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恍然大悟:「多謝姐姐,不然我真是蒙在鼓裡。」
我也是沒想到徐沁雪連公主都敢算計,睚眦必報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徐沁雪是左相的掌上明珠,九公主亦是聖上最疼愛的老來幼女。
天家血脈,哪會軟柿子般任人揉捏。
13
走出宮門,天邊已是殘陽餘暉。
但暮春的雨是下不完的,帶著潮氣涼涼點在額上。
江敘長身玉立在馬車旁,撐起油紙傘向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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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意外,不過算算時間,宮宴結束正好碰上江敘下值。
掀簾上車,撞上滿室茶氣,小幾上還擺著我愛吃的小零嘴。
蒙蒙細雨在車頂上打著,我聽見江敘開了口。
「昭昭,婚期定在兩個月後吧,我總感覺踩著棉花一樣,有點不真實。」
「好。」
回顧這段日子,我也像在夢裡。
人一旦迎來黎明,就很怕再踏進黑暗。
我生怕一切都是老天跟我開的一個玩笑。
回到家,父親已經候在大廳,他遣散旁人,喜怒不明。
「為父從未跟郡王府有過往來。
「近日卻總有他們的人,旁敲側擊問起你。
「你老實說,世子逃婚那事可是因你而起?」
我就知道會有這一茬,但行得正,坐得直,不怕影子斜。
「我隻能說我從未對世子起過意,也未蓄意勾引過他。
「至於別人的腳往哪裡跑,這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見我一身戒備,父親長嘆了口氣,抬起的手又黯然放下。
「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女子在世,不免要多注意些名聲。
「郡王府家大業大的,我就怕你吃了虧。」
我淡淡嗯了一聲。
母親過世,府裡需要主持中饋的人,我也不想再執拗地揪著續弦的事。
隻是,終究不會回到小時候那般親近了。
「你長大了,眼看著都要嫁人了。
「有空去告訴你母親一聲吧,她會高興的。」
14
山間的路不好走,一路顛簸。
祭拜完母親,我還想去一趟永寧寺。
母親還在時,年年都帶我來上香祈福。
記憶裡她總將我摟在暖暖的懷裡,聲音輕柔:
「昭昭如願,歲歲安瀾。」
我跪在佛前,雙手合十,虔誠叩拜。
我添了許多香油錢,請住持為母親供奉起一盞不滅的長明燈。
殿裡香爐飄出山檀香,燭火輕輕搖曳。
一願母親在天安寧,二願良緣半生以沫。
「小姐,一切都妥當了,回吧。」素嬋輕聲提醒。
我點點頭,起身正要與住持告辭,忽然聽見外頭傳來一陣喧哗。
緊接著,一群蒙面人衝了進來,手持刀劍,氣勢洶洶地亂竄著。
寺廟裡的香客們嚇得尖叫連連,紛紛抱頭鼠竄。
我下意識地往後殿躲去,跑至牆角卻被人一把拽住。
下一秒,口鼻被捂住,一股刺鼻的氣味吸入,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再睜眼時,我發現自己躺在一片陌生的山崖下,周圍布滿橫生的草木。
轉過頭,隻有祁越正目光沉沉地盯著我。
「別怕,這裡很安全。」
他低聲說道,語氣溫柔得讓我心頭一顫。
我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想要撐身坐起,手腳卻使不上勁。
「祁越!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他扶起我靠在巖石上,似乎完全不擔心我會跑。
「昭昭在說什麼,寺廟遭了山匪,你我一同被逼下山崖。
「山崖不算高,又有草木做底,所以都隻受了輕傷。
「事情就是這樣。」
「你瘋了!」我瞪著他,喉嚨發緊「你這是自毀前程!」
我沒想過他會瘋得這麼不可理喻,做出觸犯律法的事。
「自毀前程?」他冷笑一聲。
「沒有證據,誰能證明那些山匪是我找來的?又有誰能證明是我把你帶到這來?誰能定我的罪?」
我一陣惡寒湧上心頭。
從前祁越雖然冷淡,但至少還有理智。
「你不如想想自己。
「如果明早他們發現你我躺在這裡共度一夜。還有誰會相信你是清白的?
「江敘難道真會不在意?我說要對你負責,你那老學究父親會不同意?
「到時,我會跟母親說我心悅於你,她定不會再為難……」
「夠了!」
他曾經明明最唾棄這種方式,如今卻要依葫蘆畫瓢逼我就範。
「你我前世原本也是不得已才結下的孽緣,你有你的心上人,我也本有自己的良緣。
「好不容易各自重來,為什麼要重蹈覆轍?」
他忽然笑了,笑聲中帶著幾分癲狂:
「什麼良緣?他江敘能給你郡王妃的尊榮嗎?
「從前是我年少不經事,誤以為徐沁雪是我所愛,我現在才看清自己的心。」
真是可笑,從前他為了徐沁雪,連那個像她的侍女都舍不得納來做妾。
親自安置住在書房附近,隻讓做些紅袖添香的活。
如今輕飄飄一句「年少不經事」就拋到一邊。
什麼情愛,不過是抓不住的永遠在騷動。
見我嘴角無聲的譏諷,祁越猛地抓住我雙臂,疼得我直皺眉。
「沒辦法,要怪就怪你把我逼得太急了。
「你提前了婚期,是急著擺脫我?我告訴你,這輩子都別想。」
「畜生!」我咬牙憤怒瞪著他。
「我就是絞了頭發去做姑子,也不會再入你家門。」
他又湊近了些,令人窒息的氣息撲面壓來。
「生氣也好看,從前不知你這樣鮮活的一面,是我錯過了,往後的日子讓我好好補償你。」
祁越伸手想要碰我的臉,卻被我側臉躲開。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中閃過一絲偏執:
「畜生就畜生吧。
「不急,我們以後還有很多時間。」
他悠然坐在一旁閉目,像是一切勝券在握。
15
日暮漸漸西斜,周圍沉默得反倒像吞人的深淵,更讓人害怕。
我心裡著急,視線掃過旁邊簇簇野草,捕捉到一株開著淡黃小花的藥草。
我記得它有清熱解毒的功效,不知對軟筋散管不管用。
我小心翼翼挪了幾寸,掐下塞入口中,S馬當作活馬醫。
此山位於京郊,散落分布著幾個果園。
我隻要循著水源跑,一定能發現幾戶人家。
如此規劃著路線,想逃脫的心越發強烈。
過了不知多久,天邊正火燒雲,我體內終於恢復了些力氣。
我悄悄拔下頭上最鋒利的簪子,藏在袖中。
「祁越……」我虛弱開口,像是受不住折磨開始示弱般。
「我口好渴,你能不能……」
祁越面露驚喜:「你想通了?」
「我去給你取水……別耍什麼花招。」
他小心遞來盛著溪水的樹葉,送到我嘴邊。
趁他放松警惕的瞬間,我揮起簪子猛地扎進他的肩膀,拔腿就跑。
祁越吃痛呻吟,卻沒停留幾息便追趕上來。
身後人緊咬著尾巴不松口,腳下枝蔓碎石不絕,我後悔沒有扎得更深一些。
咽喉裡泛起濃濃血腥味,我絕望地發現,方才的羊腸小溪不知從何處起,拓寬匯入幽綠的河流。
水綠則深,蹚水就是S路一條。
前路截斷,我也精疲力竭,身後腳步卻更快了。
不待回過頭,我就被狠狠一拉禁錮在祁越懷裡,耳邊是他陰惻惻的低語。
「你就這麼恨我?
「那日在侯府,那麼冷的水,你寧願S在裡面也不願讓我靠近!
「我就不配得到一點挽留的機會嗎?」
我被錮得快喘不過氣。
「這樣乖乖的才好……」
我再也撐不住,眼前一黑,暈倒前隱約聽到了江敘的聲音。
16
再醒來,是在寺廟客房的床上。
「醒了。」江敘提著熱水推門進來。
見真的是他,我稍稍松一口氣,但頭還有點暈。
「你怎麼知道我出事了?」
江敘給我倒了一杯熱茶,講起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那不是山匪,是祁越僱了一群地痞來假扮的。
祁越讓他們攪亂場面,好讓他趁亂把我帶走。
本來意思意思搶點香客的銀錢,就該撤回藏身之處躲起來。
可香客裡有衣著華麗的貴婦人,那些地痞一時見財起意,劫持人質讓侍女回去取錢來贖。
誰知侍女轉身就上報了官府,官府出動大半人上山。
「我想起你說要來給你母親供長明燈,就匆匆趕來了。」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仿佛自己也劫後餘生。
「官差趕來時,他們手裡還拿著刻有郡王府徽紋的刀。
「一時間人贓俱獲,唯一不足的是,那群地痞也不知道背後主使是郡王府的誰。
「不過其中一人倒是留了個心眼,會面時偷偷瞄了眼那人腰間的令牌。」
我一聽坐直了身子:「那他畫出來了嗎?」
如果隻能確定是郡王府的範圍,那最終被推出來頂罪的,一定隻是祁越的某個庶弟。
祁越依舊不傷皮毛。
江敘點點頭,又搖搖頭。
「那混混不識字, 隻記得令牌上的圖案,不過也畫得跟鬼畫符似的, 誰也認不出來。」
我心下一喜,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畫著:「是忍冬吧!」
忍冬又名鴛鴦藤, 徐沁雪喜歡,祁越也命人刻在令牌上。
意識到自己有些反應過激,我心虛地看了眼江敘,像做了錯事的孩子。
「你不想問我點什麼嗎?」
江敘搖了搖頭:「隻要你全須全尾地回來,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心裡悶悶的,他越這樣我越難受。
我狠了狠心,將我怎麼回到這一世, 和與祁越的舊事都說了出來。
說完便視S如歸悶進了被子裡。
直到頭頂傳來光亮,有人溫柔掀開被子又掖好在臉頰兩邊。
「洛昭, 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搞壯士赴S這一出。
「你知道嗎, 我聽完心裡隻覺慶幸,慶幸今生沒再錯過。
「前世的我真是沒用, 他大概以為你真的心悅祁越, 卻忘了你的性子怎麼可能用清白做籌碼。
「他心中酸澀又不敢問,隻怕見證你一次又一次地說愛他。
「讓你自己獨自承受了這麼多。」
我苦笑:「也怪我沒認出你, 從小就臉盲。
「多年不見, 誰知道你披了這麼副好皮囊。
「不過, 你從前真的曬得很黑……」
江敘龇牙咧嘴:「好啊, 這麼快就開始嫌棄我了。
「且行且珍惜吧, 以後我還頭發白了, 牙齒掉了呢。醜S你!
「那就奉陪到底咯!」
17
經過幾日梳理案情, 永寧寺山匪一案水落石出。
聖上震怒,下令廢去祁越世子之位,貶為庶人。
如此,已是看在皇族宗師的面子上。
狩林裡他意識模糊的求救,山洞裡他昏迷時蒼白的臉,賜婚聖旨下來時他眼中的厭惡,書房裡神似徐沁雪的研墨侍女,婆母抱走孩子時他冷漠的背影……
「-但」郡王怒其犯下大錯,押著祁越在宮門口跪了七天,斷臂求生祈求聖上原諒。
回府更是挑了庶子要記為嫡出, 郡王妃自是不願, 百般阻撓,一哭二鬧。
直到郡王放話再攔便把她也休棄,這才作罷。
春風逐漸變得溫熱, 京城的夜晚,偶爾能嗅到一絲夏日的燥熱。
婚後, 江敘向聖上請旨外放雲州,任期三年。
如同 8 歲那年, 我又一次坐上馬車駛出了京城。
不過這一次, 不是孤身一人,也不再獨自舔著傷口。
「江敘!快看外面,槐花開得一串串的像葡萄。
「外祖母手藝可好了, 把槐花摘下洗淨, 用雞蛋面糊裹了,在鍋裡炸得金黃酥脆。
「一口下去,能把人香得暈乎乎的。
「咱倆有口福嘍。」
馬車離京城越來越遠, 我探出車窗回望。
隻覺夏早日初長,南風草木香。
但願,昭昭敘清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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