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傍晚,照常投宿客棧。
吃晚飯時,來了幾個行色匆匆,像是趕急路的男人。
進門點了飯菜,就快速吃起來。
可自從他們進來,我便覺得有些異樣。
因為他們身上有一種極淡的血腥夾雜著沉香的氣味。
這種味道,在陸翎遇刺那晚,我從那些黑衣人身上聞到過。
我自幼嗅覺便比尋常人好。
正因如此,爹娘去世後,才有郎中肯收留我,教我辨識草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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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不作聲地起身,去找護送我的侍衛頭領,說了此事。
他亦警覺起來,囑咐我晚上鎖好房門,無論聽到什麼動靜都不要出來。
入了夜,我躲在房中。
外面隱隱約約傳來打鬥聲。
沒多久,有人來敲門。
「雲稚姑娘,那些人招了,京城裡恐怕要出大事,大人有危險。」
「什麼危險?」
我連忙跑過去打開門,「你們快回去通知陸大人啊。」
「這……」
侍衛頭領有些猶豫,「若押送這些人回京,留下保護姑娘的人手就不多了。」
「這一路上都平平安安的,我沒事。時間緊急,你們快回去吧。」
侍衛頭領又想了片刻,點點頭。
「那我帶幾個人連夜回去,姑娘保重。」
14
天亮後,照常趕路。
可我心裡總惦記著陸翎的安危,吃不下睡不好。
又到了晚上,我躺在客棧的床上,翻來覆去。
突然,聞到一股異香。
「是誰?」
我起身想出門,可還來不及走到門口,就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再次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躺在個陌生的房間。
手腳都被繩索綁著,全身灼熱難耐,毫無力氣。
我張了張嘴,想呼救。
可發出的聲音又細又軟,倒像是……呻吟。
自己這是怎麼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表妹,你真的抓到上次說的送我的丫頭了?別說,這些日子,我心裡還挺惦記。」
「抓到了,就在屋裡。」
女子的輕笑聲正是沈婉。
「她一個鄉下丫頭,粗野蠢笨,我怕表哥不盡興,還給她喂了些眠月樓的迷藥。」
「真的?那我先謝謝表妹了,哈哈……啊!」
不知為何,男人得意的笑聲突然變成了慘叫。
屋門隨後被踢開。
有人衝了進來。
可屋裡黑暗,看不清那人是誰。
身上的繩子被斬斷,我被人抱了起來。
可在一觸碰到那人時,我昏昏沉沉的頭一下子炸了。
大聲喘息著,緊緊將他抱住。
體內像是燃了一團火,幹渴焦灼,難受得在他懷裡蹭來蹭去。
他愣了愣,似要將我推開。
「別走……」
我的呻吟中帶著哽咽,又撲向那熟悉的氣息。
「雲稚,醒醒。」
誰在叫我?
渾渾噩噩中,我順著聲音找去,卻觸到一抹柔軟。
瞬間,那股一直折磨著我的無名業火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我想也沒想,就將唇湊了過去。
那人似乎還想推開我。
可他越推,我偏要糾纏得越緊。
甚至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別走,求你了……」
抱著我的人一僵,猛地將我圈在了身下,吻住了我的唇。
我終於心滿意足,一邊回應著,一邊抬手抱住他挺直的脊背。
之後的事,我記不清了。
隻覺得像是做了一場夢。
夢裡是無邊的浪潮,一波一波,幾乎將我吞沒。
而總有人拉著我,帶著我,將我圈在臂彎之間,起起伏伏。
15
醒來時,自己又回到了那個熟悉的房間。
旁邊坐著眼睛通紅的福伯。
見我醒來,立馬笑了起來。
「終於醒了!你都睡了兩天兩夜,真是嚇S老奴了。」
我揉了揉發脹的頭,坐起身。
「福伯,我怎麼會在這?」
「那天少爺抱你回來的,隻說讓你好好休息,就又匆匆走了。
「可你昏睡不醒,大夫來看也說不出什麼,老奴擔心壞了。」
「對不起,福伯。」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問:「陸大人呢?」
福伯愣了下,把門窗關好,才低聲說:
「京城裡出了大事,險些變了天,少爺最近都在各處抓人。」
從福伯那裡,我知道了自己離開後京城發生的事。
新皇繼位後,想要革除弊政、改革吏治。
可這觸及了大批朝中權貴的利益。
這些人陽奉陰違,處處與皇帝作對。
而皇帝手腕強硬,重用陸翎,鐵了心要鏟除這些朝堂蠹蟲。
前不久,眼瞅著要被一網打盡。
這些權貴再也坐不住,以內閣首輔沈度為首,聯合在外的藩王,密謀逼宮,廢黜皇帝。
可在關鍵時刻,走漏了消息。
皇帝下了密旨,命陸翎連夜捉拿叛黨。
最近一段時間,隻怕京城裡要有一陣腥風血雨。
但這些都與我無關。
我每日安心住在陸翎府中,等他回來。
福伯更是對我好得不得了。
時不時嘟囔一句:「雲稚姑娘,你要是能一直留在這,陪著少爺,該多好。」
這天傍晚,我在院子裡修剪花枝。
有一根樹枝有些高,我正要踮腳去夠,身後忽然伸出一隻修長的手臂。
握著我的手,將那枝葉剪了下來。
我連忙轉身,卻一頭撞在陸翎胸前。
「陸……陸大人,你回來了。」
心口莫名狂跳起來。
腦子裡有一堆的話,可一句也說不出來。
還是他先笑了起來,還是那般風輕雲淡。
「委屈你又在我這住了段日子,如今事情都忙完了,我再安排人送你離開。」
明明是平和低沉的聲音,卻如同一盆冷水,兜頭澆在我身上。
我呆愣了一會兒,有些慌亂地低下頭。
拼命忍住眼中的淚。
「雲稚謝謝大人。」
16
夜深了。
陸翎書房的燈還亮著。
我坐在院中,望著那亮光,心中無比糾結。
有些話,如果不親口和他說,恐怕會遺憾一輩子。
可他那樣淡淡的,帶著點疏離,讓我怎麼也沒有勇氣開口。
「這麼晚,雲稚姑娘還沒睡呢?」
福伯不知何時來了,指了指陸翎的書房,笑得一臉慈和。
「雲稚姑娘是不是不想走啊?」
我被說中心事,臉一下子就紅了,趕忙低頭。
「不想走,就去跟少爺說啊。」
「可陸大人,他……他……」
「害怕少爺?」
福伯走近,晃了晃手裡的瓶子。
「酒後壯膽,雲稚姑娘不如喝點酒,就不怕了。」
「不行,我不會……」
我剛要推辭,又轉念一想:錯過這次,恐怕就再也沒有跟陸翎袒露心跡的機會了。
不如喝了酒去找他。
他若不願意,便隻當是我酒後胡言亂語。
我接過酒瓶,咕咚咕咚猛灌了幾口。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推開了陸翎書房的門。
他正在燈下看書,見到我,有些意外。
「這麼晚了,有事嗎?」
我深吸了口氣,大聲說:「沒事就不能晚上來找你嗎?」
他怔了下,起身走了過來,溫熱的手掌摸了摸我的額頭。
「怎麼臉這麼紅?喝酒了?」
我猛地一把抓住他的手,攥在手心。
「陸翎,我有話跟你說。」
他眸光閃了閃,勾唇淺笑。
「說什麼?」
「我不想走,能不能留下來?」
說完,我就仰起頭,直勾勾地看著他。
他眼中的光明明滅滅,全是我看不懂的情緒。
最後輕輕嘆了一聲:
「乖,還是離開京城吧。」
「我偏不離開!」
我又難過又氣惱,用力一推,將他推到牆上。
然後欺身上前,將他困在自己雙臂之間。
「我不走,陸翎,我不走。」
他整個人緊繃著,喉結滾了滾。
「雲稚,讓開。」
但我偏又往前探了幾分。
「你答應不送我走,我就讓開。」
「聽話,雲稚。」
他聲音沙啞得厲害,低垂的長睫微微抖著。
胸口起起伏伏,像是在竭力壓抑著什麼。
我腦中忽地靈光一現,脫口而出:「那晚是不是你?」
他眸光驟然晦澀,抿了抿嘴角, 沒說話。
「我知道是你!陸翎,你就這麼討厭我嗎?幫我解了情藥, 卻隻字不提。你是不是聽了別人的話,怕我像糾纏蘇尋鶴那樣糾纏你……唔……」
唇猛地被堵住。
陸翎攬住我的腰,一個轉身, 反將我抵在牆上。
「雲稚, 我害怕。」
「怕什麼?」
「怕你跟著我,被我帶上那條滿是危險和血腥的路。」
「我知道, 正因為那條路危險,我才更想陪著你。我若走了,那才會後悔遺憾一輩子。」
「雲稚……」
他的嗓音突然哽住了,把我抱起, 吻得越發溫柔纏綿。
「別送我走,好嗎?」
「好。」
17
第二日天亮,我是在陸翎懷裡醒來的。
他修長的手指一圈圈繞著我散落的頭發,眼中映著光, 溫柔似水。
「雲稚, 明日約裁縫來,給你裁制嫁衣吧。」
嫁衣。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埋首在他脖頸間, 用力點了點頭。
籌備婚禮的日子過得飛快。
福伯忙前忙後,笑得根本合不攏嘴。
這天, 陸翎回來, 神色有些猶豫。
我趕忙去問:「怎麼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今天是蘇尋鶴離京的日子,他求著要見見你, 想去嗎?」
蘇尋鶴……
我恍然發覺,自己已經很久不曾想起過他了。
當初謀反案定罪, 沈家許多人被斬首, 其餘都被發配到塞北為奴。
蘇尋鶴雖沒參與, 但也受到牽連。
被削了爵位, 外放回老家。
多年前,蘇家人幾乎都S在了流放地。
蘇尋鶴說是回鄉, 隻怕也是孑然一身。
我心中沒有絲毫波瀾, 笑著搖了搖頭。
「事情太多,就不送他了。」
說著, 挽起陸翎的手臂往屋裡走。
「我看了幾支鳳釵,拿不定主意,你幫我選選。」
他忽地笑了,眉目間似有春風拂過, 說不出地昳麗動人。
拉住我的手,十指相扣, 與我一起進了屋。
而城門口, 有一個瘦削落魄的人影。
痴痴地望著。
直至夜幕降臨, 寒風驟起。
他捂著胸口劇烈咳了起來。
但再沒有人能拿出永遠隨身帶著的藥丸, 一邊輕撫他的背,一邊柔聲安慰:
「沒事, 尋鶴,我給你熬了湯,添置了厚被褥,你的病肯定會養好。」
他原以為, 這是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直到現在才明白,這樣的幸福,他一生都永遠觸不可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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