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雀臺 - 第3章

 


他塌腰往身後一靠,酒氣惺忪的眼眸打量著我,“何況痣兒聽話懂事,倒是替本王平了不少煩心事。”


“底下幾個不聽吩咐的,有痣兒這般溫柔小意地開導著,果真聽話了許多。”


 


薛景承垂眸淺飲著酒,越聽這話目光便越往寒意裡跌,飲畢,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從前竟不知她如此乖巧。”


 


我淺笑著又為他斟了杯酒,素手端至他面前,道:“從前是奴婢不懂事,也因著些犟性子吃了不少苦頭,還望薛大人貴人海涵。”


 


薛景承定定覷著我的臉,片刻後忽地笑了,緩慢伸手接了酒:“痣兒……好名字。”


 


辰安王此番請薛景承談的是要事,待兩方商定妥當,已是月上柳梢頭。


 


“痣兒……你,伺候好薛廷尉。”辰安王迷糊著眼遙遙一揮手,攬著個婢女搖搖晃晃出了門。


 


我低眸看著已經醉倒的薛景承,招來一旁的婢女和她一起把薛景承扶去廂房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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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婢女與我偶有交談,臨走時擔憂地朝裡看了一眼:“痣兒姐姐,櫃底下有兩瓶傷藥,若是……你,自己當心些。”


 


我點了點頭,待她轉身離去後關上了門。


 


身後卻在瞬間突然有冰涼的錦衣壓了上來,帶著濃鬱不化的酒氣:“雀雀。”


 


13


 


我渾身一僵,卻沒有再掙扎。


 


身後的人彎了腰,下一刻帶著微薄的熱意便落在我的頸後。


 


“他如此對你……再等我一個月,剝骨,抽筋……你想要如何泄恨都使得。”


 


光線昏暗,也不妨礙他眼中噬人的兇光駭人。


 


我輕嗤一聲:“旁人如何待我,不都是大人許準的麼。”


 


薛景承發了狠,捏著我的手腕寸寸收緊。


 


我知了疼,漫紅著淚眼轉頭瞪他。


 


薛景承看著我的眼睛又莫名息了邪乎,憐惜地去吻我的眼淚。


 


“不過是個得隴望蜀之輩,拉攏了本官還想把北川也收入囊中……貪心不足的蠢貨,早晚S在本官手裡。”


 


他手心掌著我的腰,起初動作還算緩和輕柔,可到了後面,便再也回收不住,隻管肆意逞兇。


 


薛景承習慣性地箍住我胡亂躲避的腰肢,低頭看著我被逼紅了一圈的眼睛,啞聲輕道:“乖,別怕……”


 


說到底,他們都是一樣的恃強凌弱,都是一類人罷了。


 


辰安王若想要在爭奪皇位上有一席之地,必定要拉攏薛景承。


 


可他也知道薛景承此人不易降服,便出了一記下策,將他麾下重將之女嫁給薛景承,以結秦晉之好,三勢之和。


 


薛景承假意承好,可他心裡到底是如何想的,誰也不知道。


 


我隻知道。


 


我大概是懷孕了。


 


14


 


前來請脈的郎中連聲恭喜也不敢道賀,隻把完脈對辰安王說已有月餘。


 


“難怪這些時日總見你寢食難安,連帶著人也消瘦了許多。”


 


辰安王目光晦朔地盯了我的小腹幾瞬,轉身對郎中道,“寫個補身子的方子,不拘什麼價錢,隻管依好的來。”


 


不過一個時辰,藥就熬好被端了過來。


 


辰安王遣散了眾人,親自端了藥碗遞給我:“你安心養身子,往後本王自會給你安排個好去處。”


 


盯著我將那海碗大的藥悉數喝盡,他掸了掸衣擺這才離去。


 


門開的一剎那,光線將他腰間的紅玉照得刺紅奪目。


 


我被腹下的劇痛佔據所有神智,低頭看見同樣刺目的腥紅。


 


疼,太疼了……


 


我咬緊了牙蜷縮在地上全身顫抖,斷斷續續的痛吟和我腹中的那個生命一同流失。


 


我其實沒有因這個孩子生起多大的慈母心,更何況連生父都不知道是誰。


 


可到底是一條命。


 


無論乖巧聽話的女孩兒,還是活潑可愛的男孩兒……都是命而非草芥啊。


 


“痣兒姐姐……”進來一個婢女一邊擦拭地上的血跡,一邊腫成核桃眼替我拂去臉上的淚水。


 


我在眼前一片白光中喃喃道:“別哭了,你我的眼淚不值當什麼。”


 


她嗒叭著眼淚來攙我,瞥見我身下的血汙又頓時淚如雨注。


 


“痣兒姐姐……你疼不疼啊……”


 


疼,我疼啊。


 


可是又有什麼用呢?


 


我的命也和這個被流掉的孩子同樣不值錢。


 


腦海中浮現辰安王離去時的一身衣著,還有離去時他眼底的嫌惡。


 


我開口問那個婢女:“今日是什麼日子?”


 


辰安王方才那樣的派頭,應當是要去什麼席面吧。


 


那婢女看了看我,到底不忍:“今日是薛延尉與秦將軍嫡女定親的日子。”


 


我點了點頭,費力壓下喉頭的凝塞:“他們這樣的才堪稱良配。”


 


他娶誰也好,我都不難過。


 


可為什麼就不能放過我,為什麼都不肯放過我……


 


我為何要受此作踐……


 


遭如此大辱?


 


15


 


一連數天,我都沒見過辰安王。


 


眼下沒了用處,我就像是被他遺忘了一般,每日躺在床上隻撐著一口氣數著日子。


 


故而夜裡驚醒瞥見一個人影時,心尖猛地一顫。


 


“是我。”


 


墨色的瞳仁中印出一點我的樣子來,薛景承手掌輕挽著我的下巴,嘆道:“瘦了。”


 


我沒有說話,擁著被衾靜靜地看著他。


 


薛景承任我沉默,輕俯下身,一隻手撫在我平坦的小腹,目澤漸深。


 


“雀雀,你還會有孩子的。我們的孩子。”


 


我扭身錯開,隻道:“還未恭賀薛大人良緣之喜。”


 


“雀雀可是吃味了?”他突然笑了一下,一眼望進我的眼底,“我不會和她成婚。往後我會尋個端莊的,如何也欺負不了你去。”


 


“大人不是清楚我這些時日是怎麼過來的嗎,陪酒作樂以侍他人門客……”


 


“我當然知道。”薛景承面無表情地開口,指腹輕劃我的臉頰,“誰碰過你,我自會剜他雙目,斷他四肢。叫他求生不得,求S不能。”


 


冷不丁被這席話一驚,我驚愕地看著他:“薛景承,你瘋了……”


 


他低笑:“昨日已經S了兩個,欺負過你的,我定然不會放過他。”


 


薛景承的眸光陡然兇戾:“至於辰安王,來日我親自擰了他的腦袋送你。”


 


我早已被他的話驚得說不出話來,更懼於他如今到底有著怎樣的權勢,才敢狂厥至此。


 


很快我就知道了薛景承緣何敢說出那樣一番話來。


 


他暗中擁立的昱王,在聖上病危之際,手握軍政大權於宮廷之亂中護駕有功,聖上崩逝的第二天便被群臣擁上了皇位。


 


這些自然是明面上的。


 


而薛景承作為新帝的不二之臣,更有從龍之功。


 


他如今權勢滔天,就更加不會放過我。


 


16


 


新帝登基的當天,我便自己砸開了門鎖,找到與我交好的婢女,她將包袱塞進我懷裡急忙道:“痣兒姐姐……快逃吧!王爺要S你!”


 


辰安王如今已成敗寇,更何況他已經知道薛景承假意設套,盛怒之下決計不會放過我。


 


我胡亂點頭,換了身衣裳從下人住的廂房外走,門房這在兩月裡早被我打點好,悄悄讓我躲進平日裡裝廚餘的小車從小門運了出去。


 


王府此時早已亂作一團,哪裡會注意到少了個什麼人,因而我這一趟出來得頗為順暢。


 


出了王府後我便尋了個牆角用脂粉抹了臉,將原貌遮去五分,又收拾了一番後又去了南街對角的鋪子,讓人做了一副假的手令路引好出城。


 


這些法子還是我在王府與其他人攀談時有意問來的。


 


因為我在薛景承手底下逃過一次,以他的手段我想要再逃絕無可能。


 


可辰安王並非如此,他對我沒有薛景承那樣的戒備心,也不會派人時時刻刻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加之京中朝局動蕩,各方勢力湧至,此時出城才好渾水摸魚。


 


直到守城的士兵匆匆掃了眼手令朝我擺手,我緊懸的心也在踏出城的那一刻頓然安定。


 


隻消出了城,躲過一段時日,薛景承再想找到我也是難於登天了。


 


我深深吐出一口氣,正欲提腳,耳側一支利箭倏地破風堪堪擦過。


 


我猛然回頭。


 


薛景承玄裳墨冠騎於馬上,張如滿月的弓箭旁是他深邃凌洌的眼瞳。


 


“雀雀,回來。”


 


17


 


我自詡不肯認命,可到了眼下也不免隻覺悲涼。


 


到底是算錯了哪一步,讓我隻差一點,就一點……


 


我張開口吸著氣,像是溺在水裡無法呼吸的人,咬緊牙關硬生生邁出了一步。


 


一聲鳴镝撕裂空氣,刺穿人體的力道射到我的腳邊。


 


“雀雀,再走一步,我便斷你右足。”他冷聲開口,“我會請來最好的太醫治你,治不好,往後半生我也照樣許你一世尊榮。”


 


我用力定了定神,可牙關後背皆是泛泛涼意,雙腿不自覺地打戰。


 


這次一過,以薛景承的勢大權大,除非我S了,也逃不開他的手心。


 


若是,S了……


 


S在這裡也好過S在他為我鑄的牢籠。


 


我定定望著前方的路,仿佛全部神識都匯聚到了那處,下一刻便用盡全力抬腳邁了出去。


 


身後馬聲嘶鳴,我下意識便開始狂奔,卻被人攔腰一把撈上馬背,薛景承沉著臉一手緊握韁繩一手按住我的肩胛。


 


“你逃得掉麼,雀雀。”


 


“是嗎。”


 


我回他一笑,在他未反應過來前,探手從馬背上的箭袋中抽出一柄箭刃猛地扎進心口,任由滿目的血色從胸口侵染整個馬背。


 


薛景承宛如被拿住命門一般頓時眼睛僵住,風刮般抱著我翻身下馬,竭力去捂我流血的傷口。


 


他赤紅著眼,厲聲道:“S生不論,你都是我薛景承的人。”


 


他聲聲如泣血般訴:“即便是S了,我也要你日後屍骨同穴,墓碑寫名,入我族譜,生生世世都不得自由!”


 


聽著他的威脅,我早已精疲力盡。


 


罷了,罷了,爭不過逃不掉的……


 


我原以為我不怕S了。


 


可臨失去意識前,我也止不住地顫抖,恐懼。


 


我看著薛景承逐漸癲狂的眼,張了張嘴,可血從嘴裡湧出來,我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流著淚失態地將耳朵附在我嘴邊,抱著我的胳膊寸寸收緊。


 


遠方鳥雀高飛,振翅之聲遠遠遞進我的耳中。


 


做人還不如一隻鳥雀自在。


 


下輩子,也做隻高飛的鳥兒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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