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大歡喜。
我接下公司總部的海外設計崗的外調,訂了去芬蘭的機票。
站在跨江大橋往對面望。
萬家燈火,闔家歡愉。
我緊了緊圍巾,手指停在那熟悉的號碼上許久。
卻遲遲按不下去。
這個城市大概已經沒有任何讓我眷戀的東西了。
隻是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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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再見他一面。
24
鞭炮聲燃盡,竟也到了春天。
工作交接已經到尾聲,還剩三天就要出發。
卻從今歡那裡得知許弈宵住院的消息。
我心急火燎地趕到醫院。
瞧見那人背對著我,正在收拾出院的東西。
我站在門口,貪婪地追隨他的背影。
他見到我,眼裡閃過一瞬的欣喜,緊接著隻是淡聲道:
「你來做什麼?」
這段時間許弈宵瘦了很多,T 恤在身上甚至有些晃蕩。
我看得難過,顫聲問,「你這是…怎麼了?」
「你還會在意我的S活嗎?」他反嗆。
我無比悲哀,「非要這樣講話嗎?」
嘗試拉住他的手腕,「我們…能聊聊嗎?」
「正好。」他平靜地回答,一邊掙脫了我。
「我也有話想跟你說。」
25
「我們離婚吧。」
他語調沒有任何起伏,似乎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
終於是他先開了口。
我好像忘了我們本就約定會迎來結束這一天。
「能再給我一些時間嗎?」我問。
許弈宵慘淡地笑著,臉上血色盡失。
「晚吟,我已經給過你很多時間了。」
他柔聲說,「你任性,你渴望自由,我以為我能兜底,給你想要的未來。
「可好像的確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用手按了按腹部,鬢角滲了些汗,我著急地去拉他的手臂,被他輕輕掙開。
他閉上眼,頓了頓,才艱澀地繼續。
「你是此生摯愛,我會心甘情願地無條件愛你,護你,陪伴你。
「這樣的承諾我也可以給你。」
心尖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我眼圈通紅地望向他。
「但你真的需要嗎?」
他用指腹擦去我眼角即將滑落的淚,「你不需要我,你更不愛我。
「分開吧。祝晚吟。」
決絕的話被他用平淡的語氣說了出來。
「我們……放過彼此吧。」
26
帶走的行李不多,送行的人也隻有祝今歡一個。
「姐,」她哽咽著,眼睛通紅,「我舍不得你。」
我揉揉她的頭發,「想我就發信息。」
「非得走嗎?」
「隻能走。」
我笑了笑,「今歡,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要先為自己活。」
——為那種人渣流淚,不值得。
她遲疑道,「姐,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我搖頭,輕輕抱住她。
「寶寶一定會健康平安地生下來的。」
27
芬蘭比我想象中的冷,但很適合生活。
早晨可以看見燦爛朝霞,映照在落滿雪的松樹上。晚上運氣好時能看到極光。
天色永遠是深邃的藍,環繞著白雪皑皑的山脈和廣袤的森林。
寫生時,我微微眯起眼,用筆尖描摹視野裡的藍。
又不受控地想起許弈宵。
想起他穿著柔軟的藍色毛衣,靠在樹邊。
「祝晚吟。」
他眉梢帶笑,明媚張揚,輕聲叫我的名字。
「喜歡你。」他說。
離婚那天,我帶了很多東西走。
包括許弈宵遺落在書房的一本書。
扉頁上寫著:
【倘若能夠用拙劣的借口永遠留下你,我其實願意當那惡人。】
像是在翻閱陳舊的日歷,昔日曾經出現過的歡愉與痛苦都被時間洗滌成為同樣的顏色,在泛黃的紙上,顯得同樣黯淡。
而思念借著我的眼睛,一滴一滴落到紙上,匯成一小塊海。
是鹹的,苦的,澀的。
我被永遠困在這潮湿中。
28
祝晚吟經常會發來信息。
有時是她的近況,有時是關於許弈宵的。
我常常對著手機發怔。
一點一點想象他的生活,他的現狀。
最後一次收到祝今歡的消息,是在臨產期前。
她給我撥來電話。
「姐,我好緊張。」她語氣忐忑而欣喜,「現在在外面排隊做檢查,我手心都出汗了。」
我笑著安撫她,電話那邊護士在叫她的名字。
緊接著,聽見護士問:
「孩子父親呢?怎麼沒一起……」
祝今歡忽然掛掉了電話。
再撥過去,沒人接。
心裡突然有些慌。
【檢查完了給我回電話。】我編輯信息,發送。
卻一整晚都沒收到回信。
29
半夜驚醒,枕邊的手機瘋狂震動。
無數個未接來電。
有爸爸的,媽媽的,還有許弈宵的。
我慌張地點開許弈宵發來的信息。
【晚吟,今歡她大出血,在搶救。你能趕回來嗎?】
我腦子裡一瞬間空白,電話又響起來。
接通。
「怎麼回事?」我聲音發抖,「今歡她怎麼了?」
「你先別急,你別急。」
許弈宵沉聲。
「票我已經幫你訂好了,你現在從家趕去機場,時間應該來得及。」
他頓了頓。
「晚吟,你別怕,這邊還有我。」
「嗯。」
我應了聲,匆忙穿衣。
被窗口灌進來的冷風逼得險些掉下淚來。
30
今歡被救了過來,孩子卻沒能保住。
到醫院時,她已經醒了。
爸媽守了整整一晚上,被許弈宵先送回去休息了。
走進病房,今歡兩眼空洞,有些迷茫地望向我。
虛弱地,隻能拽著我的衣袖,顫聲叫了句。
「姐……」
我握住她失溫的手。
「我在。」
「孩子沒了。」她語氣很輕。
「今歡……」
「你知道嗎姐。」
她閉上眼,淚順著眼角滾落。
「前一天晚上,我還在想象,要怎麼迎接這個孩子的到來。我特別擔心,我怕我不能成為一個好媽媽,我一直在努力準備,看了很多書,問了很多人,終於,我覺得我有資格了,我連孩子要叫什麼名字都想好了……
「可是為什麼啊,姐……」
她失聲痛哭,「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殘忍啊……」
我俯身抱著她,心疼得不像話,卻什麼安慰的話也說不出,隻能一遍又一遍拍著她的肩,說「沒事的,沒事的……」
她哭得渾身發顫,我忽然心裡一冷。
「許清堯呢?為什麼他沒來?」
攥住我的手指倏然收緊,今歡滿臉慘淡,S命咬著嘴唇,什麼也不肯說。
這時,病房的門開了。
許清堯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晚吟,你回來了?」
31
我起身,走到他面前。
「你都幹了些什麼?」
他搖了搖頭,「沒幹什麼啊。」
「今歡產檢的時候,你為什麼沒陪她一起?」
「工作,走不開。」他滿臉無辜。
「那為什麼會突然大出血?」我逼問。
「不知道啊,聽護士說是和什麼人起了糾紛。」
他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好像是我公司那新來的小姑娘吧。
「今歡懷孕之後總是疑神疑鬼,人小姑娘都沒幹啥呢她非要說我和她有一腿,經常跑到公司鬧。」
他嘆口氣,「估計在醫院撞見了,就……」
「你還是人嗎?」我一巴掌扇了過去,「許清堯你還是人嗎??」
「祝今歡你他媽瘋了吧?」
他往後踉跄一步,抬手就想扇回來。
手腕卻被人猛地攥住。
許弈宵把他的手往身後一剪,摁住他的肩。
「哥,有話好好說,別動手。」
「你給我松手!」
許清堯掙脫不出,也開始急了。
他破口大罵。
「你為了個臭婊子敢這麼對你哥?」
「你冷靜點。」許弈宵冷聲訓道。
「我冷靜個屁!我接到消息連夜從外地趕回來,連一口水都沒喝上,就被人扇巴掌,我他媽找誰說理去?」
他目眦欲裂,「許弈宵你給我松開!」
這時,許清堯的手機忽然響了。
我從他口袋裡掏出來,當著他的面接起,按下免提。
在他難以置信的眼神中。
甜美的女聲響起。
「哥哥,怎麼還沒回來?」
語氣嬌嗔,委屈。
「做到一半就走,是不是又去找你的哪個小情兒了啊?」
32
病房裡,空氣凝滯。
我掛掉電話,冷眼看著眼前的人渣。
許清堯還在拼命掙扎,梗著脖子,滿臉通紅。
「打錯了吧這是?」
許弈宵無聲罵了句,手錮得更緊。
我一腳踹了過去。
「許清堯,你答應過我什麼?」
他吃痛,卻掙扎不脫束縛,索性破罐子破摔。
「是,我是答應過你。但我也是個男人,解決一下自己的需求怎麼了?
「我天天工作這麼辛苦,回家還要對著一張苦瓜臉,祝今歡她不可以理解我一下嗎?啊?非要鬧,還鬧到公司去,疑神疑鬼的,我臉全丟光了。
「煩得要S。」
他拔高聲調。
「再說祝晚吟你以為你是什麼好東西嗎?你當初不也躺在我身下爽得很……」
他話沒說完,許弈宵猛地一拳砸了上去。
「你說什麼?」
「我說——」
許清堯嘴角見了血,笑得沒臉沒皮。
「你喜歡的女人,躺在我身下,求我艹。」
周圍的聲音一瞬間褪去,我渾身僵硬,四肢麻木。
視線血紅一片。
許清堯被猛地按倒在地,一拳接一拳砸了上去。
最後的記憶停在祝今歡聲嘶力竭的尖叫中。
和許弈宵近乎絕望的,望向我的眼神。
33
這場鬧劇最後以民事調解收尾。
許清堯被揍得鼻青臉腫,罵罵咧咧地走了。
安頓好今歡,我和許弈宵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
相顧無言。
衣服袖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松了一根線,我拽住線頭,一圈一圈繞在手指上,看指尖因血液流通不暢而發白。
竟也得到一絲快意。
「晚吟。」
許弈宵忽然叫我的名字。
「到底發生了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我抬眸望向他。
從他的眼神裡,他大概已經猜到了七八分。
「是我哥, 強迫你,對嗎?」
他輕聲問, 「阿姨叔叔,也知道, 對嗎?」
我沒說話,指尖的那圈線, 忽然斷了。
「對不起。」
他靠近, 把我攬進懷裡。
「對不起……」
熟悉的體溫和清冽氣息傳來, 是久違的安全感。
我埋進他的肩。
任憑眼淚濡湿衣衫布料。
「晚吟,逃避不是辦法。」
許弈宵動作輕柔地撫摸我的後頸。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溫熱的氣息撲打耳側。
一切偽裝、猶疑、恐懼, 全都隨之崩潰決堤。
「我好像做錯了。」
我悶聲開口。
「一開始其實是有賭氣的成分,也覺得像爸媽說的那樣, 隱瞞這件事,對所有人都好。
「但之後, 我一直在後悔。後悔騙了你,騙了今歡,後悔自己因為一時的賭氣,傷害了你, 也讓許清堯這種人渣逍遙法外。
「但我害怕,我不敢, 我怕沒有人會相信我是被迫的……」
更怕面對你。
許弈宵捧起我的臉, 輕輕吻上我的眼尾。
「現在沒事了, 晚吟, 你不用怕。
「無論過去未來, 我在, 我一直在。」
吻落在嘴角,他握緊我的手,十指相扣。
「我會和你一起面對, 我哥他錯了就是錯了, 必須受到懲罰。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34
由於沒能及時採樣,案件審理過程麻煩了許多。
但最終,許清堯還是被定罪判刑。
祝今歡的身體一天一天好了起來。
她得知真相後,隻是黯然地垂下眼睫。
「姐, 你受委屈了。
「壞人硬插進來, 憑什麼要你道歉?」
她眼神心疼。
「我沒你想的那麼脆弱,離了男人又不是活不了。
「但你不一樣。」
她語氣堅定。
「你是我姐, 是我最親最親的家人。
「離了你,我真的活不了。」
35
最難捱的冬天已經過去。
又迎來一年春天。
午後陽光灑落,祝今歡笑眼盈盈, 拉著我的手到院子裡。
她指著門口那株老樹。
「姐, 你看, 屋前的木棉又開了。」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看到攀在枝頭上的成片絢爛。
而樹下站著一個人。
風將襯衫衣擺微微揚起,許弈宵笑得赧然。
「祝晚吟, 我喜歡你。」
他聲音模糊在風裡, 泛起一陣漣漪。
「願意做我女朋友嗎?」
我一怔,竟有些手足無措。
身旁的祝今歡把我往前推,「愣著幹嘛, 快答應姐夫呀!」
我被輕輕推著,一頭撞進許弈宵的懷抱。
像是擁抱了一整個春天。
而我在早春晴朗裡,笑著回答那句。
「我願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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