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晚 - 第2章

婆婆拍我的手頓住,她什麼也沒說,隻讓溫羨進來陪我就離開了病房。


溫羨進來後,我低著頭一言不發。


 


我的大腦裡亂成了一團。


 


我不想和他歇斯底裡,可這件事,我過不去。


 


許多醫生都有潔癖,我也一樣,甚至更嚴重。


 


我無法接受他的手和唇觸碰別的女人,更無法接受他對別人動了心。


 


溫羨坐在病床旁,像是愧疚般,始終眉眼低垂。


 


他拿起一個蘋果,將蘋果皮一圈又一圈削落。


 


溫羨的手很漂亮,十指纖長,可是虎口卻有一條猙獰的疤一直連到腕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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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著那條疤,我想起了我們在一起的第三年。


 


6


 


那時我在讀研究生,他剛剛本科畢業。


 


我比溫羨大了三歲。


 


那年他父母反對我們在一起,逼迫他去美國留學。


 


溫家世代經商,家族企業傳承百年。


 


溫羨是這代唯一的獨苗。


 


他們不允許溫羨和我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在一起。


 


門當戶對在他們這種家族裡最合適不過。


 


為了和我在一起,溫羨和家族決裂,還了家裡給的車房卡。


 


他說沒有家裡給的一切,他也能好好活著。


 


我們以為相愛能抵萬難。


 


可沒想到溫家處處打壓,溫羨根本在南城找不到工作。


 


當時我研三,也分不出時間去打工。


 


他就背著我偷偷去送外賣。


 


把自己身上僅剩值錢的衣服和鞋都賣了,湊了兩千塊買了一輛二手摩託車。


 


醫學生和其他不一樣,為了能保博,我每天有做不完的試驗,學不完的習。


 


溫羨連著送了三個月我都沒發現。


 


直到那年南城下了一場雪。


 


摩託車打滑,他迎面撞上了貨車。


 


坐在去醫院的車裡時我就想,分開吧。


 


什麼情啊愛啊都不重要了。


 


苦苦堅持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愛不愛,在不在一起都沒有他的生命重要。


 


我不想讓他過這樣的生活。


 


那樣一個高傲肆意的男人,不該為了我跌入泥潭。


 


可真到了醫院,看著他渾身被包成了木乃伊,還對我強裝鎮靜笑著說沒事時,我所有退縮的想法都消散了。


 


婆婆抱著溫羨哭了一場又一場。


 


所有的狠心在看見自己兒子受這麼重的傷時都變軟了。


 


為了溫羨,她接受了我。


 


後來溫羨身上的傷都好了,但虎口貫通傷所留下的疤卻永遠都去不掉了。


 


我的手不自覺撫上那道疤。


 


當年我問他過他疼嗎。


 


他癟了癟嘴對著我撒嬌:「疼S了,姐姐快幫我吹吹。」


 


而現在,我抬眸看著他的眼睛問道:「還疼嗎?」


 


溫羨怔了一瞬才反應過來。


 


他搖了搖頭。


 


「早就不疼了。」


 


眼淚無徵兆從我眼眶落下。


 


溫羨趕緊放下手中的蘋果,手忙腳亂幫我擦掉淚水。


 


我很少落淚,就算有時覺得委屈,也隻在無人的時候自己消化。


 


溫羨上次見過哭,還是在我們結婚那天。


 


他顫抖的手指笨拙擦掉我的眼淚。


 


「姐姐,我錯了……對不起……」


 


他已經很久沒叫過我姐姐了。


 


我的眼淚徹底止不住


 


一滴又一滴砸在他虎口的那道傷疤上。


 


「溫羨,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啊……我們,不是相愛的嗎?」


 


溫羨緊緊抱住我的肩,他的聲音也帶了絲鼻音。


 


「姐姐,是我的錯,我不會再和她有任何聯系了。」


 


腦海裡閃過這些年他對著我撒嬌喊姐姐,生氣時喊姐姐,還有無奈時喊姐姐。


 


這是他第一次認錯時喊姐姐。


 


眼裡容不下一顆沙子的我,動搖了。


 


我愛他。


 


我不知道能不能,但是我想原諒他。


 


7


 


出院後,我的生活好像又恢復了從前。


 


愛我的丈夫,善解人意的公婆。


 


就算手術做到凌晨三點,手術室外除了患者親屬,也還有一個人在等我。


 


那個叫緒歌的女孩,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我沒有再去打聽過,隻是婆婆特意叫我去那所健身房接過她。


 


健身房牆上,該掛著她個人簡介的牌子被別人取代。


 


溫羨也不再出門健身,專門在家裡做了個健身室。


 


孕五個月,我的身體已經穩定。


 


院裡有一個赴美交流會,選來選去還是想讓我去。


 


本身是機會難得,並且我作為南城最有實力外科主刀醫師,我去總不會折了面子。


 


副院長來找我時有些難以開口,在我辦公桌前來回踱步。


 


她是我博導的師姐,對我的情況再了解不過。


 


「等你回來院裡給你放一個月假,你放心,我給你配兩個生活助理,一定保證你身體健康。」


 


我擺了擺手:「沒那麼嬌貴,院裡這麼栽培,我豈有不去的道理。」


 


這次交流會來回要十天。


 


溫羨最近很忙,公公有想要退居幕後的意思,帶著他接觸公司核心項目。


 


交流會中間有幾天他必須要在南城。


 


我本不想讓他陪我折騰,但他執意要陪我飛紐約,等到時間再回南城。


 


交流會從早開到晚。


 


很多時候我回到酒店,他已經睡著了。


 


陪了我五天,他起了個大早趕飛機。


 


離開前他還靠在我身上撒嬌。


 


「我不想走了,姐姐,你再親親我……」


 


自從發現有了寶寶後,溫羨變得格外愛撒嬌。


 


仿佛又回到了我們當初擠在出租屋裡的樣子。


 


我被他磨得沒辦法,在他臉上留下印記。


 


送走溫羨後,我專心撲在交流會上。


 


每天從早到晚連看手機的時間都沒有。


 


直到回國前一天,我才發現溫羨已經超過八個小時沒有回我的消息了。


 


我忙撥通電話,卻顯示關機狀態。


 


我的心沒由來地一沉。


 


溫羨很少會關機。


 


我直接打給婆婆,電話那邊響了十多聲才被接通。


 


「媽,阿羨在家嗎?」


 


電話裡沉默幾秒,在我心急如焚時,婆婆的哭聲傳來:


 


「映晚,媽該怎麼辦啊,阿羨失蹤了……」


 


一瞬間我如遭雷擊,冷汗瞬間湿透了我的衣衫。


 


「映晚?映晚你說話啊,你別嚇我——」


 


我扶住椅子,用力深吸了一口氣才緩和過來。


 


「媽,我馬上回去。」


 


說完我掛斷電話。


 


想要點進買機票的界面,可平日裡最穩的手卻頻頻點錯屏幕,甚至連手機都拿不穩。


 


我再也控制不住崩潰大哭。


 


助理幫我買了機票,一直到飛機上我的淚水還難以止住。


 


溫羨是我這一生唯一愛過的人。


 


也是唯一一個,為了我奮不顧身的人。


 


我不能以這種方式失去他。


 


8


 


十多個小時的飛機,我的精神一直緊繃。


 


腦海裡閃過數千種溫羨失蹤的理由。


 


恐懼如同無底洞一般要將我吞噬。


 


下了飛機,我趕緊給婆婆打電話。


 


電話裡,婆婆的聲音已經穩定。


 


「映晚你下飛機了?媽叫司機去接你,溫羨沒事了。」


 


「媽,溫羨在哪?」


 


「你先回家吧,溫羨受了點傷,沒什麼事。」


 


我剛要追問,電話好像被別人搶過。


 


溫羨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我在第一醫院,來找我。」


 


那頭同時響起的還有婆婆的聲音。


 


「你叫映晚來幹什麼?」


 


顧不得其他,我直接打車去了第一醫院。


 


我到時,溫羨坐在醫院長廊,身上狼狽不堪,甚至衣服都破了幾個洞。


 


親眼確定他沒事,我才徹底放心。


 


抬起腳,才發現自己被嚇得雙腿發軟。


 


像是有感應般,溫羨突然回過頭。


 


他的眼睛亮起,跑向我。


 


還沒等我說話,他急切開口:


 


「映晚,你救救她,她不能沒有腿,你救救她!」


 


我大腦蒙了一瞬,救誰?


 


下一秒,急診室的門被從裡推開。


 


病床上的女孩渾身髒汙,緊閉雙眼,右腿處血肉模糊,甚至能看見白骨。


 


溫羨撲在病床上,滿眼都是焦急。


 


跟著一起出來的醫生認識我。


 


「曲醫生你回來了,這位患者從山上摔下來,整條腿被碾壓,現在離受傷已經過了十五個小時……」


 


我擺擺手:「這個手術我不行。」


 


溫羨猛地回頭,他SS盯著我。


 


「為什麼不行?」


 


「我剛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不應該這時候做手術,溫羨,院裡還有很多能做這個手術的醫生,我幫你找——」


 


「曲映晚,我知道你討厭她,但我們之間真的沒什麼,我們隻是爬山時遇到了,我不小心從山頂滑落,是緒歌救了我,為了我她連腿都不要了!」


 


看著他那張悲痛的臉,我的嗓子裡像是卡了一根魚刺般難受。


 


我閉了閉眼,聲音又輕又無奈:「好,我做。」


 


從急診醫生手裡接過了病例本。


 


右脛骨粉碎性骨折,腓骨斷裂支出。


 


看 ct 的和時間判斷,很大可能需要截肢。


 


現在隻能嘗試神經縫合。


 


這種手術需要耗費極大的精力和時間,術前準備時,我吃了兩塊巧克力補充體力。


 


這種巧克力格外甜,是護士長幫我們選的。


 


我不愛甜膩的滋味,平時很少吃。


 


可今天我卻覺得不夠,根本不夠甜。


 


為什麼這麼苦啊。


 


進入手術室前,我從溫羨面前走過。


 


他坐在椅子上,雙手合十閉著眼,仿佛在向上天祈禱。


 


手術室門關閉,婆婆匆匆趕來。


 


她質問溫羨:「為什麼讓映晚做手術,你知不知道她剛坐了十幾個小時飛機,她還懷著孕啊!」


 


我隻聽到了溫羨冰冷的聲音:


 


「媽,我顧不得那麼多了。」


 


他顧得了沈緒歌,便顧不上我了。


 


看著關閉的門,我有點恨這門為什麼不隔音。


 


9


 


手術失敗了。


 


神經基本全部壞S,我縫合的速度根本追不過壞S的速度。


 


她送來得太遲了。


 


整整六個小時的手術,已經要超越我身體的極限。


 


截肢的處理交給了其他醫生,我坐在休息室裡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臉色蒼白,眼下青黑,雙頰凹陷,嘴唇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起皮了。


 


就算是父母雙亡留我一個人生活的時候,我都沒把自己過得這麼差過。


 


沈緒歌被推了出去。


 


我知道對於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來說,截肢無疑是非常大的打擊。


 


但我盡力了。


 


我艱難站起身,扶著牆走出手術室。


 


溫羨已經不在手術室外,應該是跟著去了病房。


 


我的眼前一陣陣眩暈,有些無力支撐站立。


 


護士小夏突然叫住我。


 


「曲醫生,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是不是低血糖了?你先坐下,我去給你拿塊糖。」


 


她扶著我坐在走廊的椅子,面前人來人往,我卻什麼都看不清。


 


在我支撐不住要栽倒前,我的肩膀突然被抓住人,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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