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默片 - 第1章

暗戀許久的人娶了我的妹妹,我賭氣似的指著他弟弟說:


 


「這是我男朋友。」


 


沒想到後來,我們倒真上了同一本證。


 


糾纏幾年,結婚又離婚。


 


恍惚之際,吻已經落了下來。


 


許弈宵的聲音沉又啞:


 


「別分心。


 


「接吻的時候,能分清我和他嗎?」


 

Advertisement


1


 


在民政局門口等許弈宵的時候,天又開始下起小雨。


 


回南天。


 


我最討厭這樣的天氣。


 


偏偏離婚也定在了這樣惱人的日子裡。


 


「要恨便一起恨吧。」


 


他是這樣說的。


 


天氣,連同人,打包扔給過去。


 


我回過神,看著眼前遞過來綠色的本子。


 


已經蓋過章。


 


【離婚證】三個字烙在封面上。


 


我隻是垂眼看著,有些愣神。


 


2


 


登記人員見怪不怪,催促我們盡快離開,又開始叫下一個人。


 


而坐在身邊的人沉默地領過,站起身來,淡淡開了口。


 


「祝晚吟,你不用再有所顧慮。


 


「我放過你了。」


 


頓了頓又說,


 


「我們……從此兩清。」


 


可他何曾虧待過自己?


 


我眼角有些酸澀,側眼去瞧他。


 


許弈宵又瘦了些,穿著黑色的衝鋒衣,下颌的輪廓隱進領口。


 


我忽然想說「對不起」。


 


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句「謝謝」。


 


無比諷刺。


 


謝謝什麼呢?


 


謝謝你做我的擋箭牌?


 


還是謝謝你心甘情願,陪我耽誤這兩年?


 


——明明剛開始誰也不愛誰。


 


偏偏像是兩相虧欠。


 


3


 


我有個妹妹。


 


這個家因她的降生,改變了太多。


 


因著早產,妹妹祝今歡從小便體弱多病。


 


母親是何等肆意獨立的女性,卻也心甘情願辭掉了她熱愛的工作。


 


父親四處奔波,為這個新到來的小生命拼命掙錢。


 


祝今歡缺了一些,也得了更多。


 


爸媽不算偏心,但作為姐姐,理應謙讓。


 


這是我從小被教育和培養的優秀品質。


 


我心有不快,卻也照做。


 


我從小便喜歡一個人。


 


他叫許清堯。


 


許家與祝家是交好。


 


每次兩家會面,我都滿心歡喜。


 


如此這般,目光全落在那人身上。


 


而我以為許清堯的溫柔和笑容便是一種示好。


 


我以為許清堯同樣喜歡自己。


 


直到一次家宴,妹妹說:


 


「姐姐,我談戀愛了。」


 


祝今歡挽著許清堯的手,出現在我面前。


 


郎才女貌,無比般配。


 


我笑得慘淡,連祝福的話都說不出口。


 


啊,又一次輸了啊。


 


我忽然覺得委屈。


 


4


 


走到大門口吹晚風,整理情緒之後,卻又撞見了許清堯。


 


他欲言又止。


 


我忍不住紅了眼眶。


 


「如果不喜歡,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我問。


 


許清堯隻是皺眉看著我,似乎很不解。


 


「我的確說過我有喜歡的人,可那個人本來就不是你。」


 


「那你又何必追出來解釋?」


 


我直視他的眼睛。


 


對方嘆口氣:「隻是怕你多想。」


 


倘若問心無愧,又何必怕?


 


我沒再多問。


 


既然已經如此,那就權當自作多情罷了。


 


許清堯轉身離開。


 


我沉默半晌,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淚。


 


這時,身後響起男人清亮的嗓音。


 


「人都走了才掉眼淚,你要怎麼贏?」


 


5


 


我認出那人是許清堯的弟弟。


 


許弈宵抱臂輕靠著牆,風將襯衫衣擺微微揚起。


 


而那人嘴角輕輕挑起,似乎剛看過一場好戲。


 


真是討厭的人。


 


說出的話也是這樣討厭。


 


可是賭氣似的,回到飯局上,在爸媽面前,我竟脫口而出——


 


「誰說我沒有男朋友了?」


 


我指著許弈宵,「我們已經在一起半年了。」


 


說完我便後悔了。


 


如今這樣,又是在想要爭回些什麼呢?


 


簡直是幼稚。


 


自己都覺得臊得慌,耳尖染上緋紅。


 


爸媽愣了,許弈宵也愣了。


 


祝今歡看著我,「你們……什麼時候?」


 


我本以為許弈宵會澄清,這時我便能夠順便找個臺階下。


 


開個玩笑而已,別當真。


 


該搭配怎樣的動作,神態。


 


該說怎樣的體面話都想好了。


 


誰知許弈宵僅僅是怔愣了幾秒,便彎了彎眼睫,笑得赧然。


 


「是。」


 


他點了點頭。


 


「伯父伯母好,我是晚吟的男朋友。」


 


恍惚間,他已經牽起我的手。


 


灼熱的體溫瞬間傳了過來。


 


直到晚宴散場,我似乎才想起掙脫開來。


 


隻是沒想到這一時情急的玩笑話,後來竟成了真。


 


6


 


賭氣也好,順應重病的父親的願望也罷。


 


陰差陽錯,稀裡糊塗地。


 


我和許弈宵竟然真就結了婚。


 


幾塊錢,不太繁瑣的手續。


 


卻輕易闖入另一條軌道。


 


「如果你想離婚了,可以隨時告訴我。」


 


許弈宵這樣說。


 


仿佛這件事對於他來說隻當是一個不重要的插曲。


 


我點了點頭,仍然發蒙。


 


怎麼就,走到了這一步呢?


 


任性,衝動,荒唐。


 


想後悔都晚了。


 


7


 


的確是晚了。


 


這一牽絆就是兩年。


 


領過證後,我同許弈宵住進了新房。


 


會攜手出席商業晚宴,也會在父母面前上演恩愛戲碼。


 


倒也沒想象中局促和尷尬。


 


我借著他的幌子安撫患病的家人,他打著我的旗號回絕父母的催婚。


 


各取所需。


 


許弈宵工作忙,常有應酬。而我也需要呆在家安靜地畫圖。


 


真正打得上照面的時間不多,倒像是找了個合租舍友。


 


隻是每每習慣了夜晚聽到那人回家,輕輕闔上門的聲響,我如果醒著,會立刻下床,熟練地去廚房調一碗醒酒湯。


 


許弈宵似乎驚訝於我的體貼和關心,時間久了也不再說謝謝。


 


又一次在沙發上睡著,他將我打橫抱起,腳步沉穩地走回房間時。


 


我眯著眼,悄悄看他。


 


竟也覺得臉紅心跳。


 


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


 


我似乎快忘掉這場婚姻是一場合約。


 


像是為了特意扯平一般,兩年後提出離婚的人不是我。


 


倒是許弈宵主動的。


 


8


 


祝今歡和許清堯辦婚宴那晚,我醉得一塌糊塗。


 


高朋滿座之中,許清堯笑著說。


 


「我會愛她,護她,此生矢志不渝。」


 


當年他也曾對我說過——


 


「晚吟,你真是讓人著迷。」


 


記憶裡真摯年輕的少年面孔早已模糊。


 


取而代之的,是眼前挽起我妹妹手的——


 


一臉寵溺的妹夫。


 


我一杯接一杯地灌著酒,胸腔裡是轟鳴著的不甘與不解。


 


許弈宵沉沉的眼神注視著我,想攔又似乎放棄了。


 


他俯身湊到我的耳邊,輕輕說了句。


 


「晚吟,放過自己吧。」


 


擋過旁人遞來的酒,一飲而盡。


 


我一瞬間紅了眼眶。


 


忘了是怎麼被拖回家的了,隻記得自己跌進一個溫暖踏實的懷抱之中便不願再動。


 


躺在床上,額頭被冰涼的手掌覆蓋,澆滅了些滾燙得讓人心慌的溫度。


 


我於是下意識地抓住那隻手。


 


輕聲叫他的名字。


 


手的主人頓了頓,沒有掙脫。


 


好聞的,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木質香。


 


我將那隻手拉到唇邊,虔誠烙下一個感激的吻。


 


像是一瞬間被點燃,我湊近去吻他的臉。


 


恍惚著,又往下尋找,停在他的肩窩咬了一口。


 


我急切地想要得到回應,面前的人卻一僵,輕輕推開了我。


 


「祝晚吟,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9


 


我有些委屈,便開始胡亂地說話。


 


「我不好嗎?


 


「為什麼總是不被喜歡,不被選擇的那一個?


 


「就因為不會撒嬌,不會哭,所以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嗎?」


 


是醉了,酒精順著毛孔蒸發,我不自覺地淌下淚來。


 


粗糙的指腹覆上我的臉,許弈宵輕輕嘆了口氣,啞著聲音說。


 


「你很好。但願望不是每一次都能如意的。你一直不肯承認你的輸,跟自己較勁,不累嗎?」


 


他盡量心平氣和,語調卻還是染上了失落。


 


「就像你當初選擇和我結婚,不也有賭氣的成分在嗎?」


 


「許弈宵。」


 


我微微仰頭看著他,目光誠懇而純粹。


 


「你當初答應我同我結婚,究竟是為什麼?」


 


10


 


月光借著窗縫溜了進來,我滿懷期待。


 


他卻躲開了我的目光。


 


他垂下眼,平靜地說:「你喝醉了,早點休息。」


 


我不罷休,閉眼重新吻了上去。


 


「你到底……」


 


許弈宵抓住我作亂的手,眼裡盛滿漆黑的墨,溫柔而不解。


 


「我沒有醉。」


 


我固執地攀上他的肩,「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許弈宵輕笑一聲,左手握上我的腰。


 


吻一路落下,像標記領地,帶了些發狠的意味。


 


他的鼻梁輕蹭過我頸間那顆痣。


 


耳鬢廝磨。


 


直到眼前開始重影,我一遍遍喚他的名字。


 


……


 


11


 


早晨,我和許弈宵坐在餐桌兩頭,相顧無言。


 


他穿著黑襯衫,扣子系到最上面那顆,卻也掩飾不住脖頸上的咬痕。


 


氣氛有些微妙。


 


他將餐盤往前推了推,反應卻莫名的冷淡。


 


「我接下來會出差。」


 


我茫然地抬頭,有些疑惑。


 


許弈宵輕輕嘆了口氣,緩聲說。


 


「我怕你尷尬,也希望你能……看清你的心。


 


「晚吟,你不用著急回答。昨晚的事發生了,無論如何我會負責。」


 


我於是乖乖應了聲,卻仍然覺得恍惚,拿叉子戳著餐盤裡的煎蛋。


 


他看著我笑了笑,起身走到玄關處,穿上了羊絨大衣。


 


又轉回來走到我面前,「在家好好照顧自己。」


 


「嗯,你也是。」


 


我仰頭看他,順著他的衣袖鑽進去,碰了碰他的指尖。


 


好涼。


 


「衣服帶夠了嗎?」


 


我搓了搓,想要讓它變得暖和一點,又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他笑著反握住我的手。


 


「很快。」


 


12


 


倉促的鳴笛聲喚回思緒。


 


浸在過去的回憶中,不自覺視線已經模糊。


 


我背過臉,抬手抹了抹眼角。


 


窗外又開始下起雨。


 


許弈宵安靜開著車。


 


長長的車水馬龍,燈光刺眼,晃得人眼暈。


 


氣氛沉悶得似乎能淬成冰。


 


「以後再也沒辦法再繼續和他在一起了。」


 


這個念頭忽然冒了出來。


 


我下意識握緊了安全帶,微不可聞地顫抖了下。


 


「冷嗎?」他伸手開了暖氣,幹燥的風撲過來。


 


冰化了一瞬。


 


鼻尖一酸,險些掉下淚。


 


我小心翼翼控制著呼吸,別過臉去看窗外。


 


明月高懸。


 


熟悉的回家路,從此卻分道揚鑣。


 


車又開出一段距離,許弈宵淡淡的聲音響起。


 


「爸媽那邊……」他頓了頓,「不用著急。


 


「爸身體不好,挑個好時間再說吧。」


 


我轉過眼看他,修長的指節正輕點著方向盤,側臉被夜燈襯得柔和無比。


 


「你不是一直想要帶花園的房子嗎?近郊的那套房子我已經找人收拾好,離大哥和今歡住的地方近,有什麼事他們能幫著照應。」


 


他又說了些瑣碎,我斷斷續續聽著,悔恨和悲愴襲來。


 


根本招架不住。


 


不知不覺車停下。


 


「到了。」


 


他掛上檔,熄了火,似是被我的反應嚇到。


 


「……你怎麼了?」


 


他皺眉看我,有些無措。


 


我再也控制不住,淚大顆大顆砸在手背上。


 


「我們真的結束了嗎?」我輕聲問。


 


許弈宵一怔,還是伸手幫我拭掉了淚。


 


指腹掃過眼睑,他微微嘆氣。


 


「晚吟,你在難過嗎?」


 


13


 


他總是這般溫柔。


 


哪怕我歇斯底裡,拿起尖銳的刀槍棍棒往他身上砸去。


 


他也能丟盔棄甲,隻是攬住我輕聲安慰,「都會好起來的。」


 


而這樣一個人,此時卻淡漠地望向我。


 


「我以為這是你想要的。」


 


語調平靜無波,陳述著此後永無瓜葛。


 


兩年,直到今時今日我才知他對我來說有多麼重要。


 


可偏偏。

字體

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