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借了一圈,湊了一兩銀子,求運泔水的老伯將我偷運出去。
千辛萬苦找到藥鋪。
可藥鋪的掌櫃說,早就不賣消痈丸了。
消痈丸的主材是蒲公英。
今年春天,太子妃在京郊看到蒲公英迎風飛舞,十分喜歡,摘下編成發冠,戴著它逛燈會。
還給東宮的宮女每人發了一頂。
我想起來了,這是我們今年端午的節賞。
太子妃用蒲公英編發冠的故事傳遍京城。
官宦人家爭相效仿,蒲公英供不應求,物價飛漲,百姓用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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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明年新一波蒲公英長起來,才能做新的消痈丸。
可竹韻等不到下一個春天。
天光微亮的時候,竹韻血肉模糊地S在了她的硬板小床上。
而十步之遙的瑤光閣內,杵著三位專治外傷的國手。
他們在治太子妃的臉。
不是說,人人平等嗎?
08
蒲公英的事終究沒有壓住。
民間傳唱的一首歌謠,傳入了太後耳中。
「阿婆生了病,需要婆婆丁。」
「婆婆丁,隨風輕。」
「貴女頭上景,一朝價萬金。」
婆婆丁是蒲公英的別稱。
偷溜出宮逛燈會已經很離譜,皇室暴露喜好更是大忌。
太後不滿極了,罰莊知瑤禁足一年,還要給太子選個知書達理的側妃。
皇上沒有反對。
說是娶側妃,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未來國母之位要易主了。
側妃人選定得很快,是中書令的嫡次女江棠。
江家出過兩代狀元,是一頂一的書香門第,江棠在京城閨秀中也很有名氣。
莊知瑤跳了三次湖,上了五次吊,離宮出走了八次。
太子說:「去,把花園裡那個伶牙俐齒的宮女給我找來。」
09
我恭恭敬敬地跪在太子面前。
太子拿折扇挑起我的下巴,細細打量,像在打量一件趁手的工具。
一件丟了很久,無意間在垃圾堆裡發現的工具。
「我記得你,你也是芸姑姑調教的,叫,什麼韻來著?」
「奴婢書韻。」
「哦,書韻。」太子扔給我一個腰牌。
「你出宮一趟,去勸江小姐不要嫁給我。我對阿瑤許諾過一生一世一雙人,此生決不會娶第二個。」
10
江小姐是個好人,我見過她。
三年前,江小姐隨父親來東宮做客,撞見墨韻受罰,曾贈給她一瓶金瘡藥。
一瓶頂好的金瘡藥,裡面一味龍骨,是隻有貴族才能用的。
那年江小姐才 15 歲。
她不知道什麼叫人人平等,但她知道,一瓶好藥可以救一個宮女的性命。
我替墨韻記著她的恩情。
這樣好的人,不應該跳火坑。
11
在太子的安排下,我見到了江棠。
我說:「不要嫁,東宮有一窩神經病。」
江棠笑盯著我:「不是你讓我嫁的嗎?」
我一驚。
江棠拿出一份口供,放在我面前。
白紙黑字,鮮紅畫押。
上面說,是我指使城南的乞丐傳唱歌謠。
口供沒有錯。
那歌謠是我編的。
從藥鋪出來後,我把一兩銀子分給乞丐,讓他們把這首歌傳出去。
蒲公英價廉,是民間最常用的抗感染藥。
婦人生產、外傷壞痈都靠它救命。
蒲公英漲價,不知道害慘了多少人,百姓本就有情緒,這首歌很快傳遍了街頭巷尾。
我跪下認罪:「她不配做一國之母,害了人,就要付出代價。但我沒想到會連累你,對不起。」
我知道這份口供足夠要我的命了。
也好,說不定能回家了。
我閉著眼睛,靜等自己的命運。
江棠的呼吸離我越來越近。
耳邊響起她的聲音:「當不成皇後,就算代價了?你可曾聽過,欠債還錢,S人償命?」
我猛地睜眼。
江棠的笑中泛著嶙峋冷意:「我要莊知瑤的命。」
原來,江棠的乳母也S於蒲公英短缺。
她將我扶起來,問:「待我入了東宮,你可願幫我?」
我深吸一口氣。
答:「不願意。」
12
我認真看著江棠的眼睛:「我知道女子力量弱小,但無論如何,都不值得用自己的身體去復仇。」
「而且…」
我不敢再往下說。
而且,這不是莊知瑤一個人的錯。
莊知瑤是蠢,但她的蠢最多隻能造成賣花虧本。
是太子將她帶回皇宮。
是太子給了她定人生S的權力。
莊知瑤沒讀過書。
她不知道尊卑秩序是統治者控制人心的手段,不容挑戰。
她不知道上位者以個人喜好處事,會導致投機者如魚得水,實幹者被排擠孤立。
她不知道皇室的行為會影響物價。
但太子知道。
趙景珩自幼長於宮廷。
他知道以下犯上是什麼罪名。
他知道一國之母該是什麼品性。
他知道選一個合格的太子妃是他身為太子的責任。
莊知瑤在東宮做的一切他都知道,但他從未阻止。
莊知瑤不配做太子妃,趙景珩更不配做太子。
S人償命,趙景珩也休想躲。
但我不想害了江棠。
江棠見我久久不說話,追問道:「而且什麼?」
「而且,」我笑了笑,「而且江小姐您投胎投得好,聽聞江大人開明,您從小熟讀兵法、精通醫術,本該天地遼闊、四海翱翔,是我們求都求不來的自由,怎麼能自困於深宮呢?」
江棠眼中似有動容。
我繼續勸道:「你想入東宮,而我已在東宮;我想要自由,而你生來自由。既然如此,我們不如做個交換,東宮的事我來辦,你替我去看看山川大海、人間盛景,如何?」
江棠眼底浮出意味深長的笑意,盯著我久久不語。
久到我寒毛倒豎,她終於輕笑一聲,從腰間解下一枚玉佩遞給我:「你能想到用輿論造勢,很聰明,但若要動搖聖心,還得再加一把火。」
我接過一看,是一枚普通的和田玉佩,正面雕一株白楊,背面刻一個「衡」字。
當世大儒,裴衡的衡。
13
賜婚聖旨還沒下,京中便傳,江大人的次女身體不好,到江南養病去了。
我憑借說服江棠的功勞,重回太子身邊做了一等宮女。
雖然沒了最佳人選,選妃的事卻並沒有擱置。
花季少女的名冊如同流水一般送入宮中。
趙景珩不肯娶,在御前鬧了好幾回。莊知瑤幾度要和離。
動靜太大,又驚動了太後。
慈寧宮中,太後端坐主位,厲聲責問:「娶個側妃而已,又沒讓你休妻,何至於鬧成這樣?」
太子昂首道:「弱水三千,兒臣隻取一瓢。」
太後氣急:「那你換一瓢!身為皇後,內要管理後宮、教養皇嗣,外要主持祭禮、邦交迎往,你自己覺得莊知瑤合適嗎?她做皇後,能令天下信服嗎?蒲公英的慘案,你還想重復幾次?」
德妃娘娘嘆氣,也溫聲勸解了幾句。
跪在一旁的莊知瑤蹭地一下站起來:「她們自己要學我戴蒲公英,這也算在我頭上?你們不就是嫌我出身卑微,覺得我配不上景珩嗎?你們不歡迎我,我還不稀罕呢!我回江南賣花去了!」
莊知瑤說罷,轉身就往殿外跑。
趙景珩急忙拉住,抬起右手道:「你別走!我以皇室血脈發誓,此生定不負你!」
兩人抱頭痛哭。
這場面我是見慣了的,但太後哪裡見過,一雙老眼差點從眼眶裡掉出來。
「好好好!為了一個女子,你屢次忤逆你父皇,全然不顧君臣之禮、孝悌之義,如今竟連皇室體面、百姓性命都顧不上了,若真讓她做了皇後,豈非禍國妖後!」
「景珩你聽好,你隻有十日時間考慮。十日之後,要麼你納新妃,要麼哀家賜莊知瑤一卷白綾,可聽清楚了?」
太後語氣中盡是冰冷S意,不似玩笑。
莊知瑤的臉唰一下白了。
她眼中的震驚和迷茫不像是裝的。
她大概不理解,為什麼太後句句指責太子,最後的結論卻是要S她。
太子沒有教過她。
她不知道,在這裡,男人是不會錯的,但凡有錯,一定是女人帶壞的。
她不知道,她在太後和皇上眼中隻是一隻蝼蟻,和墨韻竹韻沒什麼區別,不合心意了,隨時可以碾碎丟掉。
14
這一夜,趙景珩喝得酩酊大醉。
他喃喃問我:
「你說,我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怎麼就這麼難?」
「她們為什麼非要逼我娶旁人?」
「阿瑤她那麼單純,我若真娶了三宮六院,她可怎麼鬥得過啊?」
我抬頭看他。
趙景珩眼下青黑,雙目含淚,活脫脫一副深情的、可憐的,受封建禮教壓迫的受害者模樣。
我想像往常一樣,隨口奉承他幾句。
可白日裡莊知瑤清澈愚蠢的眼神和墨韻竹韻S前絕望的眼神在我腦海中來回盤旋,揮之不去。
我突然沒辦法再沉默了。
「殿下,奴婢沒有記錯的話,您是承運二十三年封的太子。」
趙景珩愣了愣,「怎麼?」
「奴婢是想問,您在江南遇到太子妃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是太子嗎?不知道您的婚事自己做不了主嗎?不知道太子妃她並不適合皇宮嗎?」
「明明早知自己做不到,當初為何要去招惹?您可曾想過,強行將她帶回皇宮,會害了她,也會害了旁人?」
趙景珩將手中酒杯猛地砸向我,「放肆!」
碎瓷片劃過我的額頭,鮮血淌下來,染紅了我的眼睛。
趙景珩很激動,將他手邊能砸的所有東西砸了個稀巴爛。
「太子做不到,趙景珩可以做到!若江山和美人不可兼得,我要美人!世人都求榮華富貴、功名利祿,我偏要求個一生一世一雙人,大不了,便不做這個太子了!」
趙景珩神色激昂,像隻打了勝仗的大公雞,仿佛自己正在做一件十分值得驕傲的事情。
我冷眼看著他,隻覺得遍體生寒。
原來,在當朝太子眼中,當皇帝不是守國土、安社稷、護生民的重擔,而是榮華富貴、功名利祿。
難怪莊知瑤入宮後種種離譜行徑,趙景珩從未規勸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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