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疼痛過去,我勉強撐起身去看他,卻見他面色蒼白,嘴唇烏紫,好像已陷入了深沉的昏迷,怎麼叫都不醒。
這模樣,分明是中了毒!
中毒……莫不是剛才……
我立刻去看他的手,隻見他原本修長白皙的手背上深深刻著兩個小孔,整個手也呈現出一片青紫,腫成了小山高。
這是蛇牙的印記,他方才情急之下伸手替我捉那赤蛇時,果然被咬了!
我原以為他身手好,有把握才出手,如今想來,他怕是下意識的反應。
我不敢有片刻耽誤,抽出他腰間匕首,往他手背一劃,紅中帶黑的血液汩汩流出,滴在我裙擺上,開出朵朵豔麗的花。
這樣毒血怕是流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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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赤蛇一看就知劇毒無比,眼下江聿珩生S不知,我卻是不能撒手不管的。
他為救我至此,黃泉路上,也不能讓他孤身一人。
定了定神,我將唇覆上他手背,開始一口一口仔細將毒血吸出。
直到吸出的毒血不再發黑,江聿珩的唇色也不再黑紫得可怕,我才停下。
抹了下嘴邊的血漬,我探了探江聿珩的鼻息,已不再如剛倒下時微弱。
心下稍定,眼前卻開始模糊,意識逐漸無法聚焦,我「啪」地一聲,倒在了江聿珩身上。
11
再次醒來,我隻覺嗓子痛得冒煙,幹裂的灼燒感刺激得我不住咳嗽。
眼前突然遞過來一個幹淨的水杯,我睜眼望去,卻撞入一雙如小鹿般清澈的眸子。
那眸子亮晶晶的,無辜地眨巴著,透露出一股純然的天真。
這是位約莫七八歲的男孩,長得白淨瘦弱,衣裳幹淨卻打了不少補丁,整個人明朗中帶著羞澀,平白惹人憐愛。
接過他遞來的水杯,我一飲而盡。
清冽甘甜的水滋潤過幹渴的喉嚨,令我渾身舒暢無比。
男孩見狀,又一溜煙跑去給我倒了一杯。
一連喝下三杯水,我才清了清嗓子準備說話,卻被男孩制止:
「姐姐被蛇毒燒了嗓子,暫時不能說話。等阿澗為你配好藥,喝幾天,就好了。」
我望著這個自稱「阿澗」的男孩,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
他父母很會起名,他就如這山澗的流水,澄澈透亮。
我摸了摸腰間的小兜,從裡面掏出一顆梅子味的飴糖遞給他。
飴糖入口的那一剎那,他原本就亮的眸子愈加璀璨,宛如獲得了什麼稀世珍寶。
腦中忽然閃過另一雙亮晶晶的大眼,我一拍腦袋,這才想起,我雌蠱的另一半,我那十八年的S對頭江聿珩不見了!
12
阿澗悟性很高,大抵是見我慌張地四處查看,就明白我是在找遺失的搭檔。
他拍了拍我的手,領著我去了隔壁房間。
簡陋卻幹淨的榻上,江聿珩靜靜躺著,哪怕是在睡夢中,俊挺的眉也依舊蹙起,不知在憂心何事。
沒等我問,阿澗便指指江聿珩,腼腆道:
「這個哥哥被蛇咬,中毒比姐姐深。還好姐姐及時將多數毒液吸出,他無大礙。阿澗已為他敷過草藥,不多時就會蘇醒。」
我這才安心,不知如何答謝,便彎腰朝阿澗施了一禮。
小小的孩子側過身,急忙擺手:
「不打緊的姐姐,能救下你們,阿澗很高興。」
江聿珩是在第二日午後醒的。
他蛇毒剛解,全身虛軟無力,隻得半撐著身子靠於床頭。
我煮了碗清淡的小粥,坐在床邊喂他。
這樣簡陋的飯菜,他竟也吃得津津有味,可見是真的餓了。
幾日相處下來,我也摸清了這個村子以及阿澗家的情況。
桃源村共一百三十六戶,均是前朝動亂時,為避禍而遷居此地的百姓。
這裡依山傍水,土地肥沃,且進村的道路上常年有霧氣籠罩,外人輕易入不得內,是個休養生息的絕妙之地。
約莫四十年前,有山匪無意間闖入此地,見這裡人人生活愜意,且絕對隱蔽,便想大開S戒,佔了這個好地方做自己打家劫舍的大本營。
當時村裡恰巧救了位苗疆的蠱師。
蠱師為了報答桃源村的救命之恩,不僅將山匪盡數趕出了村外,還在濃霧中布下了不少毒蟲蛇蟻,作為保護村子的屏障。
自那之後近四十年來,村子一直風平浪靜,再無外人打擾。
如今我和江聿珩陰差陽錯之下誤闖入內,並無壞心,村民們對我們二人很是熱情好客。
而阿澗父母早亡,是吃村裡百家飯長大的。
我見他乖巧懂事,且對我們有救命之恩,心裡對他的憐惜之情更盛。
13
阿澗不識字,我得空便會教他寫自己的名字。
「阿澗,你住在山裡,名字定是山澗的澗吧?」
我尋來枯樹枝作筆讓他握著,然後包住他小小的手在地上劃拉,一筆一畫,他學得極認真。
「在姐姐心裡,阿澗的澗就是山澗的澗嗎?」
小小的孩子抬起頭,不知怎的,雙眼湿漉漉,像是噙了無限的期待。
我一愣,摸摸他的腦袋,答得認真:
「對,阿澗聰慧善良,就如這山澗裡潺潺的流水,清澈甘甜,不含一絲汙穢。」
他笑了,點頭如搗蒜,寫得更加認真:
「對,阿澗的澗就是山澗的澗,山泉水清澈,阿澗也是幹淨的。」
那天他似是很高興,纏著我寫了一遍又一遍,後來還要學寫我的名字。
我憐他孤苦無依,時不時拿出些兜裡裡僅剩的飴糖逗他開心,更與江聿珩商量,今後離開桃源村,若是阿澗願意,還想帶他回去做弟弟。
對於阿澗,江聿珩是感激的,他是家中獨子,如今疼起弟弟來,竟也是個像模像樣的兄長。
阿澗大抵是孤獨慣了,家中突然多出兩個陌生人,他顯得腼腆而緊張,但日復一日地相處下,也能感覺到他漸漸敞開的心扉。
14
這日,我坐在鄰居邱嬸家門口幫忙剝豆子,邱嬸話密,熱衷聊天。
「小沅吶,你來桃源村也已多日,覺得這裡如何?」
我手下不停,嘴上也不忘誇贊:
「桃源村就像個真正的世外桃源,家家戶戶生活愜意,怡然自得,風光又好,委實是個難得的好地方。」
邱嬸笑得見牙不見眼,湊近我突然道:
「覺得好就留下來,別再走了。外面再如何兵荒馬亂,都影響不到我們桃源村。我家大壯,正好還沒娶妻呢,也挺喜歡你。」
我心中一驚,眼角餘光就瞥見牆角處站著個黑影。
那黑影不知是不是畏光,渾身都籠罩在房檐下的陰影處,而目光正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看!
我覺得有些駭然,邱嬸卻大笑一聲不以為意:
「哎呦,你看我家大壯,都害臊得躲起來偷看你。照我說啊,嫁人就該嫁會疼人的,我們家大壯看中你了,以後肯定疼你。」
我覺得尷尬,卻也不好意思發火,剛想推辭,轉頭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被一群妙齡女子圍著,有說有笑,宛如眾星捧月。
女子咯咯的嬌笑聲此起彼伏傳來,不時還夾雜著「聿珩哥哥」之類的親昵稱呼,而中間那被圍著的男子,笑得一臉春色,看起來很是享受。
我心中莫名就冒起一股火來,燒得我恨不得立刻去拔下他那露出的八顆牙。
身旁邱嬸見狀,也笑眯了眼:
「你看,這江公子在此地也已經樂不思蜀了。你們就一起留下來,你嫁給我們大壯,他娶上十個八個美貌娘子,享那齊人之福,這日子豈不妙哉!」
我拳頭已經捏得硬邦邦,下意識就接過邱嬸遞過來的一個野果。
這果子我不曾見過,渾身紅彤彤的,長滿了水潤的顆粒,若是咬下去,必定一口爆汁。
邱嬸很是客氣,一個勁勸我吃:
「這是神仙果,果肉細膩,甘甜多汁,吃了賽神仙,隻有我們這兒有,別處吃不到。你快嘗嘗。」
果子的確誘人,我不好意思推拒,張口就準備去咬。
可嘴唇還沒碰上果子,阿澗的聲音就由遠及近傳來:
「姐姐,該回家做飯了。你昨日把鹽罐子放得太高,阿澗夠不到。」
我一拍腦袋,將果子放入兜中揣好,站起身謝過了邱嬸,就往阿澗的方向跑去。
待回到家裡,阿澗已早早等在門後。
我抱歉地去取鹽罐子,他卻第一次主動伸手掏了我腰間的小布兜。
邱嬸給的野果子被準確無誤掏出,置於阿澗小小的掌心裡,顯得格外豔紅誘人。
可下一瞬,阿澗卻將野果徑直丟入了燒著火的灶膛裡。
果子被高溫灼燒地炸裂開來,頓時果汁四濺,發出噼裡啪啦的響聲。
我卻隱約見到從果肉中爬出一個圓滾滾的肉蟲子,在火裡掙扎翻騰,不一會兒就燒成了灰燼。
我頭皮發麻,驚愕地看向身邊的阿澗。
他面無表情,拿著火鉗翻了翻灶膛裡的柴火,聲音竟不似以往軟糯,隱隱透出些不符合他年紀的成熟:
「姐姐,以後村民給的任何東西都不能吃,吃了,就再也走不出這裡了。」
15
我張嘴想問,卻猶如吞下個蒼蠅,不知該從何問起。
這個村子莫不是有什麼古怪?
那阿澗在村中長大,自然是知曉其中緣故,他一直不曾提及,莫非也有著什麼壞心思?
但他剛才又阻止我吃那個野果子,看上去像是在保護我。
他究竟是好是壞?
我能相信他嗎?
阿澗看我一臉糾結,卻笑了開來,聲音恢復了往常的軟糯可愛:
「姐姐,村裡鮮有外人,你們長得又特別好看,大伙兒都想留下你們。不過你不用擔心,不要吃別人給的食物,也不要喝別人給的水,剩下的,交給阿澗就行。」
看著他天真爛漫的臉,我第一次心中泛起忐忑。
我自己身中蠱毒,自然對蠱蟲有過不少研究。
剛才被燒焦的那白乎乎的肉蟲,身子透明且長有黑斑,分明就是蠱蟲中的一種,名喚「春蠶」。
這「春蠶」倒不霸道,並不會取人性命,隻不過卻是一種精神蠱,中蠱者會聽從施術者指揮,任其擺布,無法反抗。
那麼邱嬸想讓我吃下這蠱蟲,然後控制我嫁給她兒子,從此永遠留在這裡?
邱嬸不過一尋常農婦,竟懂得如何下蠱,那麼這整個桃源村,是否也並不如表面那麼簡單?
那阿澗呢,他會不會也希望我們永遠留下陪他?
我心中升起密密麻麻的恐懼,阿澗卻挨到我身邊,毛絨絨的腦袋往我胳膊上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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