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獲一隻雀 - 第1章

高考那日,有一輛車失控撞向了我。


 


我錯過了高考,險些失去了雙腿。


 


肇事者的哥哥主動出面,無微不至地照顧我,說願意養我一輩子。


 


可後來,我在他地庫的角落,看到了那輛撞我的車。


 


車裡還有一沓資料,密密麻麻寫滿了我的信息。


 


1


 


「叩叩叩。」


 


門外是周如津特有的規律敲門聲,不多不少,正好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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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通常都不會理他。


 


周如津並不惱,隻在外面等上幾分鍾,就會推門進來。


 


碗裡是他一大早煲的養生粥,他彎下腰,姿態放得很低:「簌簌,不吃飯是不行的。」


 


他一身西裝革履,是要趕著開會的架勢,偏生不急不惱,拋下百萬公司在這裡哄我吃飯。


 


可我卻全不領情。


 


今天是高考結束的日子,本來我應該用三年的努力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然後收刀入鞘,踏著夕陽輕松出門。


 


我曾無數次地幻想過考完英語的晚風,卻從未想過美夢會被一輛灰色的跑車生生撞碎。


 


因為這起事故,我在高考的那天被緊急送去醫院,並整整搶救了一天才勉強保住了雙腿。


 


不過等待我的依然是漫長的復健。


 


更重要的是,我那偏心弟弟的父母本就不希望我繼續讀書,我錯過了高考,一年的復讀費和後續的理療費,他們一分都不會承擔。


 


這是他們匆匆趕到醫院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走路不長眼睛啊,那也就是你活該,你要是再復讀還有治病的錢,我們一分都不給。」


 


而肇事者周望禮從車上下來時的情況就不對勁,腳步虛浮,眼都睜不開。


 


不是喝了酒,就是嗑了藥。


 


高考本來就是各大媒體緊盯的熱點,考生高考第一天被疑似酒駕的富家少爺撞飛的消息很快不脛而走,討伐周望禮的聲音沸反盈天。


 


周望禮立刻就被刑拘了。


 


我父母則拉著弟弟在鏡頭前演遍了苦情戲,博了不少同情。


 


反倒是我這個真正的受害者,孤零零地躺在醫院無人問津。


 


是周如津回來解決了這一切混亂。


 


事發時聽說他人在國外,調了私人飛機趕回來,既沒去公司,也沒回應媒體,而是第一時間來醫院看了我。


 


一聽周如津願意負擔全部費用,我父母收了他的額外賠償,又昧下大眾的募捐款,忙不迭把我丟給了他。


 


可我卻怨恨他,如果不是他弟弟,我怎麼會錯過高考,又在這裡受這種罪?周如津對我似乎有無盡的耐心,無論我對他橫眉冷對還是惡語相向,他都不在意,隻是一遍又一遍地柔聲哄我。


 


我一日三餐都出自他手,到後來從頭到腳的衣服都是他購置的。


 


躺在病床的那段時間,我感覺自己變成了他的一個洋娃娃,而周如津似乎也樂此不疲。


 


後來我的腿漸漸恢復了知覺,可周如津反倒不怎麼高興了。


 


不過每次做復健的時候,他都會趕過來陪我。


 


隻是我沒有注意,在我由護士引導扶著欄杆試著邁步時,周如津總會眸色沉沉地盯著我的雙腿。


 


做完復健,他都會親自替我按摩。


 


他的手指修長有力,在我的腿上一寸寸遊走。


 


「簌簌的腿真漂亮。


 


「要是不能恢復,就……」他聲音一頓,生生截住了話頭。


 


半晌,他繼續開口道:「就太可惜了。」


 


可我看他波濤洶湧的眼眸,總覺得他本來想說的是——


 


「就更好了。」


 


我搖搖頭,把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抹去。


 


說實話,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的心已經逐漸松動。


 


親生父母把我棄之不顧,反倒是周如津頂著我的冷臉悉心照料。


 


更何況,周望禮和周如津是同父異母的兄弟,自從周望禮的母親進了門,周如津就在家中被隱隱排擠,現在周望禮出了事,反倒是他要過來替他擦屁股。


 


周如津晚上是抱著一束粉玫瑰回來的。


 


他知道我不會理他,便自顧自把玫瑰花一朵朵插到花瓶中。


 


「屋子裡太悶了,添幾朵花好不好?」


 


他的語調溫柔,多了幾分誘哄的味道。


 


我沒有說話。


 


周如津嘆了口氣,抬腿準備出去。


 


「等等。」


 


我突然開了口。


 


周如津眼中閃過喜色。


 


「可以幫我找幾本復習書來嗎?」


 


錯過了一年的高考,無論如何,我也要趕上下一年的。


 


可周如津在聽到我的要求之後,眼中的喜色卻漸漸沉了下來。


 


他瞬間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點頭道:「好。」


 


記性格外好的周如津在這件事上卻格外健忘,我一連提醒了幾次,他才帶了一摞書回來。


 


「醫生說你還在恢復期,最忌勞累,看書也要注意休息。」


 


2


 


我的腿並不像想象中恢復得那麼好,已經做了十幾次復健,單獨行走還是困難。


 


又是一次摔倒,我自暴自棄地坐在地上,用力捶打著沒用的腿。


 


周如津跑進來,小心翼翼地抱住我的胳膊,把我攬在懷裡,任我捶打發泄。


 


「簌簌別哭,沒事的。


 


「以後你想去哪兒,我都帶你去,我的腿就是你的。


 


「我也會養你一輩子。」


 


我自嘲地笑了笑:「那句話怎麼說,永遠不要相信男人願意養你一輩子的話。」


 


周如津卻更緊地把我擁住:「我這不是哄你的託詞,明天我會把我名下的股份轉你一半,以後隻要我賺錢,你就會有進賬。」


 


我沒想到,第二天,律師真的送來了周如津的股份轉讓書。


 


「周如津,你這是做什麼?」


 


周如津正拿著溫熱的毛巾給我擦手:「於理,你這樣是我弟弟造成的,這是我該賠你的。」


 


我皺眉:「那也是你弟弟這個肇事者賠,和你的股份有什麼關系?」


 


周如津打斷了我:「於私,我愛你,想讓你安心。」


 


周如津的表白猝不及防,我一下子怔在了那裡。


 


「你……」


 


說不動心是假的。


 


我十幾年因為是女孩而被忽視的人生,第一次體會到被人珍視的感覺。


 


尤其是在這段灰暗無望的日子,周如津無疑成了我的救贖。


 


他似乎很喜歡我依賴他,總是親力親為地打點好一切。


 


周如津把我接回了他的別墅,為我布置了一間臥室。


 


床單和衣服的洗衣液都和他常用的一模一樣,他說,這樣我裡裡外外都是他的味道了。


 


可惜我那個時候沒能從他這些舉動中看出周如津可怕的佔有欲。


 


直到那天我可以正常站立,抬頭看到了書架最頂層的精裝版《尤利西斯》。


 


書架下面都是我喜歡的通俗讀物,隻有這套《尤利西斯》裝帧格外精美。


 


周如津把它放上去時,笑得與往日一般春風和煦:「畢竟是『文學的極致』,雖然不好讀,擺上面撐撐場子也好看。」


 


我卻對這「文學的極致」來了興趣,撐著腿把它取了下來。


 


裝帧精美,紙頁光滑。


 


我的指尖觸到了一點不平。


 


翻轉過來,是一枚藏在書脊中的微型攝像頭。


 


在看到茶幾上的攝像頭時,周如津有一瞬間的慌亂。


 


「簌簌,你聽我解釋。」


 


一句話的工夫,周如津便整理好了情緒:


 


「你腿傷沒好,我怕你一個人在臥室出意外。


 


「這個監控有跌倒報警功能,最初設計是針對獨居老人的,平時我不會看它。」


 


他撥開攝像頭的報警燈給我看,信誓旦旦說沒有別的意思,就差指天發誓了。


 


周如津一再道歉,幾天見了我都是欲言又止的歉意模樣。


 


我到底還是心軟了。


 


隻是我那時候還沒想到,輕易地把這件事亮給他,帶來的後果不是讓他收手,而是更加隱蔽地滲透進我的生活。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腿恢復得很慢,轉過年還有幾個月就要新的高考了,我依然不能利落地走路。


 


問起醫生,他也隻是說讓我別著急。


 


周如津倒是渾不在意,無論公司多忙都會開車來高考復習班接我,把我抱進車裡,任憑價格不菲的西裝壓滿褶皺。


 


在車上,他狀若無意地提起:「簌簌,大學留在這裡好不好?你的腿還沒好,一個人去太遠的地方我不放心。」


 


我嘆了口氣,垂下了眼。


 


去年,我對南城大學勢在必得,在高考的許願牆上一筆一畫地寫下了自己的願望,卻被一輛車生生碾碎。


 


今年我認真地考慮過,因為腿遲遲不好,去太遠的地方怕是不方便。


 


更何況當初想去南城,是為了躲開吸血的家庭,現在周如津在這裡,我也有了留在這裡的理由。


 


我點點頭。


 


周如津臉上露出了狂喜的神色,顧不上還在開車就抓住了我的手。


 


「我的簌簌。」


 


我安撫地拍拍他,讓他趕緊好好開車。


 


不明白有什麼值得他這麼開心的。


 


3


 


我順利考上了本地的一所重點大學。


 


也許是放松的緣故,報考結束之後,我的腿恢復得快多了。


 


雖然周如津勸了我幾次,我還是選了校內住宿。


 


我總不能一直寄居在他那裡,我想獨立生活,然後好好地和他在一起。


 


周如津見我堅決,也沒再多說什麼。


 


他溫柔地把我攏在懷裡,我當然沒有看到他眼中的冷意。


 


開學那天,周如津開了一輛顯眼的卡宴送我。


 


可沒想到,因為這個,我被老男人B養的傳言不脛而走。


 


更重要的是,那天因為周如津白天有會,我們是晚上才到的學校,無疑又多了幾分「欲蓋彌彰」的意味。


 


「沒父母,有金主」成了我的標籤。


 


我頭一回發現,流言蜚語是如此可怕,它四面八方地朝你撲來,卻無跡可尋。


 


在松散的大學校園裡,澄清都無從下手。


 


更要命的是,隨機分配的室友作息都與我正好相反。


 


後半夜是她們活躍的時間點,而白天則是她們的睡眠時間。


 


每次早上起床都會被她們抱怨幾句,而到了晚上響動則讓我難以入眠。


 


怎麼會這麼離譜,四個人裡,三個人都是夜貓子。


 


作息引發的矛盾使她們孤立了我。


 


與室友不親近的獨行俠,流言中心的被B養者,不知不覺,我成了校園的「異類」。


 


還沒從高中緊密的班級中緩過來的我,頭一回感受到了人情冷暖。


 


以前的朋友大多去了外地讀書,思來想去,我還是給周如津打了電話。


 


周如津接得很快,聲音一如既往的溫煦。


 


他聽出我情緒不高,輕聲安慰道:


 


「簌簌別難過,你還有我。」


 


我一直覺得,「還有我」是令人最安心不過的一句話。


 


但從未想過,「還有他」與「隻有他」是不一樣的。


 


前者是精神的依靠,後者卻是精神的依附。


 


彼時他已經為我布下了天羅地網,可我卻渾然不覺。


 


我拒絕了周如津勸我搬回去的試探,而是填寫了調換寢室的申請表。


 


在開學前,學校明明進行了作息的人性化調查,不知道為什麼,到我這裡卻分了三個作息完全顛倒的室友。


 


輔導員的目光在申請表上匆匆掠過,然後帶了幾分搪塞的味道:


 


「現在沒有空寢室,你讓我拆哪個寢給你調?


 


「你說那個缺人的 307 啊,那不是缺人,那個寢床板壞了一塊,不能住人。


 


「學校呢,確實在之前進行了人性化的調查,但是不代表,能滿足每個人的需要,你也應該明白我們統籌考慮的難處,而且很有可能,你的室友們當時填的是假的啊。」


 


再明顯不過的敷衍。


 


在宿舍待不慣,我把精力更多地投向了社團。


 


我一直都很喜歡畫畫,尤其是我現在的腿,也隻能支撐這樣的活動。


 


但是我進繪畫社的過程也並不順利。


 


在我抱著自己的畫等待社團面試時,旁邊路過的男生輕嗤了聲:「被B養那個。」


 


跟他在一起的幾個男生不懷好意地哄堂大笑。


 


旁邊同樣等待面試的女生把東西往遠移了移,又換了個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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