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鎖在後院中的十六年,隻有嫡姐教我識文斷字,予我冬衣夏食。
直至那日,一向矜貴的嫡姐衣衫褴褸渾身是血,推門而入。
她面色慘白,強顏歡笑,一張臉毀了大半:「歲歡,以後你要靠自己了。」
嫡姐被趕來的侍女拖走。
第二日便傳來:「平寧郡主憂思身亡。」
我竭盡全力逃了出來。
第二年,宮裡多了個舉世皆知的妖妃。
害了嫡姐的,一個都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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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我。
1
我出生那一日,母親的鮫人身份便瞞不住了。
於是,她順理成章地「難產了」,連帶整個蘇雨軒,除了我,無人生還。
連那來接生的穩婆都S在歸家途中。
我成為寧國公府的秘密。
本朝規定,不可私養鮫人,更不可與鮫人通婚。
母親在東海之濱救了寧國公,隱瞞身份與他成了親,卻不料想回京後發現他家中早有妻女。
國公夫人心善,並未為難母親,撥了一處院子安置母親。
母親守著她的愛情,甘願將自己困S在這寧國公府內,平白送了性命。
我本活不了,全仗著嫡姐那句:「父親,聽聞鮫人與人結合後的子嗣,其血液可解得百毒。」
我便活了下來,被圈養在後院。
這些都是嬤嬤悄悄同我講的,從她悲憫的眼神中我大抵知曉自己此時是極慘的。
我第一次見到嫡姐是我三歲時。
趁著嬤嬤不注意偷偷跑到門邊,正好碰見父親,我還未看清他的模樣便被他一腳踹在心窩子。
吐了半宿的血。
「誰讓這畜生跑出來的。」
一句畜生便定了我往後十三年的地位。
那夜過後我被一條鏈子鎖在了院子裡。
嫡姐寧歲桉半夜悄摸過來,給我喂了藥,悄悄在我耳邊低語:「歲歡,你叫寧歲歡,歲歲長歡寧,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從那日起,她便日日前來尋我,也不知她跟父親說了什麼,我的待遇好了起來。
她開始教我識字,與我說著外面的趣聞。
我瞧著矜貴的嫡姐,心裡頭不禁生出別的心思。
我恨她,當年若不是她的一句話,這些年來我便不會受盡放血的苦楚。
我也愛她,若不是她,我便不能活著……
所以,在她一臉羞澀的說起太子時,我忍不住冷嘲道:「寧國公府,看似花團錦簇,但根上早就爛透了,半點實權也沒有,太子如何會選你?」
嫡姐面色慘白,卻依舊強顏歡笑開口:「歲歡,人不要隻看到陰暗的一面,這樣會讓自己過的很辛苦。」
我見她明明難過至極,卻依舊撐著勸慰我,心底不由得升起一絲快感,於是更加惡劣地說道:「是嗎?阿姐,你瞧我,目光所及之處不過巴掌大塊院子。」
「你說的那些戲文、雜耍還有東街的糕點,西街的簪花,我可是半點未曾見過。」
我故意將鐵鏈晃得錚錚響。
「我被鎖在這十六年了,每月至少六次放血,嫡姐,你口中的那些美好,我可是……從未見過吶!」
嫡姐怔怔地盯著我的臉,半晌,落下淚來,哽咽開口:「歲歡,是我對你不住……」
「你再忍忍,阿姐會帶你出去的……」
2
嫡姐走了,整整半月未曾來看我。
直至那日。
整個國公府後院的燈光都亮了起來,鬧了半宿。
我被吵得頭疼,正要拿出棉花堵住耳朵。
卻見嫡姐踏著月光推門而入。
我從未見過那樣的她,慘白,毫無生氣。
衣不蔽體,露出的肌膚上全是瘀青,一張俏臉被劃得破碎。
我心底升起極度的恐慌。
她腳步凌亂地靠近我,狠狠將我摟在懷裡,在我耳邊輕輕落下一句:「歲歡,歲歲長歡寧!」
「活下去!」
說完,她將我推開,我伸手想要抓住她,卻被趕來的侍女們壓在地上。
我眼睜睜看著嫡姐被她們拖走。
隨後那扇門被重重地關上。
第二日,給我送飯的婆子告訴我嫡姐沒了。
被人活生生吊S在屋裡。
因著她辱沒了國公府的門楣,被人凌辱後竟妄圖苟活於世,讓家族蒙羞。
所以她S了。
「大小姐非要去那什麼寺廟,這不,被人侮辱了,還連帶著國公府所有的小姐受辱!」
婆子還在一旁絮絮叨叨,我轉動著手裡的鐵鏈,垂下眸子,淡漠地開口:
「嬤嬤,你過來些,我聽不清……」
「啊,行勒,這大小姐誰知道她是不是會情郎吶!」
待那婆子走近,我將手裡的鐵鏈狠狠勒在她的脖子上,那張可怖的臉瞬間由不可置信轉為驚恐。
一雙手無助地在空中揮舞,我貼緊她的耳朵,低聲道:「我阿姐那樣好的人,豈容你這樣的下賤胚子詆毀,正好你給她陪葬吧!」
手下的人漸漸沒了生氣,我將屍體一扔,枯坐到天明。
3
第二日,我見到了國公夫人,她懷裡摟著雙繡花鞋,眼神悲愴。
卻在見到我那一瞬,冒出光。
她神情癲狂,喃喃道:「你是鮫人,你定有辦法救得桉兒!」
「血……你的血可以讓她活!」
我看著這個一生行善的女人此刻狀若瘋婦。
盯著她期待的眼神緩緩開口:「我救不了她,鮫人的血隻可解毒,不能活S人。」
那雙眼倏地閉了下去,良久,她絕望地看了我一眼,平靜地開口:「你走吧,桉兒一直想讓你自由。」
「她說,梅寒寺的梅花最好看,她一直想摘一枝回來給你瞧瞧,你去替她看看吧。」
她解開拴住我十三年的鐵鏈。
「走吧,能走多遠是多遠!」
說完便朝著屋外走去,我SS拽住她的裙角,仰著頭一字一句問道:「阿姐……是誰害S的!」
大夫人頓下腳步,眼神空寂,聲音顫抖:「他們說是山匪,可去往梅寒寺的路上怎會有山匪!」
「我的桉兒S得那樣屈辱,他們卻覺得辱沒了門楣,將她活活吊S!」
「我裴如意一生沒有做過一件壞事,我不恨,不妒,善待這府裡的妾室,卻抵不過人心險惡,落得如此下場!」
說著,大夫人竟生生嘔出一口血來,那血烏黑,儼然中毒已深。
大夫人慘然一笑:「他們欺我娘家無人,也不讓我活,不過我可以陪著桉兒一起走了,奈何橋邊她不會孤單。」
我站起身,將她嘴角的血跡一點一點擦去,出奇地冷靜:「夫人,善要給對的人,否則那便是懦弱。」
「你的仇,阿姐的仇,我來報。」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隨後自嘲一笑:「是我錯了,枉送我兒性命。」
這一晚,國公府亂作一團。
先是九皇子側妃寧疏意的生母,柳氏被國公夫人丈斃。
聽聞噩耗的寧疏意在九皇子府落了胎。
而後國公夫人帶著嫡女寧歲桉的屍身自焚。
我知曉,她用命為我拖一條生路。
4
國公府的火燒了一夜,我逃了一夜。
天將明時,我遍體鱗傷,獨自站在城門外,回望京都。
這個困住我十六年的牢籠,還有埋葬阿娘,嫡姐的汙爛地兒。
從此刻起,便再無溫情,唯餘仇人。
5
我回京這一日,梅寒寺的桃花開得極美。
「娘娘,可要下車賞梅?」侍女綾羅瞧我眼神直愣愣盯著那一簇越牆的梅,終是開口問道。
我放下簾子,輕撫衣袖,低笑出聲:「這花雖美,終歸出了牆,你怎知是人賞梅,還是……梅S人。」
不然,我的阿姐怎會S在這賞梅的路上。
綾羅聽到我這番言論,眼底閃過一絲驚詫,很快便收斂了情緒,恭敬地退了出去。
不愧是宮裡出來的人。
一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一處小院前。
夜深人靜,但院內依舊燈火葳蕤,順親王李承瑄早早坐在裡頭等著。
我挑開厚厚的門簾,剛鑽進個腦袋,李承瑄一雙桃花眼潋滟,語氣關切:「卿卿,冬日裡趕路,累著了吧?」
聞言,我揚了揚眉:「親王殿下,你我之間,不必如此。」
順親王李承瑄,京都有名的風流王。
罪後嫡子,母族因謀反被誅,而他親手獻上母親的人頭,活了下來。
隻是失去了奪嫡的資格,便早早封了王立了府。
我與李承瑄的相遇充斥著鮮血,廝S和猜忌。
雨夜,逃命的少女和身負重傷的男人,刀光劍影中我認出了他腰間的玉佩乃皇家定制。
於是我背著他走了三裡地,活了下來。
他要奪位,我要報仇,我需要前朝依仗,他需要後宮眼線,我們便「一見如故」。
「卿卿當真是不解風情。」
李承瑄戲謔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一瞬不眨地盯著我,若是旁人瞧見了,怕是要嘆一句情根深種。
隻是我知道,他那雙眼,瞧狗都深情。
我抬眸定定地瞧著他,下一瞬,我勾唇一笑,抽出懷裡的匕首直直插向那雙桃花眼。
匕首在距離眼睛三指的地方停住了。
李承瑄氣急敗壞握住了匕首,眼裡哪還有情,一雙眼森冷,周身的氣勢逼人。
這才是他,弑母求活的人哪裡是什麼風流王,隱忍,陰狠這才是他。
我收回匕首,擦了擦上面的血漬,漫不經心道:「我還是喜歡你這副模樣,不假。」
「此前那匪患可有消息?」
李承瑄毫不在意撕下一截袖布草草將傷口處理了,嘴角扯出一抹笑,神色晦暗不明:「卿卿可真狠心。」
頓了頓又開口道:「一年前梅寒寺的匪患並非尋常山匪,前些時日查明,那些人來自平洲。」
「平洲?」
我垂下眸子,正要細細琢磨,李承瑄開口解了我的惑。
「平洲,是皇妹蒼梧的封地。」
聞言,我猛地想起嫡母那日曾提及,阿姐出事之前,寧疏意曾邀她去九皇子府內賞花。
不出一個時辰,便行色匆匆回了府,三日後阿姐賞梅的路上便出了意外。
「九皇子,蒼梧公主,寧疏意……」
我心裡默默念著三人的名字,轉頭看向李承瑄:「這月的藥已經交給綾羅姑姑。」
「殿下請回吧。」
6
李承瑄帶著一股怒氣走了,綾羅姑姑瞧著我欲言又止。
我摁了摁眉心,看向她:「姑姑有話但說無妨。」
「姑娘,殿下為查匪患之事損了不少人……您該跟他道一句謝的。」
綾羅說完後,小心翼翼打量我的反應。
「姑姑,若我沒記錯,順親王可是將你送給了我,我才是你的主子。」
我撥弄著李承瑄給的情報,挑出有用的細細琢磨,頭也沒抬。
「撲通。」
聞聲看去,綾羅臉色慘白跪在地上。
「我的人須心裡隻有我,若你不願,即刻便歸順親王府,若你留下,便在這跪足三個時辰。」
說完,我便不再瞧她,細細記下各宮妃嫔的喜好性格。
7
綾羅最終跪足了三個時辰。
我進宮那日,她低著頭為我更衣。
我緩緩撫上她的臉頰,一字一頓:「此去,往後便隻有你我了,你跟了我,我便是要護住你的。」
……
皇後生辰宴上,我作為最後出場的舞姬,一襲雪白紗裙裹著玲瓏的身姿,腰間纏繞一串鈴鐺。
大殿之上,我赤足披發,鈴鐺作樂,一舞傾城。
一舞畢,我瞥見李承瑄神情復雜,臉上隱隱有著怒氣。
我改了舞,原本安排的是驚鴻舞,可這人間的舞蹈哪有鮫人的月下舞來得動人心魄。
我要的,便是一飛衝天。
果然,皇帝一連說了好幾個好,大笑著從高處走下,幾步便來到我面前,一把將我打橫抱起。
「皇上!」
女人氣急敗壞的聲音響起,我飛快地瞥了一眼。
是蘇後,蒼梧公主的生母,滿頭珠翠,富貴逼人,那張嬌媚的臉卻煞白。
「皇上,莫不是要打臣妾的臉面?」
「來人,不成體統,禍亂宮闱,把那賤人拖出去打S!」
皇後生辰宴,皇帝寵幸舞姬,這著是在皇後的心窩子上捅刀子。
我一副被嚇到的模樣,往皇帝懷裡靠了靠。
男人感受到我的不安,低下頭在我耳邊輕聲安撫:「莫怕。」
下一瞬,帝王的氣勢全然顯露:「皇後,這江山姓李不姓蘇。」
這話說得極重。
皇後踉跄著身體,滿臉的不可置信,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
「恭祝父皇得尋佳人!」
李承瑄換上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誠惶誠恐,揚聲高呼。
「恭祝皇上得尋佳人!」
8
這一夜,皇帝興致極高。
我也不再隱藏,床笫之間,將鮫人的靈力完全釋放,確保他從此迷戀上我的身體。
其實,阿姐隻說對了一半,我的血可以解毒,倘如在血中施加靈力便可讓男子迷戀上放血之人。
但,一個鮫人一生隻能對一人施展這個術法。
那夜之後,一連三月,日日承寵,晨昏定省都免了去。
情濃之時,皇帝總會摟著我喚我卿卿。
我心裡嫌惡,果然是父子倆,連這惡心的做派都一模一樣。
我被封顏嫔的消息傳遍後宮,皇後宮中的瓷器碎了一地。
9
「顏嫔娘娘,皇後有請!」
蘇皇後身邊的掌事章嬤嬤站在我宮殿門前揚聲道。
人吶,囂張久了,壞心思便都寫在臉上了。
我心底失笑,這蘇家果真是得意忘形,前朝惡心皇帝。
這後宮也被蘇後牢牢把住,後宮子嗣,除了蘇後嫡出的一雙兒女,便是罪後所出的李承瑄還有貴妃膝下的太子李承瑜。
其餘的孩子要麼生不出,要麼長不大。
我倒想探一探這個女人的手段。
10
我跪在烈日下,不由得感慨,陽謀果然是最大的陰謀。
皇後隻是掀了掀眼皮,我便在這跪了一個時辰。
正想著綾羅怎還不將皇帝帶來時,一個熟悉的身影闖入我的視線中。
寧疏意發髻高高束起,挽著一男子,那男人與李承瑄有三分相似。
想必便是九皇子李承珏。
我曾透過小院的窗戶見過寧疏意,那時她隻是寧國公府眾多庶女。
因著嫡姐的關系在寧國公那混了個眼熟,最終被送到九皇子的床上。
「皇兄!」
蒼梧一襲鵝黃色宮裝,襯得人明媚又嬌俏,奔進九皇子李承珏懷裡。
男人立馬推開了寧疏意,蒼梧整個人掛在李承珏懷裡,如同一對璧人。
寧疏意臉上閃過一絲妒忌。
我挑了下眉,側妃嫉妒公主?
正思緒間,皇帝趕來了,他將我扶起,對著皇後發難:
「皇後,顏嫔做了何事,你要如此罰她?」
我小心地拉住皇帝的衣袖,紅著眼眶柔柔一笑:「是臣妾的錯,跟皇後娘娘沒有關系。」
「後宮之中,娘娘說臣妾有罪,臣妾便是該罰的。」
作勢便要掙扎下來繼續跪著。
皇後多思善妒,性格跋扈,最厭惡惺惺作態的女人,我這一舉動無疑是在她雷區上蹦。
果然,皇後一雙眼睛SS盯著我,若眼神能S人,我早已S了一萬次。
「皇上,如今管教妃嫔臣妾也管不得了?你別忘了,這後位是你求著我們蘇家的!」
「母後!」
看來近日皇後果然氣得不清,以至如今說話都顧不得輕重了。
我心裡暗罵:「蠢貨。」
皇帝手裡撥著念珠,語氣森然:「朕……刻骨銘心。」
皇帝帶我離去時,我回頭瞧見皇後眉眼陰鬱,而蒼梧半個身子掛在李承珏身上,男人的手虛扶著少女的腰。
四目相對,眉眼繾綣。
字體大小
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