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王妃的第七年,夫君秦王納了第九個妾室。
他如同往常一樣,來同我支銀子。
許是等的時間長了些,他拿起賬本看了一眼。
旋即皺眉道:
「這三兩銀子是怎麼回事?」
「前幾日感了風寒,我抓藥用了。」
他的面色這才緩了些。
「銀子要省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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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買了個小妾,花了一百五十兩。
我忽然有些疲憊。
第二天,我進宮,向皇後娘娘求一道同他的和離懿旨。
他匆匆忙忙從戶部告了假回來,在門口臉色難看地攔住我。
「就為了本王問了那三兩銀子的事?」
我點了點頭。
「是,就為了這點事。」
1
「這算什麼事?」
趙明聿臉色黑了一度。
「幸如,你從前不像這麼斤斤計較的人。」
沒錯。
過去,做秦王妃的七年歲月裡,我一直恪守我的本分。
勤勤懇懇地伺候他,替他掌管王府中饋,還有這一府邸的鶯鶯燕燕。
就連當初,趙明聿選中我做王妃,也是因為我是都城中有名的賢良閨秀。
娘親早逝,父親未娶,小小年紀便算得一手好賬,撐起府邸中女主人的重擔,長姐如母般照拂幾個弟弟妹妹長大。
將我娶入府的那日,趙明聿揭開我的蓋頭,臉色冷漠:
「娶妻娶賢,希望你日後謹守王妃的身份,莫要辜負本王的期望。」
我低著頭,輕聲應了聲「是」。
這些年,我處處小心,努力做一個趙明聿滿意的王妃。
我的確做到了。
除了嫁給他一年之後,滑過一次胎,便再未能生育,沒能讓他擁有嫡子。
其他的,他的確沒有什麼不滿意的。
可昨兒他皺著眉頭,臉色難看地問我那三兩銀子的事兒之後。
我卻突然倦怠了。
整整六年。
在我的打理下,他的王府產業興盛,後宅一片安寧。
他卻不僅對我沒有絲毫關心。
連一份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
於是我連夜進了宮,向我從前的手帕交,如今的皇後娘娘沈姝妍求了和離懿旨。
我並沒有理會他的話。
而是從袖中掏出印了皇後娘娘鳳章的和離書,遞給他。
「王爺,就此別過吧。」
他的面色黑如鍋底,幾乎是扯一般地自我手中奪過那和離書。
看也不看便塞入袖中。
「雲幸如,你就這樣走了。」
「那瑾玉怎麼辦?」
「沒了母親照看他,可怎生是好?」
瑾玉是他的二姨娘李氏所出的庶長子,今年五歲,一直由我撫養。
可幾月前,李氏說自己日日鬧頭疾,求了趙明聿,嚷著要將他要回去,方能睡得安穩。
趙明聿一向寶貝他這唯一的兒子,連帶著也寵愛李氏,便連猶豫都沒有,就命我送瑾玉回去。
瑾玉走時,瞧著欣快不已。
連招呼都忘了同我打,便拔腿朝李氏的院子裡跑去。
我望著他的背影,嘆了口氣。
到底不是親生的,就算我費盡了心思,日日操心他的學業,照看他的身子。
他卻念不得我一點好。
所以如今,趙明聿提起瑾玉,我的心中便生不起絲毫波瀾。
「我走了之後,王爺扶正姨娘也好,續娶也罷,瑾玉都會有新母親的。」
我不欲與他繼續糾纏。
「過幾日,我會派人來將我的嫁妝按照清單一應抬走,先告辭了。」
我帶上幾個侍女,正朝外走去。
他卻一把拽住我的手腕。
「雲幸如,本王不允,你今日不能出這王府一步。」
正僵持間,門外忽然響起熟悉的聲音。
「皇後娘娘召雲姑娘入宮敘話,眼下轎子已經在王府外頭了。」
我松了一口氣。
是皇後身邊的清月姑姑。
聽了她這一番話,趙明聿隻得不甘心地放開我的手臂。
卻是緊緊盯著我,眸子中翻湧著異樣的情緒:
「雲幸如,你記著。」
「本王絕不會和你和離的。」
2
到了鳳儀宮之後,姝妍便快步走出來迎我。
她緊緊握著我的手,眼眶湿潤:
「幸如,可委屈你了。」
「快進來休息著。」
我伏在她的肩膀上嚎啕大哭。
好似要將我這經年的委屈,一並發泄出來一般。
姝妍隻是撫著我的背,任我的淚水打湿她的衣襟。
「幸如,你放心。」
「如今有我給你撐腰呢。」
我抽抽搭搭:
「還是姐妹靠得住......」
第二日,我的心情舒暢了不少。
正沾著姝妍這個皇後的光,品嘗著當季新鮮的瓜果。
吃得不亦樂乎間,卻見清月欲言又止地走了進來。
「娘娘,皇上召您去長宸殿呢。」
她的目光左移,落在了我的身上。
「還有,還有雲姑娘。」
姝妍眉頭一皺:
「召本宮也便罷了,召雲姑娘做什麼?」
清河支支吾吾:
「好像,好像是秦王爺帶著小公子來了。」
皇上既然開了口,姝妍便不得不帶著我去了長宸殿。
路上,她捏了捏我的手。
「待會他說什麼,你不搭理他就是。」
我心事重重,輕聲應了她。
一走進長宸殿,跟著姝妍給皇上行完禮,一眼便瞧見站在一旁的趙明聿和趙瑾玉。
趙明聿不知同趙瑾玉耳語了些什麼。
他松開了趙明聿的手,怯怯地走到我面前。
「母親。」
畢竟是出生後不久,就送過來由我撫育的孩子。
縱使我知道,他不忿我對他嚴苛,同我並沒有多少親近。
瞧著他這模樣,我終究還是心軟。
於是便半蹲下來,將他的衣裳系緊,撫著他的臉:
「近日身子可好?師父讓你練的武可有認真練?課可有認真習?」
他從娘胎裡帶出了病,身子一向不好,故而為了讓他康健長大,我特意為他尋了文和武兩位師父。
他卻嫌棄辛苦,總是想著法子逃課。
見我問出這一串話,他的臉色有些不自然。
半晌之後,竟然挪開了臉,不滿道:
「母親,你怎麼總惦記著這些事情?」
「你眼裡就沒有旁的東西了嗎?」
說罷,他不忿地朝趙明聿跑去。
「爹爹,我早說了,我不要來宮裡。」
「你非得逼我來勸她回去,她回去做什麼,繼續每天處處管著我嗎?」
瑾玉雖刻意壓低了聲音,卻到底孩子心性,沒料到整個殿內的人,都將他這番話聽得清清楚楚。
趙明聿臉色一僵,欲伸手去捂住趙瑾玉的嘴。
他卻逆反地將頭撇開,大聲嚷嚷起來:
「爹爹,將李姨娘扶正不好嗎?」
「姨娘她哪裡比不過雲氏了......」
好在,瑾玉還沒說出下一句,嘴便被趙明聿徹底捂嚴實了。
他有些慌亂地看向我:
「幸如,瑾玉他童言無忌。」
「你別往心裡去。」
我望著他們父子,目光平靜,激不起一絲波瀾。
「無事,我已經同你和離了。」
「他說的話,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幸如......」
趙明聿喚我的名姓,我卻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姝妍在一旁氣得臉都紅了,聞言便拽著我的手,同皇上行禮:
「皇上,雲姑娘是臣妾的客。」
「臣妾看不得她受委屈,便先帶著她告退了。」
皇上臉上露出為難的神情。
剛想點頭,趙明聿惶急地喚他:
「皇兄!」
他眼底帶著一目了然的哀求之意。
扯著他身旁的趙瑾玉,強迫他同他一道跪了下來。
「皇兄,臣弟不願同王妃和離,求您開恩,讓皇後娘娘收回旨意吧!」
3
「皇上!」
他此話一出,姝妍瞬間便露出了不悅的神色。
「讓王妃和離,臣妾便做不得主了嗎?」
「姝妍,你先別急。」
一邊是自己的皇後,一邊是親弟弟。
皇上兩頭都難做人。
額頭上,竟冒出了細細的汗珠子。
「你先帶雲姑娘回宮歇息吧,此事日後再議。」
縱使趙明聿在後頭抗議著什麼,姝妍已經拉起我,氣勢洶洶地朝外跑去。
沒過幾天,有人往鳳儀宮中送來兩個沉甸甸的箱子。
送來的小廝,面容很是熟悉,正是趙明聿身旁的人。
「王爺說了,這些是送給王妃的。」
清月和另外幾個侍女將其中箱子打開,裡頭赫然躺著一整箱沉甸甸的黃金。
另一個箱子裡,放著各色璀璨奪目的珠寶。
姝妍從裡頭掏出一顆夜明珠,放在手上把玩著。
「還挺沉。」
「他這是要用珠寶和錢財,來求得你的諒解啊?」
我恹恹地看一眼那兩箱子,提不起絲毫興趣。
「你留著吧,宮裡要花銀子的地方多得是。」
姝妍卻放下那夜明珠,有些擔憂地望著我。
「幸如,你是真不打算同秦王再過下去了嗎?」
我的眼神有些茫然。
想到那七年歲月,卻漸漸堅定起來。
那一日,趙明聿怪異地問我,是不是為了那三兩銀子的事。
是嗎?
也不是。
如果他非要問的話。
大約,是那七年裡,他並沒有將我當做一個真正的妻子對待過。
而我也厭倦了那樣的日子。
每日清晨醒來,便要聽他的一院子姬妾,在我耳邊嘰嘰喳喳,勾心鬥角。
精心撫養趙瑾玉,將他視若己出,卻永遠等不到他真心實意地喚我一句「母親」。
以及在趙明聿的眼中,所有的麻煩,都隻是我的分內之事。
他看不到我因著操勞體弱,感了風寒而咳到心口發痛的那些日日夜夜。
他卻以為,僅僅是那三兩銀子的原因。
以為送了這麼多銀子,我便會回去嗎?
我心口一陣發痛,握緊了姝妍的手。
「姝妍,我真的不想回去了。」
姝妍伸出手,柔柔地撫著我的臉頰。
「好。」
「你放心,有我在一日,永遠不會再讓你回那秦王府中。」
4
後來,聽說趙明聿又進宮,同皇上鬧過幾回。
隻是,皇上看在姝妍的面上,終究還是駁回了他的請求。
姝妍瞧著我面色蒼白,整日鬱鬱寡歡,便提議叫我跟著她同皇上、妃子們一道去景山秋獵。
「景山那兒風景秀美,尤其是如今入秋,楓葉紅火,你瞧了定會開懷的。」
我點了點頭,隨她一道去了。
到那兒,才發現趙明聿竟然也隨行一起。
姝妍臉色難看:
「皇上原本同我說了,他不去,我才打算帶你去的。」
「誰曾想,他後來又反悔,竟然自己跟來了。」
她摸了摸我的手。
「你且跟著我一道,必然不叫他靠近你。」
姝妍畢竟是皇後,得同皇上並肩坐在一塊。
我隻能坐在此次秋獵同來的世家小姐和夫人之間。
隱隱竟然還能聽見有人在議論我:
「你瞧見秦王妃了沒?」
「什麼秦王妃呀,聽說她不是同秦王鬧了和離嗎,還是皇後娘娘下的旨呢!」
「聽說,她自小就沒了母親,難怪那般離經叛道......」
「是啊,聽說王爺還挺敬重她的,至多就是愛納妾,可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常事嗎?」
異樣的目光不斷朝我瞟來。
我心頭發堵,索性站了起來,到周圍四處走走。
遠遠地,瞧見一片紅楓。
想起姝妍同我說的,紅楓正當季節,便興致勃勃地走了過去。
「真真是極美。」
徜徉在那片紅色海洋之下,我不禁露出了由衷的笑。
在那楓林中走了一會兒,想著時候差不多了,怕姝妍找不到我,便準備回去。
回頭時,冷不丁卻瞧見一個人站在那紅楓下。
我不禁往後退了一步。
是趙明聿。
我不欲讓他發現我,便往那紅楓林深處跑去。
卻沒想,步子太快,踩到了地上的枯葉時聲響極大。
「幸如?」
趙明聿目露驚喜地望著我的方向。
「幸如,是你嗎?」
他朝著我的方向快步走來。
我咬了咬牙,提起裙擺,往密林深處跑去。
可他步子邁得極大,不一會兒就追上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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