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悅半靠在病床上,眼神帶著溫柔的懷念,看著坐在床邊的男人。
是林洲。
蘇悅的目光又轉向我,變回熟悉的冷漠,聲音也冷冰冰:
“怎麼這麼慢?”
7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意識到我的手在抖,連著整個身體都在輕微的抖。
我想開口說點什麼,但張開嘴卻好像突然失了聲。
蘇悅臉色冷淡的通知我,夾雜著一點很容易被察覺到的不耐:
“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樣,我眼睛已經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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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麻木的想,這和她原本的計劃不一樣,可能是林洲打破計劃的突然出現。
連這個“考驗”也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我就像是充滿了氣的氣球被人用一根很細很細的針扎破,沒有預料之中的爆破聲。
隻在悄無聲息間漏了氣。
蘇悅見我沒有反應,眉頭皺的更緊。
“答應你要結婚的事不會反悔,但不是現在。”
“林洲剛回國,我要幫他應付一下他爸媽,我們的事之後……”
她嘴巴一睜一合,剩下的聲音我竟然全都聽不見了。
他在說什麼呢?
為什麼可以這麼理所當然,為什麼,連一句對不起都沒有呢?
在她自私的騙了我很久,還試圖用這種惡心的方式測試真心之後。
“你不應該跟我道歉嗎?”
聽到這句話,蘇悅的表情變得不可思議,像是聽到了令她難以置信的話。
“你在說什麼?我已經說了,可以跟你結婚,你還在鬧什麼?”
她說完又很無奈的補充,帶著一點高高在上的施舍。
“陳昉,你還沒明白嗎?”
“你通過我的考驗了。”
8
我的心髒終於在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徹底冰封至零度。
多可笑啊,我想。
她竟然還覺得,和我結婚是恩賜。
也對,我這種因為毫無怨言的伺候了她兩年,才勉強配得上她的人。
是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和情緒的。
大概是心涼到了極點,我竟然笑了一下。
坐在一邊的林洲開始打圓場,一副溫柔善解人意的樣子勸蘇悅:
“是我越界了,你別跟陳昉生氣,他也是在乎你才這樣的。”
轉過臉來,他對著我也是一副好脾氣模樣:
“陳昉,我也是今天剛回國,你別誤會,悅悅好心幫我的忙,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
蘇悅把他拉在身後,是保護的姿態。
“你有意思嗎?我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你還想讓我怎麼樣?”
她習慣了在我面前高高在上的頤指氣使。
“要我求你?你是不是太把自己……”
一如既往的指責,那張太令我熟悉的,令人作嘔的臉。
這次她的話沒能說完。
因為我已經抡圓了胳膊,用盡了我全部的力氣,狠狠地扇在她臉上。
蘇悅尖叫一聲撲在林洲懷裡,抬起頭眼神錯愕的,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沒在她面前低人一等。
“去他媽的考驗。”
我很平靜的說:
“蘇悅,你這個人渣。”
9
從醫院出來的第一件事,我先打車去了蘇悅的公寓。
她失明之後,為了方便照顧她,我就搬來了這裡。
蘇悅沒出事之前性格並不惡劣,所以一開始我沒有想到,照顧她是一件很令人痛苦的事情。
她會以讓我出門買東西為借口,半夜把我關在門外。
第二天的解釋隻有淡淡的一句“懶得開門”。
她會因為東西沒有在熟悉的位置放著而對我大發脾氣,哪怕最後證實了是她自己放錯了,她也不會跟我道歉。
蘇悅是不會跟我道歉的。
哪怕她在任何一個人眼裡都成了需要被照顧的殘疾人。
她也永遠在我面前高一等。
那時候蘇悅最經常跟我說的話就是:
“陳昉,如果我眼睛還能看到會怎麼樣呢?”
很偶爾的時候,她才會向我展露脆弱。
雖然這種行為,無異於在我對她與日俱增的愧疚上添磚加瓦。
但那個時候的我是真的覺得,我有責任照顧她,我應該忍受,我沒有資格抱怨。
不是沒有過溫情的時候。
可是太少了。
夾雜在她對我無休止的,困在道德枷鎖的懲罰之下,連回憶起來都很困難。
我推開門,看著這個公寓,幾乎所有有稜角的地方都被我貼滿了防撞條。
每一寸空氣都在提醒我。
我是個被徹頭徹尾蒙騙了的傻逼。
我拿起放在玄關的盲杖,從一進門就開始砸,最後觸目可及的所有東西都變成了一地碎渣。
我累得氣喘籲籲,卻好像沒有一刻比現在更輕松了。
去他媽的蘇悅,我想。
滾吧。
10
決定離開雲城的那天是個周六。
我收拾了自己的所有東西,誰也沒告訴。
這兩年為了照顧蘇悅,我連工作都沒有,更別提可以道別的朋友。
當年我一無所有的來,如今也一無所有的走了。
我想我還是沒辦法適應這樣的大城市,我被她騙怕了。
我就是個膽小鬼窩囊廢。
我既脆弱又無能,我隻能縮回我的殼裡給自己舔舐傷口。
我不是超級英雄,也不是富二代職場精英,從很早之前我就知道我和蘇悅不是一路人。
但直到今天我才這麼徹底的看清楚明白。
當然還是不甘心,憤恨和埋怨。
但是那都不重要了。
我不想跟她耗著了。
把蘇悅的所有聯系方式一起拉黑之後,我買了回家的機票。
我家在一個沿海的小城市。
我在那出生長大,那裡沒有欺騙和謊言。
海能包容一切。
我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從那天之後。
我就沒有在收到過來自蘇悅的任何消息了。
11
接到那個陌生電話是在一個月之後。
我在海城找了份相當不錯的新工作,每天忙著外採,充實也滿足。
電話接通了,那邊是個我並不耳熟的聲音。
“蘇悅,你真不回來了啊?又不是什麼大事,你跟悅悅好好道個歉……”
有病。
我把手機移開,很果斷的掛了電話,但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握著手機的手竟然在抖。
就像是在水裡待的時間久了,以為自己被水包裹住了很安全。
但靠近水面呼吸的時候。
總有些人在提醒你,別自欺欺人了,沒過去呢。
還沒等我把這個號碼拉黑,電話又打了過來,這次電話一接通,對面是蘇悅的聲音。
“我不管你是欲擒故縱還是怎麼,如果下周還不回來,你就永遠也別回來了。”
她聲音很很理所當然的高高在上,仿佛這樣的臺階也算對我施恩。
我就應該乖乖的順坡下驢,跟她道歉,然後繼續回去毫無怨言的膜拜她。
我氣笑了:
“從前也沒覺得你這麼犯賤,蘇悅。”
“你這麼想讓我回去,是上次那一巴掌還沒長記性嗎?”
蘇悅罕見的沒反應過來,說完我就把電話掛了。
順手把她的新號碼一起拉進了黑名單。
身後猝不及防的傳來一聲很輕的笑聲。
我外採的嘉賓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泳池裡冒出了頭。
趴在岸邊渾身湿漉漉的眨著眼對著我呲著牙樂。
徐洋洋眼神和語氣都很真誠的問:
“哥哥你好會罵人啊。”
“能不能教教我?”
12
電話被掛斷之後,包廂裡陷入了一陣漫長的沉默。
蘇悅過了好一會兒才突然發怒,摔了個杯子,把桌面都敲出了裂痕。
幾個人七嘴八舌的勸:
“行了悅悅,不至於不至於。”
“他就是跟你鬧脾氣呢,哄哄就好了,誰不知道他最聽你的話了。”
“對啊,這是拿架子呢,晾他兩天肯定自己就回來了……”
也有人看著蘇悅黑透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
“要不你就服個軟,你那麼騙他,他生氣下不來臺也能理解……”
蘇悅眼圈都紅了,不知道是被氣得還是怎麼,但即便如此了,她的姿態還是一如既往。
“我給他服軟?他配嗎?”
她輕蔑的笑了下,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正在拿杯子的手指都在抖。
“誰他媽的也別聯系他,我看他能裝多久。”
這當然是毋庸置疑的,誰不知道陳昉愛蘇悅愛的沒有底線。
說好聽點是沒尊嚴,說難聽點,就是蘇悅的一條狗。
這種家境背景的男人,沒人覺得他會為了這點“小事”鬧多大的脾氣。
蘇悅理所當然的也這麼覺得。
但那根煙半天也沒掏出來,她幹脆把煙盒也揉成一團砸了出去。
最後拎著外套大步流星的走了。
她想著陳昉最近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她得讓陳昉知道。
她也不是非他不可的。
13
蘇悅和林洲要訂婚的消息傳到海城,已經是又三個月後的事情了。
負責省遊泳隊跟隊專訪的這段時間,我的全部作息都跟著省隊的封閉訓練來。
堪稱與世隔絕。
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徐洋洋正在給我示範蝶泳的正確姿勢。
我坐在岸邊,手一抖,手機就掉水裡了。
徐洋洋動作很快的趕在我前面,把手機撈了出來,新聞界面還沒變。
“是你那個前女友?”
我很平靜的接過來,糾正她。
“是人渣前女友。”
她突然就笑了,眉眼彎彎的,一點都沒有戳到人傷心事的自覺,很沒眼色的繼續說:
“還惦記人渣啊?別想了。”
大言不慚。
我剛想跟她說你懂什麼啊,人受了情傷是那麼容易恢復的嗎?
再說我付出了那麼多,我心疼我自己行不行?
但是很沒由來的,就像猝不及防的被打開了潘多拉魔盒,我想到了過去的很多事。
蘇悅那張永遠對著我滿是惡意的臉,好像就出現在前一秒。
嘴上說著自己能放下,和實際已經放下了,中間還隔著很遠,我沒辦法很坦然的說。
我不在乎了。
可緊接著下一秒鍾,我就被徐洋洋拽著掉進水裡。
身體被水包裹住的瞬間,其他的所有事情都沒辦法去想了。
缺氧帶來的窒息不全是痛苦,隔著一層淡藍色的水霧,我看到徐洋洋在對我笑。
窒息的前一秒她把我撈出來,我像竭澤之魚一樣趴在岸邊大口呼吸。
徐洋洋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在水裡是聽不到任何聲音的。”
“沒有什麼事過不去,陳昉。”
很獨特的安慰人的辦法,但我覺得她說的挺對的。
總會過去的。
但我沒想到,看到這條新聞之後的第二天,我就又見到了蘇悅。
14
上級的臨時通知,讓我回去準備一個採訪。
採訪對象是剛剛和蘇家千金訂婚,馬上好事將近的新晉模特,林洲。
巧合的讓我不敢信這是巧合。
我跟林洲之間其實沒那麼齷齪,但要說完全不介意也不可能。
總之那場採訪還是硬著頭皮上了,人總得朝前看。
他對我的影響也沒大到,可以隨便為此辭掉工作的地步。
普通人的生活是這樣的。
有時候得讓步,比起工作,個人情緒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環。
採訪前面一切順利,隻是問到關於他的感情生活,林洲意有所指的說:
“我出國的幾年,悅悅一直在等我,中間發生過一點不太愉快的小插曲,但是她最後還是堅定不移的選了我。”
“陳昉應該也挺有感觸的吧。”
很明顯他話裡那句“不太愉快的小插曲”就是我,我以為我聽到這樣故意挑釁的話會很生氣。
但其實沒有。
我遠比我想象的要冷靜很多的笑著把問題拋回去。
“看來林先生最近感情很甜蜜,那在工作方面最近有什麼打算嗎?”
他表情怔了一秒,又很流暢的開始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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