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是我的光 - 第3章

 


她長長舒了口氣,又叮囑了我幾句,關好門窗,小心燃氣之類的。


我摸索著收拾好了房間,把我的銀行卡放在了桌上了。


 


收走了家裡的垃圾,出了門。


 


初春的夜晚還有幾分寒涼。


 


耳朵裡傳來了電子導盲犬的語音播報聲:“前方有行人,請躲避……行人已避讓,可繼續前行。”


 


海邊沒有柔軟的沙灘,隻有粗粝的碎石。


 


我放下了盲杖,隻是聽著導盲犬裡的播報聲。


 


我記起小時候,第一次學《威尼斯狂想曲》,我纏著路嘉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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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威尼斯到底有多漂亮?你能講給我聽嗎?”


 


“它的海水很藍,藍得像心碎的人留下的眼淚,你還記得藍色是什麼樣的嗎?”


 


“我記得,可我不記得眼淚有顏色啊!”


 


路嘉樹笑了,他捏了捏我的臉說:“等你長大了,哥帶你去,就算看不見也可以摸得到。”


 


哥,海水是什麼顏色,我摸得到嗎?


 


冰冷的海水漫過了我的腳踝,刺骨的疼。


 


我深吸了口氣,哆哆嗦嗦地往前走。


 


電子導盲犬的語音播報不停重復著:“前方有水,危險,請注意避讓。”


 


好冷,我的胸腔劇烈起伏著。


 


突然,有人衝了過來,攬住我的腰將我往回拖。


 


鹹湿刺骨的海水濺在我臉上,我被嗆得咳了起來。


 


“路清澄,你不要命了?”


 


8


 


我不知道路嘉樹什麼時候跟著我的。


 


渾身湿透的兩個人,坐在石灘上,冷風吹過,隻剩急促的呼吸聲和輕微的寒戰聲。


 


“蘇絨這個沒用的廢物,口口聲聲說保護你,我看她什麼都做不好!”


 


“別罵她,她沒有義務照顧我。”


 


我頓了頓,接著說道:“你也沒有義務照顧我。”


 


路嘉樹大口喘著氣,罵了聲“操”後,失聲痛哭。


 


他哭著爬到我面前,顫抖的雙手捧著我的臉。


 


“清澄,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呀……我寧願得了最糟糕的病病S,也不願意你受一點點傷害……”


 


“是我沒用,保護不了自己也保護不了你。”


 


他緊緊將我抱在懷裡,滾燙的淚水落在我的臉上。


 


我雙手護在胸前,輕輕掙扎了一下。


 


“你……不用保護我了,哥,你可以為自己活著,可以有人愛,可以站在眾人面前,做那個成功的你。”


 


“如果沒有你,我的生活毫無意義,你知道嗎?這些年我開公司、做項目,都是為了你,隻要我做出了電子導盲犬,你的生活就會方便很多……”


 


“路嘉樹……”我冷得聲音控制不住的顫抖,“我已經不是過去的那個我了,我已經把最美好的我給了你,那天以後,世界上就沒有路清澄了。”


 


“不,那些事都過去了,我們都忘掉好不好?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的。”


 


我深吸了口氣,搖了搖頭。


 


“我曾經以為,所有的痛苦都過去了,爸爸媽媽看到我們重新回到了路家的老宅,他們也會很欣慰,我曾以為我伸手就能觸碰到我的幸福了……”


 


我哽咽著繼續說道:“也許是我不配吧,現在我已經沒有期望了。”


 


湿冷的衣服一點點帶走我的體溫,風聲、海浪聲離我越來越遠。


 


“清澄,別放棄,我會給你找最好的醫生,求求你,別放棄好嗎?”


 


我閉上了眼睛,整個世界再次陷入了一片S寂。


 


路嘉樹帶我回到了租的房子。


 


我像棵沒知覺的植物一樣,隨他給我擦幹身子,換了幹淨的衣服,放進溫暖的被子裡。


 


隨後的幾天,我的聽覺一直沒有恢復。


 


他遞來飯我就吃,遞來藥我就咽。


 


直到蘇絨趕了過來,他才用盲文紙留了一句話給我。


 


【等我來接你,很快。】


 


9


 


雨斷斷續續下了一周,路嘉樹接我回路家的老宅那天,天終於放晴了。


 


蘇絨擔心我,陪著我在路家住了下來。


 


我的聽力時好時壞,慢慢地,我也適應了那種被切斷所有感官後的恐懼。


 


路嘉樹很忙,似乎也有意避著我,他很少在家出現。


 


蘇絨出門沒帶鑰匙,我聽到她按門鈴的動靜就摸著去給她開門。


 


沒想到進門的卻是司琪。


 


“原來是你回來了……難怪路嘉樹這麼絕,取消了婚約,斷了和我爸實驗室的聯合項目。”


 


司琪推了我一踉跄,自顧自進了門。


 


“真沒想到,他看到那種視頻竟然還會容忍你,可真是深情啊,深情得讓人惡心。”


 


“是你?是你故意放出的視頻?”我心頭一驚。


 


“對,就是我。什麼兄妹情深,你們就是見不得人,我要是不早點讓你出局,路嘉樹會永遠惦記著你。”


 


司琪接著說道:“我隻是沒想到路嘉樹太沒良心了,沒錢沒資源的時候,討好我,求著我爸給他資源幫他介紹項目,等自己做大了,說踹就踹,要是沒有我爸,他哪有今天!”


 


原來司琪是路嘉樹老師的女兒,搭上司琪,路嘉樹的確會得到很多資源的便利。


 


司琪捏著我的下巴,我偏過頭去躲閃。


 


“告訴路嘉樹,我不是他想跪舔就能跪舔,想拋開就能拋開的人,我不會放過他的。”


 


我沒有跟任何人提起司琪來的事情。


 


隻是在網上搜了下路嘉樹的情況。


 


原來這些日子,家裡風平浪靜,外面卻風雲暗湧。


 


他先是手起刀落把舊的合伙人踢出了局,又大張旗鼓招了新人管理公司。


 


小道報道說他背信棄義,翅膀硬裡就忘了當初司教授是如何扶持他的。


 


司琪更是親自下場發了微博抨擊路嘉樹,嘲笑他不是男人,和自己看那種片看到半夜,都沒有任何反應,倒頭就能睡。


 


帶著耳機聽了半天網上的八卦,我也沒聽明白路嘉樹到底要幹什麼。


 


“你在聽什麼?”


 


我聽得太認真,完全沒注意到路嘉樹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摘掉我的耳機,嚇了我一跳。


 


“聽……聽小說。”


 


我趕緊收起手機塞進兜裡,生怕路嘉樹看到我搜了他的消息。


 


他沒追問,隻是從背後把我攬入了懷裡。


 


後背緊貼著他滾燙的胸膛,我抗拒的掙扎了一下。


 


“就一會兒,求你了,就一會會兒。”


 


路嘉樹夢囈一般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深深嘆了口氣,終究是沒法拒絕他。


 


路嘉樹的呼吸輕輕掃在我的脖子上,潮湿的氣息在空氣裡蔓延。


 


他抱了一會兒,就松開了手。


 


“最近我會讓律師和公證人來趟家裡,有些手續需要你配合,可以嗎?”


 


我點了點頭,沒有多問。


 


10


 


路嘉樹把路家的老宅轉到了我名下,他說這裡本來就是我的家,我便沒有拒絕。


 


那幾天律師、公證人、代理人來得很勤。


 


各種細節繁雜,我也沒聽太細。


 


後來家裡就又恢復了冷清。


 


路嘉樹不知道在忙什麼,我很久都沒在家遇到過他。


 


蘇絨定期帶我去見心理醫生。


 


路嘉樹找的李醫生年輕時因為車禍失明了,共同的缺憾讓他比其他醫生更懂我的恐懼。


 


踏進他的咨詢室時,房間角落裡傳來了《威尼斯狂想曲》。


 


“新買的黑膠唱片機,怎麼樣,音質不錯吧?”


 


我愣了幾秒,“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段,普通人想彈,可能隻用學一個月,我卻要花一年的時間練習。”


 


“你學過鋼琴啊?”李醫生饒有興致問道。


 


“嗯,小的時候不知道盲人這麼難,還幻想過成為一個音樂家呢。”


 


我自嘲地笑了笑,“盲文的樂譜很少,能教課的老師也很少,但我哥總誇我,我彈什麼他都誇我。”


 


“現在還會彈嗎?”


 


“也許吧,也許還會。”


 


回家後,我推開了許久沒人踏入的琴房。


 


鋼琴上沒有落灰,音也沒跑。


 


看來這些年來,這裡一直有人維護著。


 


按下琴鍵時,肌肉記憶帶著我彈出了一小段旋律。


 


那旋律瞬間擊中了我自己。


 


我坐在琴凳上深呼吸了幾次,才磕磕巴巴地彈了起來。


 


“清澄……”


 


蘇絨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打斷了我。


 


“有個事要告訴你,郭令凱S了。”


 


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那囂張跋扈無惡不作的郭令凱竟然S了。


 


“他……怎麼S的?”


 


蘇絨走了過來抱住了我。


 


“車禍S的,坐在副駕,撞上了大貨車。”


 


蘇絨告訴我,雖然最後S因是車禍,但聽說他身上還有很多其他的傷痕。


 


疑似S前遭到過流浪漢的毆打和侵犯。


 


警方找到了那個流浪漢,但是那流浪漢精神不太正常。


 


問他什麼,他都隻是狂笑不止並不回答。


 


聽完蘇絨的話,我的手掌心滿是汗。


 


蘇絨抱著我沉默了很久。


 


我擔心地問道:“我哥……他知道這事了嗎?”


 


“嗯,”蘇絨的聲音有些顫抖,“郭令凱坐的是你哥的車。”


 


11


 


我驚得張大了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仔細一想就明白,這些日子路嘉樹都在忙些什麼。


 


他報復了司琪,又給自己找了個接班人,保證就算沒有自己,公司還能運轉下去。


 


他把路家的老宅轉到了我名下,幫我選了心理醫生、家政阿姨,還把公司的一部分股權轉給了我。


 


就是考慮好了,沒有了他,我還能衣食無憂的生活。


 


他安排好了一切,就是為了無牽無掛去收拾郭令凱。


 


我捂著嘴,不敢讓自己哭出來,不敢想後果。


 


“清澄,你聽我說,他在醫院,但是醫生說能不能醒過來,不好說。”


 


我失神地閉上眼睛,滾燙的淚水從臉上滑落。


 


“對不起,出事前他給我打過電話,叮囑我好好照顧你,還轉了一大筆錢給我,當時我還在生他的氣,沒有多想,就沒跟你多說。”


 


蘇絨一直在道歉,“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到會是這樣。”


 


我擦幹了眼淚,慌忙翻出手機,路嘉樹沒有給我發過任何消息。


 


我扶著牆去了客廳,在茶幾上翻找,卻不小心打翻了水杯,灑了一地水。


 


我起身進了路嘉樹的房間,書桌、床頭,都沒有……


 


“清澄,你怎麼了?你在找什麼?”


 


“找盲文紙,蘇絨,幫我找找……”


 


房間裡被我翻得亂糟糟的,我不相信路嘉樹一句話都沒有留給我。


 


我想起他最後一次抱我。


 


想起他說:“就一會兒,求你了。”


 


原來他已經認真跟我告別過了。


 


我站在原地,手裡拿著的文件撒了一地。


 


蘇絨陪我去了醫院。


 


我帶了一盒櫻桃,放在了路嘉樹床頭。


 


我看不見他的模樣,隻能用指尖在他的眉骨和鼻梁上描摹。


 


走的時候,我跟他說:“想吃就起來吃吧,洗幹淨了。”


 


後來,我收到了一份快遞。


 


那是一份專門定制的盲文樂譜。


 


觸摸著那些熟悉的點,我慢慢閉上了眼睛。


 


最後那一張盲文紙上,分明不是樂譜。


 


上面隻有一句話:【願你此後無災無難,來生黑暗給我,換你來牽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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