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和夫君順利和離,我決定掏出一頂天大的綠帽子戴到邵景鑠頭上。
三日後,我帶著完完整整十二車的嫁妝,在邵景鑠敢怒不敢言的眼神中離開了邵家。
巷子外,卻有一輛馬車在等著我。
簾子掀開,年輕的皇帝衝著我冷笑:「你就是這麼報答皇恩浩蕩的?」
1
成為世子夫人的第五年,我的夫君出京賑災,回來時身邊卻多了一位美貌的女子。
他小心地伸手將那女子從馬車上牽了下來。
蓮葉眼尖,當即就小聲道:「夫人,那女人身上的不是您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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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止住了蓮葉的話。
得知夫君將奉旨前往黃河水患之地賑災,我取了私庫裡最好的一張皮子,不眠不休,用兩日時間親手縫制了一件鬥篷。
而如今,這鬥篷卻被披在另一個女人身上。
世子說,如月姑娘雖不幸流落風塵,但仍是清白之身。況且,她的祖父曾是當地縣丞,也算是出身耕讀之家。
外室、妾、貴妾都配不上他心尖尖上的這一抹月牙,他要娶如月姑娘做平妻。
「平妻?」侯夫人初聽時嚇得茶杯都拿不住。
她自恃侯府門楣高,連我這個五品文官之女都是瞧不上眼的,又怎會同意兒子娶一個風塵女子做平妻。
但她看了看一旁皺著眉頭的我,神情就松快下來了,好整以暇地把茶杯放到一旁,笑著叫如月上前來。
「真是天仙般的人物,難怪鑠兒喜歡。」侯夫人拉著如月的手,看起來很滿意她,「如月姑娘合你心意,為娘自然也不反對,就是不知道清苒怎麼想了?」
這五年,我在侯府雖然伏低做小,可所有人都能看出我對邵景鑠的情誼。
棒打鴛鴦這種事,侯夫人這種慈母可做不來。她樂得看我鬧一場。
可我這次卻沒令她如意。
第二日,我就將一紙和離書放到了邵景鑠眼前。
邵景鑠沒在意,他以為這是我鬧脾氣的小手段。
「如月雖是平妻,可她什麼也不會。在內管家,在外交際都由你全權處理,她的存在不會威脅到你的。清苒,本世子有你這位賢內助和如月這朵解語花,此生足矣。」
「你想得挺美。」
「什麼?」邵景鑠沒聽清,也可能是他不相信向來柔順的妻子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毫不閃避地對上了他的眼神,又大聲地將這話重復了一遍。
邵景鑠很震驚,待他反應過來,不由得怒火中燒。
「你是我的妻子,你想去哪兒?你還能去哪兒?」他欺身一步,扣住我的手腕,「傅清苒,是本世子對你驕縱太過,竟讓你無法無天了。你說,就算本世子貶妻為妾,你那個酸儒父親會來給你撐腰嗎?」
在邵府眼裡,沒有強勢娘家的我就像是無根之人,隻能依附於邵景鑠,就算受了欺負也無人可護。
「世子,咱們這樁婚事可是太後親賜。好聚好散便罷,若是太過難看,太後娘娘面子上也過不去吧。況且……」我湊到他耳邊,呵氣如蘭,「我的底氣可不是來自娘家,而是來自……」
我用手指了指天:「我曾是淮安公主的伴讀,在宮中待了六年。你說為什麼我出嫁這五年,太後娘娘從未召我回宮呢?」
2
邵景鑠還是在和離書上籤了字。
蓮葉看起來憂心忡忡:「夫人,你暗示陛下和您有情,世子不會去太後娘娘那兒告狀吧?畢竟,太後可是世子的親姑母。」
「不會的。世子這個人啊,沒什麼能耐,但極重臉面。他不僅不會說出去,反而還會大力鼓吹是他要娶平妻而把我掃地出門的。」
和邵景鑠夫妻五載,我已經很了解他這不可一世的貴公子脾性了。
「傳信到鋪子上,讓秋桐回來清算賬簿。咱們該帶走的東西,一個都不要留下。」
秋桐做事一向雷厲風行,不到三天,我的私庫和嫁妝就已經整理完成。
不知道邵景鑠是怎麼勸服承恩侯和侯夫人的,我們的和離沒有遇到半分阻撓,倒也省了我許多工夫。
我離府的那天,侯府的主子們都沒有出現,隻聽見世子院裡傳來了琵琶聲。
車隊臨近我名下的一座別院,我心裡輕快了許多,還有興致點評起方才的琵琶:「聽聞月夫人彈得一手好琵琶,果然名不虛傳。」
「竟不知傅姑娘還有這番闲情雅致?」
馬車外突然傳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陛下。」我叫停馬車,在玄衣男子前恭敬下拜,「陛下國事繁忙,竟也有興致微服私訪?」
裴玄胤笑了:「你真是,什麼時候也不會吃虧。」
「是陛下寬宏大量,從不與妾計較,妾深感皇恩。」明明多年不見,但看到裴玄胤的一瞬間,我仿佛又回到了那段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
我們四個人,曾經親密無間,可如今兩人已骨枯黃土。我還活著,但自離開邵府這一刻起,我已無路可退了。
裴玄胤的聲音把我喚回現實:「皇恩?傅姑娘是怎麼報答朕的?憑你同承恩侯世子所說的,我倆的情分?」
原來是來算這筆賬的,這也太快了些。我看了一眼侍立在身旁的蓮葉,她眼神飄忽,連頭也不敢抬。
「傅姑娘,朕記得當年你在太後面前曾親口說,朕與你隻有君臣之禮。」
裴玄胤散漫揚眉,深邃眼眸卻含著認真:「清苒,如果你願意的話,我……」
「陛下。」我深吸一口氣,止住了他接下來的話,「我知道您對我有兄妹之誼,但我如今已是和離之身。人言可畏,我不願落人口實,您請回吧。」
3
搬進別院後,安生日子沒過兩天,又來了不速之客。
「逆女,和離這等大事,你竟敢不與娘家商量?」我爹氣得吹胡子瞪眼,「快滾回去和世子道歉,我傅家可容不得棄婦!」
邵景鑠說我爹是個酸儒。
他沒說錯。
我們傅家也曾是清流之首。我的祖父曾連中三元,官拜相國。
我爹隻學得了祖父的皮毛,卻未得其風骨。
「爹,女兒在侯府過的什麼日子您並非不知道。如今世子要娶平妻,您還要女兒忍下去嗎?」雖然早就對娘家失望,但我心裡還是有些難過。
「平妻,平妻,那女子還能越得過你去?收了你那些妒忌脾性,三從四德你是念到狗肚子裡去了?」我爹一甩袖子,「若侯府不要你,你趁早一條白綾把自己吊S算了。」
這爹不要也罷,我把目光移向我娘:「娘,您也是這麼想的?」
我娘瞄了一眼我爹,小心翼翼地開口:「苒兒啊,世子當年可是親自在太後面前下跪把你求娶回家的,他一定對你有情。你道個歉,服個軟,世子肯定願意把你接回去的。」
本就懸起的心徹底S了。
我看著眼前一個紅臉一個白臉,唱戲般的夫妻,笑出淚來:「我傅清苒何德何能,有你們這麼好的親爹親娘啊。」
聽出口氣不對,我娘勸道:「苒兒,你不要嫌爹娘說話不中聽。被休棄的女人有幾個能有好下場?何況你連個子嗣也沒有。我們這都是為你好啊!」
「好!好!」我再不留情面,朗聲吩咐,「請傅大人及其夫人出去,再不許登門。」
「逆女!」我爹被「請」出門時還在叫囂要把我從傅家除名。
這沒什麼可怕的。
一個連族譜上都沒有我名字的傅家,不值得留戀。
和離時,我就以自己的名義立了女戶,從此,傅清苒的「傅」字隻屬於我自己。
「你沒事吧?」
「額……」我被樹上突然出現的人嚇了一跳,「陛下,你怎麼在這兒?」
裴玄胤是被影衛帶著翻牆進來的,府裡的護衛根本攔不住他。
自覺私密的一面被人窺見,我的語氣不算太好:「你看了多久的戲?」
裴玄胤摸了摸鼻子:「剛來不久。我沒有看戲,清苒,我隻是想來看看你。」
他從樹上一躍而下,來到我身邊:「清苒,你當年那句話,我已經知道該怎麼回答你了。」
「什麼?」
裴玄胤對我說:「你說任何人都可以,那那個人為什麼不能是我?」
4
五年前,太液池畔。
「清苒,你真的要出宮?」
少年人的在意和歡喜是那麼顯眼,我似乎要很努力才能裝作不知。
我偏過頭去,不敢看裴玄胤的眼:「殿下,您知道的,臣女心儀之人是霍大哥。」
「那你為何願意嫁給邵景鑠?」
「因為霍大哥已經S了,所以無論是誰,臣女都不在意。」
五年後,別院。
「姑娘,其實陛下挺不錯的啊。如今國孝未除,後宮無人,陛下對您有情,隻要改換身份,未必日後不能成為極貴之人……」
「蓮葉,不可妄言!」我呵斥住她,「你別忘了,我曾是陛下的表嫂!」
這丫頭,一興奮起來話就沒邊了,我尋了個由頭,讓她出門買點心蜜餞,也讓她順便冷靜冷靜。
「傅姐姐,蓮葉近日行事可越發過分了。」秋桐倒了一杯茶放到我手邊。
「她本來就是陛下的人,也算是忠君之事。」況且,有些事,我需要讓陛下看到。
我捧起茶杯,溫度隔著白瓷傳到我的手心。茶葉在杯中浮沉,我的心卻漸漸定了下來:「秋桐,你給如月去個消息,就說,可以開始了。」
天涼了,承恩侯府這艘船,該沉了。
5
半個月後,通政司門前的登聞鼓響了起來,一樁駭人聽聞的案件傳遍了京城。
「聽說了嗎?承恩侯府這麼多年來一直都在貪墨黃河大堤的撥款。」
「難怪這些年水患頻發,總是能聽聞堤毀人亡的慘案。」
「還不止呢,連水患的賑災銀,承恩侯府也沒放過!」
「我還聽說,告發承恩侯府的,是世子新納的妾室,本來都要做平妻的,但那女子性烈,有冤屈就不管不顧地告了上來。」
「什麼冤屈?」
「人家本是好人家的女兒,其祖父本是普陽縣丞,因為察覺了侯府和縣令勾結貪墨,這才一家人遭了難。這個女子,機緣巧合入了承恩侯世子的眼,假意侍奉,其實是為了竊取賬簿,報復侯府罷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啊,這女子也真是……忒狠毒。」
如今承恩侯府的熱鬧事兒在京城中隨處可聞,眾人不滿侯府貪墨的同時,也在猜測著邵家人會不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畢竟,他們可是當今太後的娘家人。
雖然皇上和邵家並不親近,這些年又一向剛正,不徇私情,可自己親娘的面子,皇上還會不給嗎?
不過,這些已經和我無關了。
所有人都在議論,傅家女真是好運,在這種時候離開了侯府,也算遠離了是非之地。
甚至爹娘態度也緩和了一些,隱隱釋放出了和好的信號。
我戴上帏帽離開茶樓,卻在街頭的轉角處被人攔住。
為首的男子面白無須,嗓音尖利:「傅淑人,太後召您入宮敘敘舊。」
這比我想象中來得更快。
我撩起帏帽,一臉憔悴:「妾已是棄婦之身,公公這句淑人真是抬舉妾了。既是太後娘娘有召,且容妾回宅梳洗整理一番。」
公公卻攔住了我:「傅淑人曾在娘娘身邊教養,娘娘曾稱與您有母女之情,您又何必與娘娘太過見外呢?」
「公公所言極是。蓮葉,」我側身吩咐道,「我與秋桐進宮一趟,你先回府。若是王掌櫃來了,你替我好好賠個不是。」
這丫頭應該能聽懂我的弦外之音。
在進宮的馬車上,我捏緊了白色手帕,手帕裡的硬物隱隱露出圓環的形狀。
希望這東西,能為我多拖延一點時間。
6
宮裡的亭臺樓閣,都讓我感到無比熟悉。
我少年時,祖父尚在,傅家猶有榮光。
祖父疼愛我,親自為我啟蒙,又延請有名的女席為我教授。
十二歲時,我被選入宮,做了萱柔公主的伴讀。
雖然是唯一的公主,還是皇後嫡出,但萱柔並沒有想象中的驕縱。
她身邊少有同齡的玩伴,所以對於我的到來,萱柔很高興。
她還小我一歲呢,成天「姐姐」「姐姐」地跟在我身後,單純歡快的樣子,惹人憐愛。
先帝深愛著太後,發誓永無異腹子。
所以這偌大的宮裡,隻有皇後的一兒一女,以及來伴讀的我和霍延壽。
我們四人一同上學,一同玩鬧,日子過得很快。
直到三年後的冬天,萱柔落水,病逝。
皇後以思念女兒的名義將我留在宮中陪伴她左右。
霍家通敵,於流放途中遇上盜匪,滿門無一幸免。
再三年,陪母親入宮觐見皇後的邵景鑠對我一見鍾情,皇後賜婚,我做了邵家的世子夫人……
「清苒啊,你看上去清減了不少。上前來些,讓我仔細瞧瞧……」
雍容華貴的女人坐在上首。
我行了大禮,這才敢回話:「一別多年,清苒隻在每年大宴時有幸得見太後娘娘慈顏。今日一瞧,太後娘娘風華倒是更勝從前。」
是啊,我日思夜想,夢裡常見的那張臉,依然是那麼淡然。
這每時每刻都在提醒著我,仇人諸事順意,我如何能夠安睡?
7
「我念你乖巧,把你嫁到我的娘家,你就是這麼報答我的?」
太後慢條斯理地將手放在茶案上,對面,一個宮女正跪著,準備為太後護理她長長的指甲。
「讓個風塵女子騎在頭上,還惹出了這等大事,這就是你的本事?」
「太後恕罪。」
太後嘆了口氣,眼神卻溫柔了起來。
她叫我好孩子,說這些日子外頭的闲言碎語太多,也是難為我了,不如,多在宮裡住上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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