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地請來頃州最好的妝娘,教她如何畫柳葉眉,點桃花妝。
又命繡娘按照她的身形改制衣裙,她氣質溫婉,藕荷色這種淡色,更適合她的恬靜。
最難改的是她骨子裡的怯懦。
我讓紫芙每日抽時間去教她儀態,再園中高聲朗誦《女戒》,直到她的聲音不再發抖。
我待她真誠,吃穿用度比照貴妾待遇,如姊妹般與她相稱。
她性格怯弱,曾被周姨娘裹挾,又被溫弘賢所不喜。
如今得我相助,對我感恩戴德,S心塌地。
半年後,當趙姨娘穿著一襲月白裙琚,不卑不亢向溫弘賢行禮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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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他都愣了一瞬。
「這是……趙氏?」
我點頭,將趙氏這半年的努力幾筆帶過。
「如今溫家與各州商號往來頻繁,後宅女眷也該有些體統,往後夫君帶出去時,也比別人家的體面些。」
他捧著我的手,感嘆道:「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13
協兒兩歲時,京城傳來消息,四姑娘要下嫁給必州懷義侯。
必州離頃州不過五日路程。
遙想陳嬤嬤走時意味深長的那句話,我與四姑娘定有相見之時……
難不成,從那時候起,孔氏便與懷義侯府議親了?
懷義侯不過是個沒落勳爵,在孔氏眼中與破落戶無異。
我坐在房中思忖了半晌,仔細看了父親寄來的書信。
孔氏還是那個孔氏,鮮花著錦,如日中天。
可再這麼權勢滔天下去,相位上頭,可就隻剩皇位了。
溫弘賢沒有我這麼敏銳,不知聽誰說了闲話,以為孔氏已經日暮西山,當晚便對我沉了臉。
我從旁提醒:「除四姑娘外,孔氏其餘人可還受了影響?」
並未。
相爺還是宰相,底下的兒女還都是人中龍鳳。
「聽聞四姑娘出嫁那日,天子特意拔擢金吾衛一路送親至港口,放眼天下,誰還有此殊榮?」
他猛然醒悟:「是為夫急躁了,依夫人看,溫氏該當如何?」
我從旁建議:「既然是下嫁,不宜太過鋪張,依照往年溫氏給孔府的標準,再翻二倍即可,至於旁的……待我見了四姑娘後再行定奪。」
三年多沒見,四姑娘風華依舊,通身氣派襯得懷義侯像個隨從。
我當眾行大禮,口稱奴婢。
陳嬤嬤親自將我扶起,抬眼,便看見四姑娘眼中的笑意。
「好了,都是當主母的人了,別動不動就跪,快坐吧。」
「奴婢在主子跟前,永遠都是奴婢。」
這話既是表忠心,也是在提醒懷義侯。
即便是下嫁的貴女,也容不得輕慢。
寒暄過後,懷義侯找了個借口走了。
我再次上前跪倒,拿出袖中的錦盒。
「這是溫氏在必州的所有產業,權當奴婢給主子的添妝。」
往年溫氏的孝敬是給孔氏的,未必進她的口袋。
我這份卻是實打實給她的。
她笑著推辭,我三跪三請,她方才讓陳嬤嬤接了。
「你做得很好,不算辱沒相府。」
我低頭稱不敢,她玩味道:「什麼敢不敢的,女兒家若用起智謀,男人未必招架得住。」
她真的很聰明,隻一眼,便能看出我心中所想。
我抬眼,生平頭一次直視她。
「還請主子助我。」
作為她的貼身丫鬟,若不是大公子將我許出去,她也不會放我。
與其依靠朝三暮四的男人,不如借此機會,再度給四姑娘賣命。
嫁女不坐,若以後孔氏真有個萬一。
以她的智慧,助我一臂之力,也是幫了她自己。
她看著我,良久,眼中出現一絲欣賞。
「不愧是我調教出的人,有膽識。」
14
回溫府時,已是半個月之後。
我哄著溫弘賢將必州產業交給四姑娘。
四姑娘很是大氣,直接將京城邊上的一個商號交給我打理。
溫氏產業做得再大,手也沒伸進京城。
溫弘賢肉眼可見地高興,有了這個商號,他便可以借此打通京城商路。
我不疑有他,將商號交到他手裡,高興道:「夫君接管了商號,下次便與我一同去拜會姑娘,大家互相認識,往後便是一家人了。」
他未說話,沉吟片刻。
「外男怎好擅自見女眷,這商號既是給你的,便借著你的名頭運作。」
我遲疑道:「可下次姑娘若問起來,妾身一竅不通,豈不是暴露了?」
我見四姑娘時三請三拜的事,他早已知曉。
若隨我一同去,他堂堂七尺男兒,豈不是要跟著下跪。
半晌,他忽而輕笑:「這有何難,溫家在頃州商號不少,我撥兩個給你打理,如此你不就懂了?」
「這行嗎?」
「怎麼不行,有為夫在,你盡可上手一試。」
他這般輕松,無非是篤定我對做生意一無所知。
不試試怎麼知道?
試對了,更上一層樓。
試錯了,我還是主母。
他躍躍欲試,要去京城那邊的商號開疆擴土,不日就走。
此去多則半年,少則三月。
我讓趙姨娘同去,以便隨時向我匯報。
溫弘賢留給我的兩個商號,一個是染坊,一個是繡坊,不過是溫氏產業中的邊角料,卻正中我下懷。
我帶上帷帽,一連幾日都去了染坊。
掌櫃以為我不懂,指著一匹暈染不均的布匹,語氣得意。
「東家請看,這匹湖藍色布料,用的可是最時興的染色工藝。」
我在帷帽下冷笑:「哦?若不是掌櫃提醒,我還真不知這靛藍浸染竟然是最時興的工藝。」
掌櫃面色不悅:「東家在家中育兒久了,自然不懂染布。」
見他嘴硬,我直接拆穿道:「最原始的浸染法,布匹入染缸三次已是極限,染出來的顏色晦暗不均,這也能稱為精品?」
指尖撫過布面,觸感粗粝,色澤呆板。
「比起京城的『五浸七染』差了不是一星半點。」
我問掌櫃:「為何不用明矾做媒染劑?」
知曉我不是好糊弄的主兒,掌櫃完全沒了方才的氣焰。
「這個...這個...」
匠人們面面相覷,都不敢說真話。
唯有一個壯漢朗聲道:「回東家,明矾珍貴,都被掌櫃私自挪用到他的作坊了。」
「你胡扯!」
壯漢梗著脖子:「有沒有胡扯,去山後一查便知!」
掌櫃的臉色霎時慘白:「東家,這喬光屢次不聽安排,已被辭退,不知道如何混進來的,他的話不可信啊!」
我趁下臉,使了個手勢。
紫芙上前,將一摞賬冊重重擱在案幾。
「上月初八記著購入靛藍五十斤,可庫房實際隻餘三十斤。這月記著用了二十斤明矾,可染缸裡連一兩都沒見著。」
「更可笑的是,這上面記著每旬出布三十匹,可近半年的出貨單加起來,統共不過四百匹。」
我伸手掀開帷帽,挑眉道:「王掌櫃可否給我個解釋?」
王掌櫃撲通跪下:「東家明鑑,小人也是受人擺布,實在是有苦難言。」
我端起茶盞,徐徐撥開浮沫。
「你的小作坊,每賣出一匹布,便要給二房分三成利,對嗎?」
王掌櫃滿眼驚駭,我起身掸了掸衣袖。
「私吞家主財務,按例可是要流放的。」
我走時,王掌櫃徹底癱倒在地。
15
二房是趁夜來的。
她甚少踏足這裡,完全不見往日針鋒,一口一個好侄媳。
我坐在主位,從染坊的賬本中抬起頭:「二嬸怎麼來了?」
她面色心虛,也不敢坐下,訕訕道:「聽聞你掌管了染坊,我特意來恭喜你。」
大半夜哪是來恭喜,分明是來求情。
我道了聲謝,再不說話。
她坐在一旁,如熱鍋上的螞蟻,我每翻一頁,她便焦急一分。
「侄媳婦,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事是我不對,你看能否網開一面?」
我抬頭,佯裝不知:「二嬸此話怎講?」
二房終於急了,從袖子裡掏出幾張房地契。
「這是我名下最賺錢的藥材鋪子,現在都歸你了。」
我漫不經心地掃過地契,指尖在案幾上輕輕叩擊。
她給我使過那麼多絆子,憑什麼覺得幾間鋪子就能一筆勾銷?
見我不語,二房急得聲音都變了調:「鋪子也給你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
我合上賬本,忽然話鋒一轉:「聽聞孝哥兒正在選拔貢生?」
二房臉色驟變。
溫氏幾代經商,才出了溫弘孝一個秀才。
年底州府推舉貢生在即,這個節骨眼上,她這個當母親的犯事,無異於斷送溫弘孝還未開始的仕途。
她再無方才的氣焰,撲通跪下。
「侄媳婦,不,大奶奶,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隻要您高抬貴手,要我做什麼都行。」
她一下又一下磕著頭。
這裡沒有孔府的白玉磚,不過幾下便磕得頭破血流。
鮮血順著臉頰流下,直至糊滿她整張臉。
我俯身抬起她的下巴,居高臨下道:
「我要你名下所有的產業,盡歸我手。」
不僅是房契地契,我還要當實際掌權人。
二房滿臉驚駭,我這無異於獅子大開口。
「當然,若是不行,那便公事公辦吧。」
我松開手,正準備起身,二房抓住我的衣擺。
「依奶奶所言。」
三日後,二房交出了全部產業。
我寫信請四姑娘派來兩位藥材掌櫃,將最重要的環節牢牢把控。
再見二房,二房猶如喪家之犬,再不見往日張揚。
日頭正好,我邀她喝茶,順勢將名冊放在她面前。
那是拔擢溫弘孝為貢生的州府官文。
她驚駭抬頭:「你……」
我笑:「弘孝酷愛讀書,又有天分,我這個做嫂嫂當然要盡綿薄之力。」
二房呆呆看著官文。
她遲遲運作不下東西,卻是我這個侍女輕而易舉能做到的。
她沒待過京城,自然不知道孔氏是如何權勢滔天。
溫弘孝的貢生身份,不過是四姑娘說句話的事。
「二嬸,你若識抬舉,我便是來助你的。」
當年,你若不識抬舉,我有的是方法讓你下地獄。
溫弘孝成了貢生,二房徹底上了我這條船。
溫弘賢遠在京城,我自能將這一切粉飾成二房的功勞。
天氣甚好,我抱著協兒在院子裡賞花,紫芙在一旁添茶水。
我捏著協兒的臉,回答的卻是她當年的那句話。
「那年你為我為何不趁機了結。」
我輕笑,將一朵新摘的海棠別在協兒衣襟上。
「趕盡S絕算什麼本事。」
「世上最鋒利的刀,從來不是架在脖子上的那把。」
16
我沒有發落王掌櫃,將他貶為末等漿洗工匠,又拔擢喬光為新掌櫃。
再去染坊時,我親口承諾,從前種種龃龉既往不咎。
反正他們貪的又不是我的錢,我樂得做順水人情。
頃州不比京城,我將五浸七染法略微改良,加入明矾,每隔兩個時辰暈染一遍。
出來的顏色色澤清透,雖不比京城的時興的天青色,也能讓頃州世婦眼前一亮了。
「從今日起,月錢不變,若賣出去一匹上等絲綢,各位也能拿到分賬。」
眾人激動吶喊:「東家仁厚!小的們定當竭盡全力。」
染坊這邊有喬光盯著,穩步運行,不到半月銷售就比從前多了三倍。
接下來就是繡坊了。
繡坊比染坊能強些,最起碼繡娘技術過關。
復雜的百子千孫圖,針腳細密,挑不出一絲錯處,隻是花樣陳舊老套。
繡坊的李掌櫃與染坊的王掌櫃是夫婦。
王掌櫃受我貶斥,她卻無一絲不滿,眼神恭敬,低眉捧來一幅繡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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