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嗎,熱的。」
我接過盒裝牛奶,低眼握在手裡,暖意從手心蔓延至全身,同時心裡泛起莫名其妙的酸澀,語氣略帶別扭:「你怎麼沒走啊。」
周嘉翊好笑:「我走什麼,不是陪你嗎。」
說著他像想起什麼,看了看手機接著長嘆一口氣。我插上吸管喝了一口牛奶,以為他錯過什麼大事,頓時愧疚不已正想如何彌補,周嘉翊就在我跟在緩緩蹲下,與我平視。
「忙了一晚上,結果把正事忘了。雖然過了零點錯過了一天,但——」
他對我說,微微一笑,眼眸深刻,仿佛浸潤了一層光。
「陸以晴,生日快樂。」
11.
我記得第二次碰上周嘉翊是在我摔跤才痊愈不久。做完值日回家,我路過操場,低頭爭分奪秒地背著手機裡的英語單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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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聽到有人大喊:「同學,小心!」
我一愣轉頭,一顆足球直直砸來,措手不及間有人一手扯了一下我的書包袋,另一手撈住了整個足球。
驚魂未定之間,隻聽那人說:「高三的壓力這麼大,連走路的時間都不放過?」
說著他放下足球一腳輕松地踢了回去,等人轉回頭,我才看清了好心人。準確的說,他是第二次當了我的好心人。
我道謝,他彎起嘴角略顯無奈:「學姐,第一次見你摔了一跤,第二次見差點被球砸了。我很好奇,你怎麼完整地活了這麼久?」
我語氣淡淡:「可能我常走狗屎運。」
周嘉翊:……
他與我並肩往校門口走。
「學姐。」
我應了一聲,他說:「下周四放學,我們跟隔壁學校打籃球賽,我也出場,你有空過來看看唄就在我們學校操場。」
我問:「為什麼喊我?」
他笑了笑,表情滴水不漏:「因為我喜歡熱鬧。」
後來我才知道他被輕描淡寫的,是市裡高中籃球聯賽決賽。
12.
我接了個人物專欄的新活,回到公司整理完採訪稿,時間一晃走出寫字樓時已經晚上九點了。
工作群裡蹦出消息,主編說明早要開個編輯會議討論下個月的內容規劃。我往地鐵口走低頭回著手機,忽然有人喊住了我。
「小晴?」
我抬頭,身體比我的意識先一步僵直。
眼前的人打扮平常,面容熟悉。
這些年我跟程明打照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即便過年回去對他也是能避則避。
我強壓下心裡的厭惡,徑直越過他。下一瞬他就扯住了我的胳膊:「媽說你最近身邊有個關系親密的異性,是真的嗎?」
我甩開:「跟你有什麼關系嗎?」
程明擋在我面前:「聊聊吧,我特意來找你,難得隻有我們兩個。」
「聊個狗屁。趕緊滾。」
他不S心,聲音直勾勾地從我頭頂壓下:「陸以晴,當初是你勾引我的。」
我的腦袋一瞬間空白,一陣窒息連連後退與他拉開距離。看清眼前這個人冠冕堂皇的表情,越看越覺得莫名其妙,越看越覺得可怕。
我說:「勾引?」
他目光纏著我:「你長得那麼漂亮,連頭發絲都帶了一股好聞的香味。夏天在家穿著短褲短袖,皮膚白得像塊玉。這樣的你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偶然還會對我笑,小晴,不要再騙自己了,難道你不是故意的?」
我冷笑:「果然你和你妹一樣,都應該去掛腦科看看。」
他皺眉,仿佛我在無理取鬧:「你現在早出晚歸,天天為別人打工有什麼好的?跟著我,我養你。如今我正慢慢接手家裡的產業,我有能力了,爸媽他們也不會說什麼。」
程明以前成績不行,沒什麼朋友,以前放學一回家都躲進房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可他是程家人,有錢人家的唯一男丁,光是這一個身份就足以讓他過得很好。
我拼盡全力才考上了京大,現在奔波於生活掙口飯吃。而他復讀了一年被送出了國,鍍了層金回來成了人上人。
「如果你還因為那件事……」
他是個無關緊要的人。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不值得浪費我的任何感情。
我一字一句地說:「你再這樣我就報警了,告你性騷擾。」
街上人來人往,我不屬於任何一波人流,是孤零零的個體。
「有必要到這種地步嗎。」程明喃喃。
我轉身塞上耳機快步往地鐵口站,在這之前聽到他最後一句話,並又一次感受到了落在我身上,難纏粘膩的視線。
「我最近要談生意都在京州,下次再來找你。」
13.
十月下旬我請了天假,回老家掃墓。搭著的士前往郊區陵園,我剛想眯一會我媽就打來了電話:「小晴,到延庭了嗎?」
「嗯。」她知道每年這個時間我會回來,當天來回,掃完墓就走。
「有空回家一趟嗎?」她遲疑須臾,聲音變得不自然:「我聽阿明說上次在北京遇到你,你對他態度挺不好的。媽媽覺得沒必要這樣,畢竟到底是一家人……」
我覺得呼吸困難,閉了眼,聲線忍不住微揚:「一家人?我怕對他態度好,又會被說是狐狸精,那怎麼辦?」
對面如同消音,片刻過後換上了哽意:「你知道的,你媽我是沒辦法。都這麼久了,你不能體諒一下我嗎?」
是沒辦法,我媽努力攀上了程家的高枝,為了享受物質生活,作為程太太極力討好程家的任何一個人。為了討好,可以幫我丟出去,承受狂風暴雨。
「嗯,體諒你。你現在過得挺舒心的,還記得我爸墓在哪嗎?」
我爸是陸恆良,我也隻有這一個爸爸。
「我沒辦法面對你爸。」
聽到這個始終如一的理由,我笑了,飛快地說:「是沒辦法。當時你嫌家裡窮,嫌我爸給不了你想要的,說想買個包都要扣扣嗖嗖的。我爸為了你,一天到晚都在接單跑貨,最後疲勞駕駛出了車禍。你拿著我爸的撫恤金幹什麼了?哦,我想起來了精心打扮,轉頭傍上了大款。」
「我也是為了你!」她的聲音不由抬高了起來:「你爸S了,留下我們母女。我沒工作,什麼也不會,不找個人以後誰養我們?」
「為了我?我當初跪著求你,我爸那筆賠償款不少,我撐到我上大學了,上了大學我就能勤工儉學,我們兩活不了?」
另一頭的語氣漸弱:「那點錢哪裡夠……」
「如果要填補你的虛榮心確實不夠。」
終於她哀求:「別說了。」
對著電話,我淡淡說:「那你別煩我了。」
到我爸墓前,剛剛所有的負面情緒不由悉數盡收。陸恆良總有這個本事,我不論多難過經他安慰總能很快地平復下來。我媽那時候會不甘心地說,果然女兒都跟爸爸親。
但他不是我親爸,我的親爸是我媽的初戀,得知我媽懷孕後就跑了,我媽當時才二十來歲生下我後,受不了闲言碎語,迫不得已才跟我爸接了婚。
畢竟願意接盤的人不多,我爸是真心愛我媽,那是他年少的愛慕,所以愛屋及烏他也同樣疼我。
為了我不受委屈,我爸甚至堅持不再生,把他全部的愛給了我和我媽。他跟我媽都沒什麼文化,不願意讓我媽受累,自己一個人出來當貨車司機養活一家人。由於都在跑長途,所以他回家的時間很少,每次回來他都盡力掩飾疲憊,給我帶玩具,問我學習。
在他盡力的保護中,我成長得很好,如他期盼的那樣,明媚開朗。
最後高一的某個夜裡,我接到了通知,我爸開著貨車出了車禍,當場S了,為了多賺點錢,為了給我媽買包。
我站在墓前盯著墓碑上陸恆良的名字,與周圍的墓碑相比,我爸的這塊顯得尤為冷清,鮮少打理。我爸原來還有一個兄弟,也是我大伯。不過前幾年大伯的工作調動,一家人帶著奶奶搬離了延庭。
留我爸就呆在這,平時孤零零的。
我媽再婚後,說我以後改姓,叫程以晴。我S活不同意,依舊固執地跟人說我叫陸以晴,我媽著急上火甩我巴掌,我說一次,她甩一個,後來程遠實在看不下去了,說改名的事以後再說。後來,再也沒人提起。
我爸說他的文化高光就是給我起了這個名字。陸以晴,以晴。明明跟我沒有血緣關系,如果我改了姓,那他隻剩自己了,剩塊墓碑,連活過的證明都沒了。
我蹲下放下懷裡的鮮花,掸了掸碑上的灰:「爸,小晴回來看你了。」
14.
返程到機場時李淼淼給我甩了三張照片。
【李淼淼】:今晚酒吧組局又碰到周嘉翊了。
【李淼淼】:笑S全桌妹子都對他虎視眈眈,據說還買通了主持人,想要復刻你們上次一分鍾熱吻的真心話大冒險
【李淼淼】:還有你的繼妹也來了
前段時間李淼淼瘋狂跟我吃瓜,說有一個藝術系的新生追周嘉翊追得風風火火。各種圍追堵截強行貼貼,甚至還砸了許多真金白銀。
一度轟動京大,都說烈郎怕纏女。
我說:「那是我繼妹。」
她吃驚:「你們兩……?她不知道你也喜歡周嘉翊?」
「知道。」我答:「那是她的興趣愛好。」
【李淼淼】:所以你不是也在追?現在什麼程度了?
最近我學著追人的貼子有事沒事就找周嘉翊。餓了找他聊,累了找他聊,跌打損傷也找他聊,聊得毫無章法。
【我】:怕被告騷擾的程度
【李淼淼】:……
過了一會我排上安檢。
【李淼淼】:真他媽又是周嘉翊,被人強制選了大冒險要接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微微一愣,盯著屏幕驀地有些失神。
周嘉翊要跟別人接吻。
跟別人。接吻。
歸根結底上次不過是場大冒險遊戲。他的循序漸進的,纏綿悱惻的吻。
滴,體驗卡,該輪到下一個幸運兒。
後面的人催促著我,我回神過來才發覺自己掉了一大段隊伍趕忙跟上去,把包和手機都丟到筐裡,安檢員看了一眼我的表情,小心翼翼勸我:「女士,我們這裡就是機場正常安檢流程,不是沒收。倒也不必如此沉痛。」
我:……
等我過完安檢取回手機,消息界面被李淼淼刷屏了。
【李淼淼】:臥槽臥槽臥槽好帥!!!我原地尖叫!!!!
【李淼淼】:這次周嘉翊直接拒絕了沒帶一點猶豫
【李淼淼】:你知道全場妹子有多失望嗎
【李淼淼】:他自罰幹掉了面前的所有酒……瘋了吧?????
我的心情好似坐了趟過山車。
我望著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的機場,猶豫了一下還是給周嘉翊打了電話。
其實我不太確定這個時候對方會不會接,我也想不通這通電話的意義何在。
反正就是想給他打了。
「學姐?」
漫長的等待音,在接通的一瞬,背景音沒有我想象的嘈雜,對面似乎換了個相對清靜的環境,開嗓喑啞,讓我有種不真實的虛幻。
我貼著手機,慢慢問:「你喝酒了?」
他恩了一聲,聲音就在我耳邊:「喝挺多的。」
「為什麼?」
「為了——」那頭懶洋洋道:「守身如玉。」
我:?
他反問:「你今天怎麼沒來?」
我答:「我很少去酒吧,上次是被朋友拉去的。」
「今天是我第二次來酒吧,被舍友逼去的,說給他當僚機。」
周嘉翊的話音透著明顯的困倦,可一直沒掛電話。頓了頓,我沒頭沒腦地開口:「我回延庭了今天,去給我爸掃墓,今天是他的忌日。」
「恩。」對面靜靜聽著。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還能說什麼,轉口道:「那你早點休息吧。」
就在我以為即將掛電話時,他忽然說:「學姐,以後能不能多給我打打電話?」
我不明所以地一愣:「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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