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臉上波瀾不驚、沒有一絲動容的少年的瞳孔突然放大,他看著何以闌,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一句話。
「放心,我們是朋友,我會保密,我不會告訴其他人。」
何以闌那雙漂亮的大眼睛撲閃撲閃,信誓旦旦地說道:
陳天看著他,點了點頭。
「好。」
他看著這個主動向他走來說著要和他做朋友的男孩,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那個扎著丸子頭擋在他面前替他辯解他手上的小紅疹不是傳染病是過敏的女孩子。
「我是你第一個好朋友嗎?」
陳天搖了搖頭,腦海裡浮現了一個穿著藍白色校服扎著馬尾辮笑得格外燦爛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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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你不是我第一個好朋友。
但是……我第一個好朋友好像已經把我忘記了。
她身邊,好像已經有了更好更好的朋友。
何以闌的出現,孤寂少年臉上逐漸多了笑容,他們一起滑冰,一起參加數學競賽,一起站在領獎臺上,一起在房間裡吃著冰西瓜看著綜藝哈哈大笑。
初中的日子一天天過去,中考在炎熱的六月底隨著一沓沓卷子和不斷變化的排名表如期而至。
何以闌看著自己偏科的成績,羨慕地對陳天發出感嘆:
「看來我隻能直升城中了。」
「不過,阿天,你這種天才應該是一中附中隨便選吧。」
他惋惜著自己的成績沒辦法和好朋友去到一個學校,卻怎麼也沒想到在暑假過後的城中又看到了怎麼也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少年。
何以闌看著他,突然好像什麼都明白了。
他當然沒有傻到認為陳天是為了他才選擇直升城中的。
除了他,中考五百七十多分卡在附中之下、城中之上的還有那個照片被陳天小心翼翼保存著的女孩。
他有次想要偷偷把照片拿出來看,看看這張照片究竟是不是被施了什麼魔法,能讓陳天那樣子珍藏著。
還沒拿出來,就被陳天察覺了意圖。
少年冷冷地看著他,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此後的好多天,何以闌發現自己被陳天明明白白地無視了。
無論他跑到陳天面前說什麼,陳天都當作沒看到他,繼續做著自己的事情。
直到他發誓,他絕對不會再有碰那張照片的念頭。
少年才終於抬起頭,嘴角勾起一絲弧度。
「好。」
陳天……真的很喜歡很喜歡沈歲歲。
高中時代的少男少女,開始注意起了自己的外表,何以闌也因為長得俊美,像從漫畫裡走出來的美少年而被評為他們班班草。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有了班草這個頭銜之後,何以闌開始注意起了自己的形象,他給自己設定了一個高冷的人設,還叮囑了陳天不許暴露他的真實本性。
正當他跟陳天說著這些的時候,幾個女生從他們身邊經過。
「顧長安和沈歲歲,真的是我們班的金童玉女!」
「真的很好嗑!顧長安每天都給歲歲帶巧克力牛奶!」
「诶對!聽說他們是青梅竹馬,從小就認識的。」
他清楚地看到,陳天眼中的光芒漸漸熄滅。
何以闌之前其實很不明白,為什麼他喜歡沈歲歲不能大膽地去試試跟她做朋友,哪怕最後沈歲歲沒有喜歡上他,也總比一個人偷偷地站在後面看著好。
後來他清楚地看到了女孩看向顧長安的時候,眼底那份喜歡,和陳天眼裡的一模一樣。
他也看到了顧長安眼底也有那樣的情感。
他突然好像看懂了陳天。
如果他喜歡的女孩子能夠有一個互相喜歡的人,他也願意默默地選擇在心裡祝福她。
隻是故事並沒有按照該有的情節慢慢展開,突如其來的轉學生,像是被奪舍了的顧長安,一大堆難聽的話,莫名其妙的欺負和女孩一點一點黯淡的目光。
會考準考證丟失事件,他看著一向驕傲的少年第一次哀求著與他關系並不親密甚至過年過節都不怎麼說話的表哥。
他的表哥是代班主任,女朋友是教導主任的侄女,隻要他出面幫女孩說話,女孩就不會被處分。
「其實處分沒什麼的。」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對陳天說出這麼一句話。
也許在他心裡,沈歲歲怎麼樣都比不上他最好的朋友陳天。
但是少年搖了搖頭,他說:
「驕傲如她,她承受不了。」
那你就不驕傲嗎?
何以闌在心中吶喊,但是還是沒有喊出口。
就當他覺得事情已經過去的時候,就當高三來臨,所有日子都被寫不完的試卷、考不完的考試充斥的時候。
他在一天午自習看到了陳天在走廊上飛奔而去。
他察覺到了一定發生了什麼。
他從未見過少年如此焦急的模樣。
何以闌走出教室,跟著陳天的腳步往上跑著。
跑到天臺門口的時候,他看到了陳天緊緊抱著一個女孩,女孩在他的懷中哭得快要失去力氣。
那天以後,某一天晚上陳天突然來到了他家。
他帶著那本曾經夾著女孩照片的日記本,像是做了什麼決定一樣,抱歉地說道:
「可能,要影響到你了。」
第二天,幾張日記的照片在學校裡瘋狂傳播。
裡面寫著全是天才陳天對於六班班草何以闌的已經扭曲變態般的愛慕話語。
十八歲的學神少年,原本應該頂著所有人豔羨的目光,猶如徐徐清風,等待著保送的通知書到來。
卻因為日記本的拍照傳播,成了整個學校茶餘飯後的八卦主角。
自此以後,再無明月清風學神陳天,隻有喜歡男人的變態基佬。
陳天看著自己手中的日記本,毫無懊悔,甚至慶幸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何以闌看著他,不解地把眉毛皺成了兩條麻花狀,漂亮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問道:
「值得嗎?」
值得嗎?陳天?值得嗎?
他真的想撲上去問問陳天這值不值得,可是金框眼鏡少年隻是對他露出了抱歉的神色,說道:
「對不起啊,還是把你卷進來了。」
我從何以闌的視角裡慢慢抽離,此時此刻,臉上已經不知不覺流滿了淚水。
畫面並沒有因為我的情緒而停下,上了大學的陳天曾經一個人坐著十幾個小時的高鐵,來到新城的一所二本學校門口。
他看著女孩低著頭背著書包一個人走在大學校園裡。
看著原本閃閃發光的她已經失去了光亮。
大學四年,他每隔半個月都會去一次新城,就那麼偷偷地看著女孩。
他知道此時此刻的女孩需要一個救贖,高中發生的一切已經把她徹徹底底地變成了另外一副模樣。
但是他,一個沉默寡言的他,又有什麼資格能夠救贖她呢?
大學畢業,女孩去了一家廣告公司,做了一個小小的廣告策劃。
她依舊是一個人,一個人到了二十五歲。
終於在一個下著傾盆大雨的日子裡,在女孩因為沒有帶傘準備衝到地鐵站的那一刻。
他邁出了那一步。
他打著傘,出現在了女孩的面前。
用他認為最和善的笑容,說道:
「我撐你過去吧。」
女孩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這張臉看起來會帶著一種熟悉的感覺。
她竟然沒有猶豫什麼便點頭說道:
「好。」
等到他把她撐到地鐵站門口的時候,女孩突然忍不住叫住那個半邊肩膀已經湿透了的他:
「我們是不是以前見過!」
陳天緩緩轉身,那張原本應該在記憶裡並沒有什麼痕跡的臉在女孩眼中逐漸清晰。
這張臉。
這張臉……
是在哪裡見過呢?
她沒有管滿天的大雨,徑直走進雨中,陳天趕快跑到她面前用傘遮住她的頭頂。
他看著她,不禁失神。
女孩的目光忽然從他的臉龐挪到了他的鎖骨上,她盯著那顆小小的紅痣,喃喃自語道:
「是你……是你。」
跨越了將近八年之久,那個黑暗裡唯一照射過來的光芒逐漸清晰。
那顆意外被她看到的小痣,那個曾經抱著崩潰大哭的她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安撫著她的人。
是他。
「同學,我們見過。」
「你記得嗎?你曾經在天臺救過我。」
女孩亮晶晶的眸子堅定地看著他,而他也選擇邁出二十五年來最為勇敢的一步。
「我記得。」
他朝著女孩笑道。
「我一直都記得。」
陳天就這麼走進了二十五歲的沈歲歲的生活之中。
女孩經常覺得,陳天好像認識她了很久很久很久。
他知道她不愛吃海鮮,所以從來不帶她去吃海鮮。
他知道她喜歡粉紅色,所以在告白的時候買了一大束粉紅色的花。
他知道她喜歡喝楊枝甘露,就自己學著做楊枝甘露。他知道她喜歡吃西街的豆沙包,便一大早就出去西街買豆沙包。他知道她經常容易感冒,所以在家裡備齊了熱感冷感各種感冒藥。
每次她問:
「你怎麼知道的啊?」
他都笑著說:
「猜的。」
在她看不見的歲月裡,他一個人默默地愛著她,知道她愛吃什麼,也知道她所有的習慣。
經常她一伸手,他就知道她要的是什麼。
是水杯還是遙控器還是茶幾上的薯片。
女孩笑著湊近他耳邊,問他:
「你怎麼這麼像我肚子裡的蛔蟲啊?」
他們在二十八歲那年打算結婚。
陳天記得,他選了很久很久的戒指。
半蹲下去拿出戒指向女孩求婚的那一刻。
他緊張得話都差點說不清楚。
可是女孩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然後拉著他站起來快速地撲進他的懷中。
「陳天,你知道嗎?」
「你就像一束光,照亮我的光。」
老天可能覺得故事的結局不應該是這樣幸福美滿的,所以在最後打了他們一個大大的耳光。
求婚成功後的第二周,女孩在出差的路上飛機失事。
還沒舉報的婚禮,還沒領的結婚證,還沒見面的雙方父母,以及青年手中還未送出的紫色水晶蝴蝶發卡。
歲歲的媽媽哭得幾度昏厥,倒在歲歲爸爸的懷中,旁邊攙扶著她的是顧長安的母親。
陳天見過顧長安的母親。
在幼兒園的一次活動,顧長安的母親和歲歲的媽媽是手挽手一起來的,他知道,這兩個家長的感情一定很好。
他甚至想過。
如果和歲歲母親玩得要好的會是自己的母親。
是不是他也可以像陳天一樣,走在歲歲的身邊。
苦澀蔓延在身體的各處,他的嘴邊勾起了一抹苦笑。
他的媽媽,他的母親。
那個從未過問他的生活、成績,隻有著一個監護人頭銜的人。
那個肆意地活出自己,卻讓他從小就成為單親家庭的母親。
歲歲曾經跟他說,他是她的光。
她卻從來沒想過,在他的心中,在他沒有一點溫度的人生之中。
沈歲歲也是陳天這輩子唯一的光點。
是他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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