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香 - 第3章

血汩汩流下。


 


清毒,耗了我半條命。


 


S蟲,又耗了我半條命。


 


眼前開始浮現密密麻麻的黑點。


 


裴淯再不醒,我都快比他先走一步。


 


到最後,恢復康健的裴淯神清氣爽,我反而像被精怪吸陽氣吸到差點魂飛魄散的幹屍。


 


我那個恨,拉著裴淯袖子不放,字字泣血。


 


「你得把我當再生父母一樣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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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淯嘴角噙笑。


 


「家母健在,委屈恩人當妻子湊合了。」


 


我:???


 


此子恩將仇報!


 


裴淯將我摟在懷裡,抱的很緊,我貼在他胸口處,聽見了他再次蓬勃如春雨的心跳。


 


「睡吧。剩下的交給我。」


 


我翻了個白眼,昏了過去。


 


再醒來人已經到了汴州。


 


太子黨中的大批能將謀士齊聚太子太傅多年前置辦的郊外大宅中。


 


我還沒下床就聽到了兩個消息。


 


——八皇子裴慎現被關在地下水牢中。


 


——八皇子身為太子黨,勾結四皇子裴睿陷害太子,更是殘害了六皇子裴爍。


 


13


 


三日後。私宅亭下。


 


修整好的裴淯和形銷骨立的裴慎對立而坐。


 


烏雲蔽日,積滿了蠢蠢欲動的雷和雨。


 


我默默端上一盞毒酒放至裴慎手邊。


 


裴淯先開了口:


 


「為什麼?」


 


裴慎笑了:「你當真覺得僅憑我和裴睿就能布這麼大個局嗎?」


 


他從袖袍中取出一個一指長的缿筒放在案臺上,推至裴淯跟前,用幾不可察的聲音道:


 


「他是病了,可在病中也確實,想要你的命。」


 


攤開的紙條上白紙黑字寫著一句話:


 


【是是、非非謂之知,非是、是非謂之愚。】


 


——堅信對是對,錯是錯,這才是智慧;而把錯視為對,把對認為錯,便是愚蠢。


 


裴慎深深看了裴淯一眼。


 


「父皇是天子,天子怎會犯錯呢?」


 


「三哥,你飛得太高,驚著天上那位了。」


 


風開始呼嘯,雲層下湧,空氣的流動都含著幾分山雨欲來的感覺。


 


「我知道。」


 


裴淯面色不改。


 


「我是在問你,為什麼?」


 


——為什麼不念手足之情,害S裴爍又想要他的命?


 


若是下定了決心大可坦坦蕩蕩刀劍相向,也沒必要玩失蹤這一套。


 


裴慎眉心一蹙,倏然扭頭看向亭外,緊繃的下颌線隱隱顫動,半晌,才松開。


 


「父皇想S你,裴睿想害你,我假意與裴睿聯手實則將計就計利用他除了裴爍。」


 


他喃喃:「誰不想當皇帝呢?」


 


畢竟,天子的子嗣存活下來的越少,他的被選擇權就越大。


 


裴淯瞳孔一縮。


 


字條在掌中化為一攤齑粉。


 


裴慎勾了勾唇,端起了酒盞。


 


酒液清潤,蘊著醇厚的香。


 


「三哥,裝傻挺容易的。」


 


裴慎眼底浮現出懷念之情:


 


「太傅自幼教誨兄弟手足情深,我每每念起也不由感嘆小時候多好啊,三哥最是聰慧,六哥最為義氣,我跟在你們身後,樂得當那個最聽話的人。」


 


他將酒盞抵在了下唇。


 


許久。


 


才喃喃又道:「怎麼偏偏就變了呢?」


 


烏雲翻湧,光一格一格退去。


 


裴慎下巴後仰,杯中酒一飲而盡。


 


雷聲轟隆,豆大的雨帶著戾氣砸在地面,卷起層層上湧的塵霧。


 


嘴角滲血的裴慎緩緩趴在了桌上。


 


像是以往不甚酒力睡過去那般安靜。


 


裴淯垂眸抿茶不語。


 


但仔細去看,他端著茶杯的手在隱隱發抖。


 


雨過會天晴,但人S不會復生。


 


昔日的鮮衣怒馬少年郎開始褪色。


 


正如這次相聚。


 


有人缺席。


 


有人不會再醒。


 


14


 


當晚的書房。


 


我坐在外間,視線從內間緊閉的門落到擺在身前的茶杯上。


 


茶葉沉沉浮浮。


 


如人的一生起起落落。


 


內間裡的聲音一字不落傳入耳中:


 


「顏家世代從軍,祠堂裡供奉的排位,哪個不是為國犧牲的英雄?」


 


「功高震主,正因如此才讓天子不悅。顏將軍是戰S的嗎?那分明就是被害S的!」


 


天子不務朝政,沉迷修仙煉丹求長生不老。


 


皇親官兵魚肉百姓,中飽私囊,為虎作伥。


 


對外,邊疆突厥來犯。


 


對內,各地暴動頻發。


 


「狡兔S良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不是想不想反,是眼下,不得不反!」


 


接著是衣袍股動,眾人下跪的聲響。


 


「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靜默一瞬。


 


楊太師沉聲道:


 


「殿下!江山,該易主了!」


 


……


 


夜深燈明。人散。


 


裴淯放下狼毫,拉過我的手。


 


平鋪的紙面上寫滿了一句話:


 


是是、非非謂之知,非是、是非謂之愚。


 


裴淯閉了閉眼,苦澀道。


 


「這是我五歲時對他說的話。」


 


「是是、非非謂之知,非是、是非謂之愚。父皇是天子,但也是人,人怎會不犯錯?」


 


是啊,人怎會不犯錯呢?


 


我初入東宮時曾聽聞:


 


開平三年,皇後誕下裴淯那日,地出甘泉,天現祥雲,皇帝大喜當即冊封其為太子。


 


五歲之前更是放在身邊親自教導。


 


可見父子情深。


 


但裴淯那時太過年輕,沒明白一個道理:人會犯錯,天子不會。他的所言落在他父皇眼裡就是對父權、皇權的蔑視。


 


所以此後他越是為人稱道,百官擁護,就越是讓天子心聲不悅,晝夜忌憚。


 


昔日赤子之心,稚子之情,引來今日S身之禍。


 


刑州的另一班刺客,是天子的禁衛!


 


裴淯平攤掌心,翻手向下。


 


「皇權之下,眾生皆為俘虜。」


 


是蝼蟻之於山洪,那麼渺小,那麼不足以撼動它分毫,隻能在驚濤駭浪中隨波逐流。


 


可怕的是皇帝嗎?


 


不。


 


可怕的始終是權利,隻要坐上那把椅子,人性的醜惡就會被無限放大。


 


我在剎那的怔忡間脫口而出。


 


「裴淯,你……還好嗎?」


 


語閉。


 


一室寂靜。


 


裴淯的眉眼依舊矜貴清冷涼如水,卻又在輕晃幾許的燭光映襯中染上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他目光下視,盯著瓷杯紋理久久不語。


 


少頃。


 


「不好。」


 


我眉心一跳。


 


「一點也不好。」


 


暮色四合,萬籟俱靜。


 


裴淯的聲音很輕很穩,落進我耳朵裡,卻震得我渾身一顫。


 


「你心疼我嗎?」


 


他這般問。


 


15


 


七日後的盛京。


 


身著甲胄、威風凜凜的千軍萬馬從各處浩浩蕩蕩湧來,直逼皇宮,勢如破竹。


 


裴淯本不想我去。


 


但攔不住我想湊熱鬧的心。


 


含元殿內,焱帝坐在皇椅上,四皇子裴睿擋在其身前,眼神堅定如困獸猶鬥。


 


薛小將軍、安國侯世子一左一右,裴淯往裴睿腳底扔去一把匕首。


 


「四弟,你親手S了他,我給你條活路。」


 


翌日。


 


宮中傳出噩耗。


 


四皇子謀逆造反,弑父逼宮。


 


焱帝崩。


 


太子悲憤交加,當場手刃四皇子以清君側祭亡魂。


 


裴淯順理成章登上了皇位。


 


登基後,裴淯勤勉於政,體恤萬民。


 


改革科考大興學堂,減免賦稅大赦天下。


 


昔日城內無惡不作的皇親除爵流放,德不配位的官員革職返鄉,朝堂大換血。


 


那幾日的盛京城內,無數錦衣玉袍的達官顯貴,門下幕僚謀士,傷得傷S得S、誅九族屠滿門,哀嚎聲哭聲不止,血流滿地,百姓卻歡呼著、高呼著:聖上仁德。


 


我理解,但還是覺得,挺諷刺的。


 


住進宮裡後,我有了單獨的寢殿,陪著我的人也更多,但我心裡的茫然也更甚。


 


裴淯很忙,但他夜裡總會來。


 


來了不說,非得把我吵醒聽他碎碎念。


 


念過來叨過去,無非就三句:


 


——琪琪,別躲。


 


——我不會害你。


 


——別怕我。


 


非要等我給他一巴掌後才老老實實安靜下來睡覺,而且每日如此。


 


我煩得要S。


 


但後來漸漸的,他有時夜裡就不來了。


 


我那時才知道他也煩。


 


煩納後宮的事。


 


群臣多次上書懇請裴淯選秀納妃,前不久,深夜還跪在了御書房外。


 


裴淯發了很大一通脾氣,命:


 


「喜歡跪,那便跪著。」


 


等第二日明才一瘸一拐被攙回了家。


 


再後來,就沒人提選秀之事了。


 


他們開始參人,說裴淯身邊人不懂規矩不懂分寸,不講禮儀不重形象一大堆。


 


我好奇這身邊人說的是誰。


 


後來越說越具體,我才明白。


 


哦,是在說我。


 


????


 


飛來橫禍。


 


16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


 


說實話,我坐在院子裡望著天上的月亮,突然就想到了從前還沒化形時,獨自在山裡的日子。


 


不知道那時的月亮和今日比有什麼不同。


 


轉頭時才看見一身明黃龍袍的裴淯站在我院外。


 


這是差不多有十三天沒見了。


 


裴淯清瘦了許多,但目光更加堅毅,初有帝王之相。


 


我朝他招了招手。


 


「過來坐呀。」


 


裴淯嘴角蕩開一抹笑,漣漪觸及眼底。


 


嗷嗷嗷笑得真帥!


 


我看看他,又重新看月亮,心裡很滿,滿到必須開口問:「裴淯,你還記得當初我入京的原因嗎?」


 


裴淯的聲音很輕,像一聲嘆息。


 


「找你的根。」


 


「沒錯!」


 


我笑眯眯點頭。


 


話夾子打開,離別的話也就順其自然說了出來。


 


「我的根被你吸收完了,強行挖出來你肯定會S,沒辦法,我的根就送給你了吧。」


 


「作為回禮,你也要同意以後我定期過來吸吸你的味道,不然我眼睛又會瞎的。」


 


「當然你不同意也不行,你以後還要娶妻生子呢,那味道太濃會讓你那個隱疾復發的。」


 


裴淯打斷了我的碎碎念。


 


他赫然道:「我許你皇後之位。」


 


我一怔,倏然搖頭。


 


「我不要。」


 


裴淯的手背在了身後。


 


人人都言貧賤夫妻百事哀。


 


可這富貴人家也不見得就當真圓滿。


 


況且。


 


我不適合也不喜歡這個地方。


 


「裴淯。」


 


他用鼻音回了一聲:「嗯?」


 


「我不是人。」


 


「……嗯。」


 


也是,從刑州出城那晚開始,就是再驚世駭俗,他也不得不相信世界上還是有妖怪存在的事實。


 


「我不是人的,我本體是株雙生花。」


 


他這些天不來見我,一方面是忙於政務,另一方面,我知道他在躲我。


 


躲我的身份,躲我的來歷,躲我是異來者的事實,營造一種相安無事的假象。


 


我願意和裴淯一起去大江大河冒險,以腳丈量世界,但我不願做精致的籠中鳥。


 


我不適合循規蹈矩的生活。


 


我不願妥協。


 


裴淯不能妥協。


 


分離就成了不言而喻的最終結果。


 


裴淯沉默良久,終是開了口。


 


「能給我看看嗎?」


 


「畫給我看看也行……可以嗎?」


 


婢女很快送來筆墨紙砚。


 


我也飛快描了一副。


 


裴淯慧眼識珠,誇了句:


 


「很漂亮。」


 


那可不?


 


世間百年才一朵呢。


 


自然是珍貴又好看。


 


想回家的心情更甚,我放下狼毫,直言道:


 


「我不想當人了,裴淯,我想回山裡。」


 


裴淯收畫的手一頓。


 


再抬眸時,斂了情緒。


 


他淺笑著點了點頭。


 


「好。」


 


17


 


我離開了盛京,到處遊玩,先去見了塞北的大漠斜陽,再去看了江南的桃紅柳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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