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那年,不過驚鴻一瞥,白馬寺桃枝下的少年,被我悄悄放在了心尖上。
兩年後,一道聖旨將我封為貴妃。
少年慌了手腳,送我平安玉佩表白心意,紅著眼圈唯願我餘生平順歡喜。
可我入宮當日即遭聖上厭棄,被打入冷宮下場悽涼。
臨S前,我託人見了他最後一面。
他厭煩地看著我:「你算是什麼東西?若不是怕你入宮分了英娘的寵,你以為我會認識你?」
英娘,是皇後娘娘的閨名。
原來,這一切都是為了她!
Advertisement
我憾恨離世。
一睜眼,竟然回到了他送我玉佩那天。
1.
我重生的時機不巧,已然被月枝诓騙到玉泉庵的後山。
少時曾驚鴻一瞥的那張臉,在我心中已是惡心無比。
何來人間驚鴻客,隻是人間一俗人。
我不過一個晃神,裴驚雲便目露關切:「明珠,可是身體不適?」
我側身避開他想要扶住我的手,垂眸隱下眼中的恨意。
裴驚雲容貌絕豔,氣質凌厲,不動聲色間像是未出鞘的寶刀。
我怕被他看出端倪,大半個身子靠到月枝身上,帕子遮住了半張臉。
「裴世子,你我並不相識。還望守禮,勿要近前。」
裴驚雲抿了嘴角,面上的不耐化作欲說還休的眷戀。
他從懷裡掏出圓潤糯白的羊脂玉扣:「明珠,這是驚雲從白馬寺為你求來的平安玉佩。」
「我們此生無緣,唯願你往後餘生平順歡喜。」
我的目光涼涼地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長,指腹上是勤練刀劍磨出的薄繭。
可是,他現在捏著的不是祈願我平安的心意,而是斷送我一生的利刃。
2.
我被打入冷宮後,姑母曾來看我,她恨鐵不成鋼地打了我一巴掌。
「明珠,我們宋家的姑娘什麼時候也這麼輕賤了?你入宮前還與裴驚雲私相授受,是命也不要了嗎?」
我被打懵了,眼淚唰地落了滿臉。
姑母扯下我腰間的羊脂玉扣,發狠一般地扔到我臉上:「裴驚雲風流成性,他定制了許多相似的羊脂玉扣,有合心意的姑娘就送她一個。隻有你,敢明晃晃地佩在身上。」
我的臉上熱辣辣地疼,整個人卻如墜寒冰地獄,連骨頭都發起顫來。
我拉著姑母的裙角,頭重重地磕在青磚上,辯解的話語和著血淚在空蕩蕩的宮室回響。
「姑母,明珠沒有。明珠入宮前是遇見過裴世子,可明珠沒有收他的玉佩。這個白玉扣是月枝給明珠戴身上的,我並不知它的來歷。」
姑母的聲音無比頹然:「明珠,早知道你被養得這般天真,哀家就不該同意讓你入宮。」
「宋家被皇帝下旨訓斥,你父親作為文壇魁首,顏面盡失,已然告老還鄉。宋家克節守禮、詩書明義的名聲算是盡毀了。」
3.
我把恨意收攏,慢慢浸進春風笑意中。
上一世,我沒有收裴驚雲的玉佩,甚至在他表露心意後就斷然離去。
可那玉佩還是在我入宮當日就掛在了我身上,直接導致了我的被廢,讓我清正剛直的父親鬱結於心。
不過短短幾年,他就纏綿病榻,黯然離世。
禮儀傳家,詩書繼世的宋家從此背上教女不嚴的汙名,就此沒落。
在裴驚雲的注視下,我伸出手指輕輕捏起玉扣。
「裴世子有心了。」
許是沒想到我這般上道,閨門典範一般的宋家明珠竟輕易被他折服,他眼中浮現譏诮,金骨玉扇下的面容無比倨傲。
我倏地一笑,轉身離開。
裴驚雲,你願意為了謝英娘傾注一切,讓她帝後和睦,後宮安穩。
我偏不讓你如願。
4.
三個月後芙蕖飄香,我聲勢浩大地入了宮門,陪嫁丫鬟換成了瓊枝。
我在鳳儀殿裡卸下繁復宮裝,凝神看著鏡中清豔卓絕的容顏。
單憑相貌,我已是不輸豔冠群芳的皇後娘娘,加之太後娘娘是我親姑母。縱是帝後情深,我亦有一戰之力。
難怪她會怕。
上一世,我入宮之日先去拜見帝後。
聖上望向我的驚豔目光中,皇後漫不經心地指著我腰間的玉佩:「倒是有些眼熟。」
月枝在我背後垂下頭:「這塊玉佩是小姐鍾愛之物,輕易不會離身。」
皇上的臉色陰沉得能滴下水,他叫人把我拖下去的時候。不知是愧疚還是不忍,大度溫良的皇後娘娘閉上了眼睛。
我嘴角慢慢勾起一絲笑,眼尾一挑,清絕若仙的姿容多了幾分若有似無的媚意。
皇後娘娘,我們又要見面了。
隻是不知這次的見面禮你是否喜歡?
那日,母親拿下月枝,將籤字畫押的口供給了父親。
父親大罵裴家陰損,大張旗鼓地將月枝扔到了鎮遠侯府的大門。
一句「生子若為裴驚雲,愧怍先人」將鎮遠侯府推到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5.
清靜堂皇的宮室中燈燭明亮,我示意瓊枝幫我卸下滿頭釵環:「歇息吧。」
「可是娘娘,聖上還沒來。」
「今夜聖上會宿在皇後娘娘那裡,他不會過來的。」
皇上、皇後還有裴驚雲三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
帝後深情如許,相約白頭。
而裴驚雲在他們成婚後突然變了性子,狂傲不羈的少年郎開始放浪形骸,直至風流成性。
所以,在那場流言中,鎮遠侯府裴世子痴纏丫鬟的說法才會讓人深信不疑。
知道真相的鎮遠侯擔不下陷害宮妃的罪名,隻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他為裴驚雲納了月枝為妾,一頓家法打得他三個月下不來床。
現在的裴驚雲早已不是那個豔絕京師的風流郎君了。
他壞了名聲,正經的閨閣小姐都不會再嫁他。
他是為了皇後娘娘才會淪落到這般田地。
因此,不管是為了替他出氣,還是下我的臉面,她都會在今夜絆住聖上,給我個下馬威。
果然有宮人進來宣旨。
鳳儀殿內的宮人面面相覷,我卻在瓊枝的擔憂中一夜好眠。
6.
我去椒房宮請安的時候,皇上也在。
他斜斜地歪在皇後娘娘身邊,姿態親昵。
我俯身下拜,禮數周全得挑不出錯。
可皇後明擺著不想給我臉面,她垂眸不語,眼睛像是長在了茶盞上。
一盞茶的時間,周遭已傳來宮妃的竊竊私語,或不屑或好奇的目光紛紛落在我身上。
但我始終恭謹,面色坦然。
皇後不能做得太過,隻能叫我起身。
我微微趔趄,卻很快地穩住身形。我於晨暉中仰起頭,衝著帝後緩緩笑開。
「臣妾謝過陛下,謝過皇後娘娘。」
看清我容顏的宮妃倒吸了一口氣,皇後不動聲色地撂下了杯子。
年輕的帝王瞬間坐直了身子,他略微前傾,眼中是明晃晃的驚豔。
「果然是……宋家明珠。」
陛下跟著我離開的時候,皇後沉下了臉。
離開椒房宮後,我拉著陛下的袖子,狡黠道:「其實表哥不必跟我一起去給太後娘娘請安的,明珠不會告狀。」
皇上有了幾分被戳破心思的尷尬,他輕咳了一聲,幫皇後解釋:
「英娘昨晚身體不適,倒是委屈貴妃了。」
我輕易相信了他的說辭,手指伸進寬大的袍袖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他微一凝神,遠遠看著壽華宮的檐角,一直沒有掙開。
7.
皇上在壽華宮陪著太後娘娘聊了會兒家常,見我確實沒有告狀的打算,這才放心離開。
「倒是個沉得住氣的,沒你爹說的那般傻。」
姑母評了我一句。
我看著她眼底隱隱的擔憂,終究淚目。
前世我身在冷宮,全靠姑母的周濟。
隻是母家落敗後,姑母不忿裴驚雲和皇後陷害我,想為我討個公道,卻最終和皇上漸生嫌隙。最後被皇後借著給先皇祈福的由頭送到了皇覺寺,不久後就薨逝了。
姑母頓了頓:「倒也不必哭,哀家知道你委屈。」
「宋家四女中,你三個姐姐都以才學名動京師。唯有你,以姿容勝出。皇上想擇宋氏女入宮,謝英娘許是覺得你最好對付,這才選了你。」
「明珠,你長得好,性子天真嬌憨。在這後宮中,這些是缺點也是長處。你也不必憂心,宋家無須靠你蒙蔭家族,你隻要不行差踏錯,姑母自能護你周全。」
她意味深長地拍拍我的手:「皇後素來傲氣自矜。明月,你做自己就很好。」
8.
一連三日,陛下都宿在皇後娘娘的椒房宮。
闔宮都在看我的笑話,也在觀望太後娘娘會不會為我出手訓誡皇後。
可她們失望了。
不管是太後娘娘還是我,都像是無事發生一般。
我每日循著宮規行事,給皇後請安時不驕不躁,陪太後念佛時樂在其中。
倒是陛下有些訕訕地去找太後解釋:「英娘這幾日受了風寒,並不是朕有意冷落貴妃。」
太後娘娘不以為意:「帝後和睦是國之幸事。皇後素來識大體,既是身體不適,皇帝原該好好陪伴,莫要讓定國公擔心。明珠年紀小,性子單純,她不會計較這些的。」
皇上從壽華宮出來後不久,就來了我的鳳儀殿。
他隻帶了一個小內侍,沒有讓宮人通報,靜靜地隱在距我不遠處的合歡樹下。
彼時,我散亂著長發,身著鵝黃素紗薄衫,正興衝衝地和瓊枝在後院撈著水池裡的胖鯉魚。
好容易網到一條,還不及開心,胖鯉魚蹦出了躍龍門的氣勢,狠狠地甩了我一身水,將我的薄衫都浸透了幾分。
我欲哭無淚地看向瓊枝。
瓊枝的目光越過我的身後,對著走近的皇上俯下身:「奴婢見過陛下。」
皇上沒有看她,一把攥住失措的我。
他炙熱的目光像幽深的漩渦。
「貴妃,是朕來遲了。」
9.
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無數次。
皇上食髓知味,不過半年時間,我在後宮風頭無兩。
聽說皇後娘娘和他吵了幾次架,皇上伏低做小哄了她幾次,皇後仍是不見消氣。
最嚴重的一次,帝後大吵後皇上怒氣衝衝地離開了椒房宮,而皇後娘娘摔了一地的珍寶瓷器。
他來到鳳儀殿時,已是滿臉的疲憊。
我點上一支安神香,又軟語哄著他喝了一盞甜湯,幫他揉捏著肩頸,並不開口打擾他。
皇上擰著眉頭,過了很久,問我:
「皇後怎麼變成這樣了?她一直是大氣知禮的,近來的氣性那樣大。」
我知道他不是想從我這裡獲得答案,隻是軟軟地偎向他。
果然他喟嘆一聲。
「明珠,還是你這鳳儀殿最讓人舒服。」
夏日的夜,悠長又灼烈。
而我成了在暴雨中隨風飄搖的蓮,在激蕩的水面上愈發嬌豔。
皇上走的時候步履匆忙,端方溫潤的面容帶了幾分愧色。
我在他身後探出頭:「表哥,你今天的英姿格外雄俊。」
皇上一個趔趄,最終回頭,無奈地笑了:「明珠,你呀。」
他走後,我赤腳下地,面無表情地掐斷了香。
10.
字體大小
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