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護士擠眉弄眼地笑。
「林醫生,剛才有位先生讓我給你的,淋得跟落湯雞似的。」
不鏽鋼桶身結著細密水珠。
便利貼上的字跡龍飛鳳舞。
【再忙也要記得吃飯。】
後面畫著一個哭泣的表情。
「謝謝。」
揭開蓋子,裡面放著我最愛吃的紅燒肉和糖醋排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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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前的雨夜突然撞進腦海。
那天我連做三臺手術。
低血糖發作時差點栽倒在更衣室。
顧景川不知從哪冒出來。
黑色衝鋒衣裹著湿漉漉的寒氣。
保溫桶卻被他護在懷裡暖著。
笑著說順路來看看。
「林醫生?」
實習生戳了戳我的手背。
「就診記錄要寫幾份?」
我回過神來,滾燙的湯汁濺在手上。
湯勺磕在桶沿發出清脆的響。
燙傷處火辣辣地疼,卻不及此刻胸腔裡翻湧的酸澀。
以前這個時候顧景川都會關切地給我吹吹。
我打開手機。
通訊錄裡【顧景川】三個字在指尖懸了十分鍾。
最終被鎖進黑暗的屏幕。
19
盤山公路的雪落在引擎蓋上,像撒了層糖霜。
我猛踩油門,紅色跑車在彎道甩出半弧。
後視鏡裡那輛黑色跑車始終保持著精確的三米距離。
這已經是第三周了。
每當我出現在賽車場。
他就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隔著擋風玻璃都能看見他眼下濃重的青黑。
最後一個彎近在眼前,我突然猛打方向盤。
輪胎擦著防護欄濺起雪霧,車身橫亙在彎道中央。
顧景川急剎時輪胎發出刺耳尖叫。
他搖下車窗。
「你瘋了?」
他聲音沙啞得厲害。
我跳下車,馬丁靴碾碎冰晶。
「這話該我問顧警官,跟蹤我上癮?」
他摸煙盒的動作頓住。
金屬打火機在掌心轉得咔嗒響。
「你說案子結束要談談。」
雪落在睫毛上,模糊了他泛紅的眼尾。
我這才注意到他毛衣領口歪斜。
鎖骨處還留著上次執行任務時的結痂。
鬼使神差地,我伸手拽住他衣領。
「談你怎麼用『玩膩了』當分手詞?還是談你寧可被誤會也不解釋的聖人病?」
冰涼的指尖觸到他頸側脈搏,那裡跳得又快又亂。
20
我們來到平時賽車後休息的地方,很簡陋。
暖風機在維修間轟隆作響。
顧景川裹著我的備用外套。
我抱臂靠在工具櫃上。
看他捧著熱水杯的手指。
骨節分明,手指有常年握槍的繭。
小拇指上一道淺疤是上次救我時留下的。
「我當時去執行了一項很危險的任務,不一定能活著回來。
「不想你因為我而傷心或受傷,所以才……」
熱水汽氤氲著他的眉眼。
「那天你說要並肩作戰,我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扳手從țű⁶櫃頂掉落,咣當一聲驚破凝滯的空氣。
「我在手術臺上見過肝髒破裂還能說笑話的硬漢,也見過被紙劃傷就哭天搶地的慫包。你覺得我是哪種?」
他猛然起身,椅子在水泥地上劃出刺耳聲響。
我被扯進一個顫抖的懷抱。
煙草香混著鐵鏽味衝進鼻腔。
「是讓我願意跪著擦地板的祖宗。」
他埋在我頸窩悶聲說。
「本祖宗現在生氣了,哄不好的那種。」
他從外套內袋摸出一個絲絨盒子。
盒子裡放著一枚鑽戒,戒面在冷光下泛著漣漪。
外側是一顆星形的鑽石。
想必他是看到了我設計稿角落的小字。
【想要套住星星的人,必須先成為她的夜空。】
內側刻著經緯度坐標。
是我們第一次賽車相遇的彎道。
21
我呼吸一滯。
三個月前我畫到凌晨的設計圖。
此刻竟成了實物。
「跟蹤狂還偷設計稿?」
我別過臉,耳根發燙。
他握住我的手腕,無名指感受到金屬的涼意。
「顧警官改行當小偷倒是天賦異稟。」
我抽回手,戒指叮當掉在地上。
「可惜我這人記仇,尤其是被說玩膩了的時候。」
他忽然單膝跪地,撿起戒指的姿勢像在捧碎玻璃。
看著他的樣子,我很心疼。
同時又感到生氣。
顧景川仍跪在地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我別過頭不去看他泛紅的眼眶。
「你總說保護我,可你問過我需要什麼樣的保護嗎?」
我蹲下身與他平視。
指尖輕輕劃過他鎖骨處的傷疤。
「這道疤是你救我時留下的,你當時攥著我的手喊晚晚別怕。」
「顧景川,我們早就是共生關系了。」
「那天在醫院說分手,你轉身離開時我差點追出去。」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按在胸口,心跳震得我掌心發麻。
「看著醫生的白大褂上沾著我爸的血,我突然意識到,如果哪天你也因為我……」
我沒讓他說完,用吻堵住了他顫抖的嘴唇。
煙草味混著鹹澀的淚水在唇齒間蔓延。
他怔愣片刻。
突然扣住我的後頸加深了這個吻。
仿佛要把這三個月的思念與悔恨都傾注其中。
寂靜的維修間裡隻剩下交錯的呼吸聲。
他額頭抵著我的頭,忽然輕笑。
「林醫生吻技進步了。」
「顧警官教得好。」
我戳了戳他發燙的耳尖。
他把我裹進帶著體溫的外套裡,下颌蹭著我發頂。
「以後不許再推開我,也不許再替我做決定。」
「晚晚,我知道錯了。再有下次,你就再也不要原諒我了。」
22
既然話都說開了,那我要把所有事都弄清楚。
「你那個前女友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之前沒跟我說實話,對吧?」
他點點頭,摟我摟得更緊了。
「她是一起案件的嫌疑人,組織讓我接近她獲取線索。
「任務完成後,我就立刻和她提了分手。
「我保證,我和她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晚晚,自始至終,我愛的人隻有你。」
「還有兩年前跨江大橋上我救人的那張照片,解釋一下。」
我的思緒回到兩年前的那天。
當時看ṱũ̂ₙ到有人受傷,我立刻衝了上去。
他的手捂在傷口處。
血液逐漸溢出指縫,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看了下他的傷口,發現是槍傷。
我有些慌亂,畢竟能和槍打交道的不是警察就是罪犯。
「你是……警察嗎?」
他沒有說話。
把警牌拿出來給我看,上面寫著他的編號。
我給他做了緊急處理,然後叫了救護車。
我跟隨救護車回到醫院,趕緊把他推進搶救室。
手術持續了一個小時,他被推出來。
他的妹妹正等在門外,我告訴她一些注意事項。
轉身離開了。
23
「顧景川,那個人……是你吧?」
「嗯,是我。」
他輕輕地應了一聲。
「後來我通過一些手段查到了你的資料。
「林家獨女,市醫院外科醫生,連續三年競速賽冠軍。」
「那當然,本姑娘可是威名在外。」
我把手伸出來,給自己比了一個贊。
「真可愛。」
「你看起來沉著冷靜,堅強善良,是值得我交付真心的人。
「為了和你找到更多話題,我開始學習賽車。
「就在學有所成的時候,我找到了林叔叔。
「一有空闲我就去陪叔叔下棋,陪阿姨插花。
「他們慢慢看中了我,想要把我介紹給你。
「算是我追求你的套路吧。
「然後我就跟你賽車,成了你的相親對象。」
「你怎麼確定我會喜歡你呢?萬一這些都成了徒勞怎麼辦?」
「至少努力過,不會讓自己後悔。再說了,不把你追到手,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們晚晚值得擁有世間一切美好。」
我的臉瞬間紅了起來。
「原來很久之前我們就認識了。」
「是我蓄謀已久。感謝上天讓我遇見你。」
24
我們和好的消息傳得比急診科呼叫鈴還快。
第二天查房時,小護士們擠在門口偷看顧景川送來的飯盒。
【顧先生凌晨四點就在廚房折騰。】
管家王叔悄悄給我看手機視頻。
某人圍著粉色 Hello Kitty 圍裙。
正手忙腳亂地切菜,鏡頭外還能聽到他妹妹的嘲笑聲。
顧父出院那天下了初雪。
我在走廊遇見他們父子。
老人輪椅扶手上綁著個突兀的掛件。
那是我上周送給他的平安符。
「小林啊,這臭小子把你弄丟的那三個月,天天對著你的照片發呆。」
顧父突然抓住我的手。
「他媽媽走得早,景川總覺得自己得扛下所有事。」
「你多揍他幾次,打醒這榆木腦袋。」
顧景川耳尖通紅地去捂父親的嘴。
我趁機把冰涼的手塞進他後頸。
他凍得一激靈。
「林醫生, 謀S親夫是犯法的。」
「顧警官要逮捕我嗎?」
我踮腳咬他喉結,如願聽到他驟然粗重的呼吸。
我無視他, 向顧叔叔打了個招呼。
「顧叔叔,我等下還有臺手術, 就先走了。」
讓他之前這麼戲弄我。
我現在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25
我們開始養成分吃一顆薄荷糖的習慣。
每當他出危險任務場前,我會把糖紙折成賽車塞進他防彈衣夾層。
而他每次歸來, 都會帶回一顆沾染硝煙味的嶄新糖果。
除夕夜的手術室亮如白晝。
我完成了最後一場手術。
巡回護士突然「咦」了一聲。
「林醫生,你戒指呢?」
無影燈下, 無名指隻剩一道淺淺白痕。
三天前給艾滋病患者清創時,我把婚戒鎖進了更衣櫃裡。
此刻卻見顧景川倚在更衣室門口。
舉著絲絨盒笑得像隻偷腥的貓。
「顧警官偷東西的本事倒是越來越強了。」
我甩掉橡膠手套。
「作為一個刑警,這是基礎素養。」
他指尖轉著戒指, 戒面在冷光下泛著漣漪。
「某位醫生值了三個夜班沒回家,我總得找點東西睹物思人。」
「上次求婚太草率,這次補個正式流程。」
我捏住他下颌,醫用口罩擦過他鼻尖。
「顧先生, 你知道手術室求婚的規矩嗎?」
他愣神的剎那,我已將戒指套上他無名指。
「主刀醫生擁有最終解釋權。」
我們去民政局辦了結婚證。
然後在跑車前面拿著紅本本拍了張合照。
發了朋友圈官宣,並配文。
【合理,合情,合ƭű₉法, 和你。】
收獲了上百條點贊和祝福。
26
顧景川說要給我一場最盛大的婚禮。
一向想讓我趕緊嫁出去的爸媽也紅了眼眶。
「要是有什麼委屈就回來, 爸媽永遠是你堅強的後盾。」
我知道家永遠是避風港。
父母的愛永遠是最純粹的。
「爸, 媽, 我會經常回來看你們的。」
他拉起我的手, 笑盈盈地看著他們。
「爸,媽, 你們放心吧!我會一輩子對晚晚好的。」
盤山公路兩側的白玫瑰在晨風中搖晃。
我拽著婚紗裙擺坐進駕駛座。
頭紗被山風卷到顧景川車前。
他伸手去抓的模樣像極了初遇那天。
墨鏡滑到鼻尖, 袖口挽起露出小臂繃緊的線條。
「晚晚,你今天真美。」
對講機裡傳來他帶笑的喘息。
「你今天也不賴,不愧是我林星晚看中的男人。」
他的眼神開始閃躲,臉上不自覺泛起紅暈。
「嗯。我是你的,永遠都是。」
我將油門踩到底。
餘光瞥見後視鏡裡並駕齊驅的黑色車影。
當年比賽那個彎道越來越近。
剎車片摩擦的焦糊味中, 我們同時停下。
「這次賭什麼?」
他從車上走下來。
倚著車門, 婚戒在朝陽下灼灼生輝。
「賭誰先教ẗüₐ會孩子換輪胎。」
轟鳴聲驚起山雀時,他的笑聲混著風聲灌進耳朵。
後視鏡裡, 兩道車痕在柏油路上畫出生生世世的同心圓。
27
婚禮後的第二年春天, 陽光正好。
我抱著一沓病歷匆匆穿過走廊。
忽然被護士長神秘兮兮地攔住。
「林醫生, 你家顧警官在休息室等你呢!」
她眨眨眼, 壓低聲音。
推開門, 顧景川正背對著我整理桌面。
深藍色警服襯得肩背筆挺。
聽見聲響, 他猛地轉身, 腰「咚」地撞上桌角。
「慢點!」
我哭笑不得地扶住搖搖欲墜的他。
「顧警官這是要拆了休息室?」
他從桌子後面拿出一大束白玫瑰。
上面的卡片上寫著「Tomystar」。
「紀念日快樂。」
「兩年前的今天,某個小霸王讓我輸得心服口服。」
我踮腳咬他下巴。
「顧先生記性真好,連戰利品都隨身帶……唔!」
話音未落便被封住了唇。
他吻得又兇又急, 像是要把這幾年的晨昏朝夕都揉進呼吸裡。
「顧警官,襲警和襲夫哪個罪更重?」
他微微喘息,低頭咬住我的指尖。
「建議數罪並罰,判你和我糾纏一輩子。」
四年後, 女兒踮腳給兩輛跑車貼星星貼紙。
「爸爸為什麼總輸給媽媽呀?」
顧景川把女兒抱起來,放在肩膀上。
「因為有些比賽,輸一輩子才叫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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