
「你心疼我嗎?」
他這般問。
15
七日後的盛京。
身著甲胄、威風凜凜的千軍萬馬從各處浩浩蕩蕩湧來,直逼皇宮,勢如破竹。
裴淯本不想我去。
但攔不住我想湊熱鬧的心。
含元殿內,焱帝坐在皇椅上,四皇子裴睿擋在其身前,眼神堅定如困獸猶鬥。
薛小將軍、安國侯世子一左一右,裴淯往裴睿腳底扔去一把匕首。
「四弟,你親手S了他,我給你條活路。」
翌日。
宮中傳出噩耗。
四皇子謀逆造反,弑父逼宮。
焱帝崩。
太子悲憤交加,當場手刃四皇子以清君側祭亡魂。
裴淯順理成章登上了皇位。
登基後,裴淯勤勉於政,體恤萬民。
改革科考大興學堂,減免賦稅大赦天下。
昔日城內無惡不作的皇親除爵流放,德不配位的官員革職返鄉,朝堂大換血。
那幾日的盛京城內,無數錦衣玉袍的達官顯貴,門下幕僚謀士,傷得傷S得S、誅九族屠滿門,哀嚎聲哭聲不止,血流滿地,百姓卻歡呼著、高呼著:聖上仁德。
我理解,但還是覺得,挺諷刺的。
住進宮裡後,我有了單獨的寢殿,陪著我的人也更多,但我心裡的茫然也更甚。
裴淯很忙,但他夜裡總會來。
來了不說,非得把我吵醒聽他碎碎念。
念過來叨過去,無非就三句:
——琪琪,別躲。
——我不會害你。
——別怕我。
非要等我給他一巴掌後才老老實實安靜下來睡覺,而且每日如此。
我煩得要S。
但後來漸漸的,他有時夜裡就不來了。
我那時才知道他也煩。
煩納後宮的事。
群臣多次上書懇請裴淯選秀納妃,前不久,深夜還跪在了御書房外。
裴淯發了很大一通脾氣,命:
「喜歡跪,那便跪著。」
等第二日明才一瘸一拐被攙回了家。
再後來,就沒人提選秀之事了。
他們開始參人,說裴淯身邊人不懂規矩不懂分寸,不講禮儀不重形象一大堆。
我好奇這身邊人說的是誰。
後來越說越具體,我才明白。
哦,是在說我。
????
飛來橫禍。
16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
說實話,我坐在院子裡望著天上的月亮,突然就想到了從前還沒化形時,獨自在山裡的日子。
不知道那時的月亮和今日比有什麼不同。
轉頭時才看見一身明黃龍袍的裴淯站在我院外。
這是差不多有十三天沒見了。
裴淯清瘦了許多,但目光更加堅毅,初有帝王之相。
我朝他招了招手。
「過來坐呀。」
裴淯嘴角蕩開一抹笑,漣漪觸及眼底。
嗷嗷嗷笑得真帥!
我看看他,又重新看月亮,心裡很滿,滿到必須開口問:「裴淯,你還記得當初我入京的原因嗎?」
裴淯的聲音很輕,像一聲嘆息。
「找你的根。」
「沒錯!」
我笑眯眯點頭。
話夾子打開,離別的話也就順其自然說了出來。
「我的根被你吸收完了,強行挖出來你肯定會S,沒辦法,我的根就送給你了吧。」
「作為回禮,你也要同意以後我定期過來吸吸你的味道,不然我眼睛又會瞎的。」
「當然你不同意也不行,你以後還要娶妻生子呢,那味道太濃會讓你那個隱疾復發的。」
裴淯打斷了我的碎碎念。
他赫然道:「我許你皇後之位。」
我一怔,倏然搖頭。
「我不要。」
裴淯的手背在了身後。
人人都言貧賤夫妻百事哀。
可這富貴人家也不見得就當真圓滿。
況且。
我不適合也不喜歡這個地方。
「裴淯。」
他用鼻音回了一聲:「嗯?」
「我不是人。」
「……嗯。」
也是,從刑州出城那晚開始,就是再驚世駭俗,他也不得不相信世界上還是有妖怪存在的事實。
「我不是人的,我本體是株雙生花。」
他這些天不來見我,一方面是忙於政務,另一方面,我知道他在躲我。
躲我的身份,躲我的來歷,躲我是異來者的事實,營造一種相安無事的假象。
我願意和裴淯一起去大江大河冒險,以腳丈量世界,但我不願做精致的籠中鳥。
我不適合循規蹈矩的生活。
我不願妥協。
裴淯不能妥協。
分離就成了不言而喻的最終結果。
裴淯沉默良久,終是開了口。
「能給我看看嗎?」
「畫給我看看也行……可以嗎?」
婢女很快送來筆墨紙砚。
我也飛快描了一副。
裴淯慧眼識珠,誇了句:
「很漂亮。」
那可不?
世間百年才一朵呢。
自然是珍貴又好看。
想回家的心情更甚,我放下狼毫,直言道:
「我不想當人了,裴淯,我想回山裡。」
裴淯收畫的手一頓。
再抬眸時,斂了情緒。
他淺笑著點了點頭。
「好。」
17
我離開了盛京,到處遊玩,先去見了塞北的大漠斜陽,再去看了江南的桃紅柳綠。
字體大小
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