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舒 - 第2章

「我外祖父在世時,救濟過一位老友。外祖父去世後,老友來還當年借的五百兩銀子。


「我那時候才十歲,便同他交談。得知他走水路買賣,賤籍,想要投靠一門戶。我做主,衛國公府接納了他做了門客。


 


「我又偷偷賣掉了國公府幾百畝祭田,湊了本錢交給他,讓他替我組建海上商隊。」


 


我細細說給嚴瓚聽。


 


嚴瓚隻知道一點大概,聞言詫異看我一眼:「不怕被騙?」


 


「得活下去、得報仇。不铤而走險,就是窩囊活一輩子。我賭了一把。輸了,我帶著弟弟與母親,燒了侯府,全去地下做鬼。」我說。


 


嚴瓚半晌沒言語。


 


我以為,他會很嫌棄我粗魯。


 


不承想,他一把將我摟在懷裡,低聲說:「祖母好眼光,你果然有勇有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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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夜,紅燭燒到了天亮。


 


我與嚴瓚行了夫妻大禮。


 


翌日早上,去正院敬茶。


 


公公是武將,端肅威武;婆婆乃當家主母,嚴厲果斷;太夫人溫柔和藹,又睿智聰慧。


 


我對上他們,並不怯場,十分得體地敬茶,收了長輩紅包;又給他們送上我的針線活,給小叔子小姑子和妯娌送上準備的禮物。


 


新婚第一關,算是過去了。


 


中午飯後,婆母留我。


 


她不苟言笑:「我同你一樣是繼室。太夫人待我公正,賞罰分明,我待你亦如此。你放心,隻要你端正,往後無人敢欺辱你。」


 


沒有任何溫情脈脈,卻一樣叫人踏實。


 


我喜歡擺事實、講能力,而不是拉感情的說話方式。


 


「多謝母親。」


 


她頷首,叫我回去了,沒有多餘廢話。


 


十分利落。


 


晚夕,太夫人叫我去她院子,隻有我公婆、我丈夫,再無其他人。


 


遣了下人,太夫人讓我把當年之事,再說給眾人聽。


 


「我親眼所見,一僕婦將毒藥下在茶裡,在假山後動手的,粉末還撒了一些,將茶送與建平侯夫人。


 


「夫人飲茶後,並無不適,還與我母親說了幾句話。她離開時,玉佩不小心落下,被我拾到。我說了要送還。


 


「母親說,她與建平侯夫人不算太熟,不能貿然登門。改日給建平侯夫人下帖子,登門拜訪,再送上玉佩。


 


「翌日就聽聞,夫人連夜暴斃。當時是陳家宴請,人人都說是陳妃娘家要對付嚴家。


 


「我母親既得罪不起陳家,也與嚴家不深交。我才七歲,人小言輕,又無法指認那僕婦。


 


「幾年後,我家出事,我見到了吳氏,才知她便是當年下毒那僕婦。她替人做事,事成後就結識了宛丞相。」


 


吳氏,就是害了我全家的那女人。她閨名叫寶櫻。


 


我的話,半真半假。


 


當年在陳家,我的確見到了假扮僕婦的吳寶櫻。


 


吳寶櫻也的確奉茶給建平侯夫人,就是嚴瓚的母親。


 


我母親也的確與建平侯夫人說了幾句話,我也當場撿到了一枚玉佩。


 


事後要歸還,卻聽到建平侯夫人暴斃。


 


此事影響頗大,母親不許我吱聲,以免招惹麻煩。


 


建平侯被急召回京,臨陣換將,皇後娘娘的侄兒因此白白撿了一軍功。


 


而後,吳寶櫻嫁給了宛丞相。


 


她再有本事,也不能跳如此高,一定是背後有人幫襯。


 


再看吳寶櫻做了丞相夫人,與皇後關系密切,我便猜測,當年二人同流合汙。


 


建平侯夫人S後,她的玉佩我一直珍藏。


 


不是想著將來用得上,而是她已經去世了,這東西既不能扔了,也無法歸還,我隻能保管著。


 


不承想,一念之善,會在我走投無路時,派上用場。


 


4


 


我的推斷,並無失誤。


 


吳寶櫻的確下了藥。


 


建平侯夫人暴斃後,嚴家請了手藝高超的仵作,檢測了她的遺骨。此事不雅,外面無人知曉。


 


嚴家知情,故而太夫人相信了我。


 


「舒兒,嚴家求娶你,不是因『共仇』,是祖母喜歡你。」


 


晚夕回去,嚴瓚如此對我說。


 


「我定當竭盡全力做好,絕不辜負祖母與您另眼相待。」我道。


 


嚴瓚握緊我的手。


 


我在嚴家的日子,過得很順當。


 


嚴瓚待我好,房內無美婢,也無妾室與子女,人事簡單;婆母行事嚴明,一切都有規矩可依。


 


新婚一個月後,祖母和婆母都會帶著我出門應酬。


 


衛國公府以前也風光過,隻是這些年落魄了。外面風言風語,實情卻不是人人得知。


 


我也不願傾訴。


 


苦難不會引來同情,隻是提供了笑料。


 


衛國公府的苦,我咽在肚子裡,它是我的勇氣。


 


我也在宴席上,遇到了丞相夫人吳寶櫻。


 


她雍容富貴,華麗端莊。她與皇後關系密切,每個人都捧著她。而她又大度,總會給些好處,越發聲望重。


 


我婆母輸她三分,隻嚴家太夫人能與之抗衡。


 


她瞧見我,臉色不曾動一下。


 


「世子好福氣,娶如此美婦,真真羨煞旁人。」吳氏還打趣我。


 


她不贊我出身、人品,單說我「美」,帶著貶損我的惡意。


 


我婆母聽了,神色不屑。吳氏這話語中的輕佻,婆母也聽得出來。


 


「姿容粗鄙,夫人見笑了。」我便答了話,「論起美貌,不及夫人與小姐之萬一。」


 


又問:「怎麼不見小姐?她是在待嫁嗎?」


 


吳氏表情微微一變。


 


宛彤搶走我未婚夫一事,京城傳遍。


 


我很快嫁入建平侯府,被傳為佳話,不少人因此攻訐宛彤不規矩。要是我被退親後就徹底落魄,大概才是李明驍與宛彤「天定良緣」的墊腳石。


 


人必須成功。


 


成功了,一層光環罩身,能把旁人襯託得黯然無光。


 


吳氏生怕我提到李明驍,訕訕轉移了話題。


 


她避讓了我。


 


我婆母快意,出心中一口惡氣:「我可算瞧見她落了下風。」


 


她不叫我「姜氏」,而是改口叫我「阿舒」。


 


「阿舒真是口齒伶俐!」


 


我親昵挽了她的手:「娘,這種人不要搭理她,我自有辦法收拾她。」


 


婆母難得露出一點溫和,輕輕拍了拍我手背。


 


宴席上,眾人看得出建平侯府婆媳和睦,消息不脛而走。


 


李家也聽說了。


 


我委婉聽人說,李伯母生病了,好像很生兒子的氣,又做不了兒子的主。


 


我沒有去看望李伯母。她待我再好,我也要避嫌。


 


新婚第三個月,嚴貴妃召太夫人帶著我進宮。


 


嚴貴妃是嚴瓚的姑姑。他很小時候,一直跟著姑姑啟蒙,姑侄倆感情深厚。


 


進宮之前,我特意收拾了一番,穿戴格外華麗講究。幸而是冬月,衣衫繁復保暖,倒也不怪異。


 


嚴瓚端詳我:「阿舒,你可是緊張?」


 


我看著鏡中自己,那雙眼冷森森,低垂目光:「有些。」


 


「姑姑人很好。新婚夜,她派人來看過你。她贊了你,還贈送首飾。」嚴瓚輕輕按住我肩頭,給我鼓勵。


 


我心中有了一點愧疚。


 


萬一失敗,我對不起嚴家信任。可我機會不多,必須铤而走險。


 


出門時,我攙扶太夫人上馬車,她看向我,笑道:「舒兒,你放松些。穿這麼多,也怪累。」


 


我便道:「怕寒酸了,叫宮人們笑話貴妃娘娘。」


 


太夫人笑笑,沒說什麼。


 


我與她上了馬車,嚴瓚親自駕車護送。一路送到了宮門口,我下車時,他接了我一下。


 


他的手,差點碰到我的腰,我急忙閃身躲開了。


 


他隻當我人前害羞,沒多心,淡淡微笑。


 


「我不奉詔,不得入內廷。你同祖母進去,凡事都要當心。」嚴瓚再三說。


 


他眉宇間,有一層憂色。


 


我應了聲:「世子爺放心。」


 


「你前不久得罪了宛夫人。恐皇後娘娘心生不忿,借機刁難。」嚴瓚說。


 


「我能應付。」


 


嚴瓚重重一握我手,帶著力度,我心頭便是一顫。


 


這世上,有人牽掛我,擔心我生S。


 


明明才做了兩個月的夫妻。


 


「阿舒,若實在不能脫身,謊稱你有孕。此事,嚴家可找人善後。」他附耳,低聲交給我一道保命符。


 


我點頭。


 


太夫人後下車,瞧見我們二人說話不休,對嚴瓚道:「無須庸人自擾。」


 


嚴瓚隻得道是,退到旁邊。


 


我隨著太夫人進了宮門,乘坐軟轎前往貴妃宮中。


 


宮門口停轎,內侍早已等候,是我新婚夜見過的那位公公。


 


公公很熱絡,領了我們進去。


 


貴妃端坐主位,穿著朝服,面容姣好,有嚴瓚一樣深邃的眉眼,格外漂亮。


 


太夫人領了我跪拜行禮。


 


禮畢,這才坐下,貴妃也走下來,攜了太夫人的手,眼中含淚:「母親小半年沒來瞧女兒了。」


 


太夫人眼裡也有淚,還是笑著哄:「多大人了,跟孩子似的說哭就哭,叫侄兒媳婦看笑話。」


 


貴妃衝我點頭。


 


又道:「母親好眼光。阿瓚媳婦果然沉穩,好氣度。」


 


我急忙道:「多謝貴妃娘娘。」


 


彼此寒暄幾句,宮婢去吩咐擺午膳,皇後宮裡卻突然來了人。


 


「皇後娘娘想見見嚴氏婦。少夫人,請吧。」內侍很強勢,給貴妃行禮後,立馬看向我。


 


貴妃娘娘臉色一沉,卻又不敢忤逆皇後:「本宮陪同前往。侄兒媳婦年輕,恐不知規矩,衝撞了皇後。」


 


內侍卻阻攔:「娘娘,皇後娘娘隻請嚴家少夫人。娘娘和太夫人,多擔待。」


 


我看向貴妃娘娘:「娘娘,皇後娘娘肯見我,是高看嚴氏一眼,乃嚴氏與娘娘福氣。」


 


貴妃娘娘眼中有贊許,也有緊張。


 


實在不能挽留,她隻得放行。


 


我安靜走在內侍身後,能感受到自己腰側藏著的東西,心裡快速盤算著什麼。


 


我想,我要S在宮裡了。S前,恐怕還要吃些苦頭。


 


好在我的生意龐大,弟弟將來不愁吃喝。好好念書,有學識傍身,又有我留給他的幾個人用,他能富足平安一生。


 


他是個柔軟的孩子,會善待發瘋的母親。


 


我隻需要走好第一步,做好這把刀,嚴家可以利用此事發難,替我報仇。


 


衛國公府被騙走的錢財、母親的瘋病、外祖父的S,都有了一個交代。我一條賤命,不可惜。


 


唯獨不舍,那個在宮門口反復叮囑我小心的嚴瓚。


 


無法依諾與他相守此生。


 


5


 


我在皇後宮裡,見到了吳氏母女。


 


吳氏依舊端莊高雅,氣質綽約;宛彤美貌雅麗,年輕活潑。


 


對比之下,我不太合時宜的繁重衣裙,用力太猛又可悲。


 


我先跪下,向皇後行禮。


 


良久不叫我起身,一道冷冷清清的女聲,半晌才悠悠傳來:「你便是姜氏?」


 


「是。」我恭敬道。


 


「衛國公府還沒S絕?」


 


我依舊恭敬至極:「回娘娘,家中尚有幼弟。」


 


一聲冷笑,皇後高高在上的聲音裡,多了刻薄:「伶牙俐齒,不愧是姜氏女。」


 


又說:「周世宏那老匹夫,可是你外祖?」


 


我心中銳痛,面上不敢表露半分,將頭磕得更低:「是。多謝娘娘還記掛。」


 


「本宮一生都無法忘懷。周世宏沒少給本宮和七皇子添麻煩。」皇後冷冷地道。


 


她的兒子,今年才十三歲,而我祖父去世已經八年整了。


 


欲加之罪。


 


皇後與吳氏,早已一條心,暗中勾結多年了。


 


她們閨中相熟;吳氏出身高門,家道中落,夫家而後又遭了殃。她流落市井,各種手段用盡,不知吸了多少門第的血,才有了今日地位。


 


當然少不了皇後扶持。


 


吳氏得勢,大批錢財、珍寶送給皇後,為皇後籠絡人心。


 


我依舊跪著,說些賠罪的話。


 


「你若是有心,替本宮抄三天三夜的經文,就當祈福了。」皇後道。


 


我立馬磕頭:「能為娘娘盡綿薄之力,乃民婦福氣。」


 


我還沒有诰命,能見到皇後,走到吳氏母女身邊,我花了八年時間。


 


機會這樣送到了我跟前,許是外祖父在天之靈,也有不甘,特來助我一臂之力。


 


否則,怎叫我如此得償所願?


 


「來人,帶她去小佛堂。」皇後淡淡說。


 


我起身時,瞄了眼皇後。


 


太遠,隻籠絡瞧見,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


 


我留在小佛堂抄經。


 


小佛堂冷極了,無人送暖爐,幸而我穿得厚,可以支撐。


 


嫡公主來使壞。


 


皇後生的公主,想嫁嚴瓚為續弦,這是給皇族丟臉,帝後自然不同意。她卻把怨氣撒在我身上。


 


她的宮婢端了熱茶,滾燙的茶。


 


她拿過來,遞給我:「少夫人,喝茶啊。」


 


一杯茶全部潑灑我手背。


 


太燙,手背一片通紅。


 


她得意洋洋而去。


 


我看著通紅的肌膚,知曉滾茶從茶房端過來,又是如此冷的天,熱得有限。


 


看守我的宮人,因不需要防備我什麼,很松懈,時常出去半日不見人。


 


無人時,我把手湊上燭臺。


 


燭火療燒,疼得鑽心。


 


我咬牙忍著。


 


我在皇後宮裡待了整夜。


 


整夜都坐在佛堂抄經書,不敢合眼。


 


宮人困得東倒西歪,一個個偷偷打瞌睡。


 


翌日,外面天亮了,我得到了一碗微涼白粥。


 


小佛堂與正殿近。早上嫔妃們來請安,安安靜靜。我也聽到了嚴貴妃聲音。


 


她問起我,被皇後呵斥了幾句。


 


又過了早朝時辰,皇後宮裡熱鬧了起來,我聽到了中年男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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