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有一次,我和裴雲崢在花園裡追打嬉戲,裴雲崢一個沒注意,撞上了個端著茶壺的小丫鬟。
幸好,茶水不燙,隻是濺了他一身。
裴雲崢沒說什麼,他父親正巧路過,隨口吩咐一句,把那丫鬟帶下去,執行家法。
當時我好奇地問,家法是什麼,這丫頭也不是故意的,能不能向他父親求情。
裴雲崢說,罰些月錢罷了,他會讓人補上的。
我也就沒太在意,直到後來,聽說這個丫頭意外病S了。
當時年歲小,事情沒想太深。
也可能,是我本能的,不願意把裴家人想得太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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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看,那丫頭分明是被他父親處S了。
濺點茶水都這樣,如果裴雲崢真在我們宋家出事,以裴父的性格和手段。
我家十有八九要完。
到時候弄個抄家什麼的,倒霉的還不是我們娘倆嗎?
這種時候,什麼兒女情長都得放一邊。
我娘悚然一驚。
「你說的有道理,我這就去寫信!」
接下去的幾天,我忙忙碌碌,清點我娘的嫁妝庫房,收拾行李準備搬家。
我娘給外祖家寫完信,又給幾個相好的手帕交送信,讓她們來助陣。
柳姨娘呢,使出渾身解數,把我父親留在自己院子裡。纏磨著,想讓我爹答應合離的事,扶她做正妻。
宋清梨也很努力,特意把裴雲崢叫來府裡,給我父親施加壓力。
「哪怕是平妻,到底也算不上正經嫡女,宋世伯,按我爹的意思,宋家應該給清梨這份體面。」
父親很是糾結。
到底夫妻多年,我娘這些年操持家裡,侍奉公婆,他是看在眼裡的。
幾個舅舅和外祖父,對他也十分好,我父親拉不下這個臉。
裴雲崢不了解其中的情況,還以為是我娘不肯讓出正妻的位置,特意找到我,讓我去勸說我娘。
12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麼?讓我娘自請為妾?」
裴雲崢一副理所當然的姿態。
「不錯,憑我裴家的門第,清梨不能以庶女的身份嫁給我。」
「宋雲嫣,你當了這麼多年嫡女,你讓一讓清梨怎麼了?」
「這本來就是你們欠她的!」
我一言難盡,心裡酸水上湧,直泛惡心。
就這麼一個人,我竟然心心念念,喜歡這麼多年。
我瞎嗎?
幸好,現在醒悟的也不算晚。
多虧了宋清梨這個母單命格,讓我看清裴雲崢的真面目。
還有我父親和祖母,他們說我和我娘演戲,可他們呢,當初倚仗我外祖家提攜,後來又依靠我娘的嫁妝撐門第,為著這些利益,兩人演合家歡,他們才是真正的虛情假意。
也好,都看透了,我和我娘清清靜靜離開宋府,隨他們去吧。
我冷冷打量裴雲崢。
「你放心,我娘並不稀罕這個正妻的位置。」
「裴公子,你會得償所願的。」
裴雲崢愣了片刻,微微頷首。
「不錯,算你識大體。」
「你放心,即便做庶女,我也會親自給你相看一門好親事,咱們這麼多年的情分,我不會委屈你的。」
躲在一旁海棠樹下偷看的宋清梨,露出一副勝利者的微笑。
等裴雲崢走後,她迫不及待過來炫耀。
「呸,你還看不上我表兄?」
「到時候,你娘一個下堂婦,別說秀才了,你怕是連個普通讀書人都嫁不上。」
「宋雲嫣,這都是你自找的。」
「是是是,行行行。」
我懶得跟她多費口舌。
「你有跟我說話的功夫,不防再去宋乾那裡加把勁,免得他還惦記我娘,不肯籤和離書。」
「我娘一天不走,柳姨娘始終是妾!」
「你——」
宋清梨氣得扯下一片樹葉,狠狠扔在地上。
「得意什麼,明天就讓你們滾!」
13
接下來的幾天,宋清梨和她娘火力全開。
外祖父一家也及時S到,雙管齊下,我爹被迫答應,同我娘和離。
隻是,我們想帶走嫁妝的時候,遭到了我祖母的反對。
她說,那些東西,算是我娘這麼多年苛待庶女的賠禮,必須要留給宋清梨。
我知道他們的意思,宋府寒酸,沒了我娘這些嫁妝,他們拿不出體面的東西嫁女兒。
我娘自然不肯罷休,兩方扯起皮來,最後,還是她那嫁進侯爵府的手帕交出面,我娘留下兩成嫁妝,才算了結此事。
我娘心疼不已。
「二十年啊,費心費力,就落得這麼一個下場。」
外祖父叱責她目光短淺。
「人在,什麼都在,若是你和嫣兒出事,叫我們怎麼辦?」
「你母親整日念叨你呢,趁這幾年,回去陪陪我們兩個老家伙不好嗎?」
總算把我娘哄開心。
我們坐著馬車準備離開宋府的時候,宋清梨正親親熱熱,挽著裴雲崢的胳膊,衝他撒嬌。
「雲崢哥哥,聽說鎮國寺旁邊的無涯湖上,開了許多荷花,你能不能陪我去逛逛呀?」
「國師說我是牡丹命格,咱們還沒好好謝過他呢。」
裴雲崢心不在焉點頭,一雙眼睛卻緊緊盯著我,神情頗為復雜。
「雲嫣,你要去李家嗎?」
「宋府才是你的家啊,怎麼好端端的,為一點小事,竟要鬧到這個地步,你不能勸勸你娘嗎?」
見他心思都在我身上,也不搭理自己,宋清梨心頭冒火,佯怒推了裴雲崢一把。
「雲崢哥哥,人家跟你說話呢!」
昨日剛下過一場雨,兩人就站在門檻外看我們裝馬車。
青磚上湿漉漉的,宋清梨這一用力,竟把裴雲崢推個趔趄。
他身體晃蕩幾下,跌下門外,後腦勺狠狠磕在臺階上。
當場就昏迷不醒,腦後流出一大灘血。
宋清梨都嚇傻了,尖叫一聲撲過去。
「雲崢哥哥!」
裴府的下人反應過來,一個個嚇得臉色慘白,爭先恐後湧上去,想把裴雲崢扶起來。
隻是人多,大家心思又急,也不知道哪個小廝滑了一跤,幾人疊羅漢似的,亂七八糟摔了一堆,全壓在裴雲崢身上。
我看得目瞪口呆。
母單命格的威力,竟恐怖如斯!
我娘直拍胸口,頓時也不心疼那兩成嫁妝了。
「阿彌陀佛,這不會壓S了吧?快,快來人,去請大夫啊!」
說完拼命朝我外祖父使顏色。
「這不關我們的事了,爹,趕緊走啊。」
14
外祖父已經辭官,不在朝堂,但也對裴父的威名有所耳聞,當即令下人加快速度,一溜煙離開宋府這個是非之地。
我們在外祖家安頓好之後,第二天,裴尚書大鬧宋府的事,傳遍了整個京城。
說是連夜請了太醫診治,半個太醫院的人搶救一整夜,硬生生裴雲崢從鬼門關給拉回來。
但治好了,也隻會流口水,隨地大小便,且半身不遂,無法行走,智力如同三歲小兒。
裴雲崢學業不錯,已經考中舉人,正在努力考進士,憑裴家的關系,這一科怎麼樣都能中的,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這一下,全毀了。
裴老夫人氣急攻心,當晚就中了風,半癱在床。
裴父氣得要發瘋,衝到宋府家,把宋清梨揪出來一頓猛揍。
「什麼狗屁牡丹命格,把我好好的兒子給毀了,你還我崢兒,你還我的兒子啊!」
宋清梨嚇得花容失色。
「我沒有用力推他,我就輕輕一下,真的不怪我,是他自己倒霉,是他自己倒霉,不怪我的!」
「我真的是牡丹命格,是國師親口說的啊!」
裴父連國師一起恨上。
「呸,坑蒙拐騙的老禿驢,看我不砸爛他的鎮國寺。」
裴父一發狠,國師也害怕,立刻跳出來撇清關系。
「什麼牡丹啊,我說了呀,母單命格,誰娶誰S,我不是告訴他們了嗎,不關我事啊!」
這下,我父親徹底傻眼。
「母單命格?這是真的,雲嫣說的竟然是真的,世上怎麼會有這樣歹毒的命格——」
裴父氣得眼冒金星。
「好啊,你們明知道歹毒,還要跟我們裴家結親,說,你們是不是想故意害S我兒子,誰派你來的,你背後究竟是誰在指示?」
裴父發起瘋來,找人把宋府上上下下砸了一個遍。
在他的指示下,一群御史也參我父親,找出許多陳年舊事,說他為官不正。
水至清則無魚,我爹做了這麼多年的官,自然不可能真的一清二白。
很多細微小事被羅織起來,洋洋灑灑,列了一大堆罪狀。
皇帝正是用人之際,本就偏袒裴父,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官,為了平息裴父的怒火,免就免了吧。
於是,一道聖旨下來,我爹被革職,宋府被抄,滿府女眷都跟著流放寧古塔。
從我們離開宋府,才短短半個月時間,繁華熱鬧的宋家,便如同空中樓閣一般,瞬間傾覆成廢墟。
15
抄家前一日,我爹來外祖家求過情。
外祖父曾經做過國子監祭酒,桃李遍天下,雖然如今已經致仕,但在儒林中說話依舊有些分量。
他痛哭流涕,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是我豬油蒙了心,不聽雲嫣的勸告,都是我的錯,是我誤解她們母女了。」
「一筆寫不出兩個宋字,嶽父,雲嫣身上畢竟留著我的血,你不能不管我們呀!」
外祖父神色冷淡。
「宋大人,我不是你嶽父,你同寶珠和離那一日,我們就毫無瓜葛了。」
父親從懷裡掏出一疊銀票。
「寶珠,你可是在忌恨我扣下你的嫁妝?」
「這些銀子還你,我另外又補了五千兩,我的私房錢也全給你了。」
「求你,你讓你爹向皇上求情,叫裴尚書饒過我們一家吧,這都是誤會啊——」
我娘劈手奪過銀票。
「行吧,看在往日多年的夫妻情分上,我讓我爹上道折子。」
父親神色怔怔,盯著我娘的臉看。
「寶珠, 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
「都是宋清梨害我, 這對母女倆, 向來不幹好事,竟敢隱瞞自己母單命格的事, 將我宋家害到這個地步!」
「你放心,等風頭過去,我立刻休掉姓柳的賤人, 到時候八抬大轎,重新娶你過門。」
我娘冷笑連連, 並不說話。
等人一走, 她把銀票收好, 警告外祖父。
「這銀子本就是他該還我的,你也不許管他們的闲事。」
外祖父搖頭。
「你可抬舉我了,我根本管不動裴尚書!」
果然,第二日聖旨下來,是極為嚴苛的抄家之禍。
外祖父清名尤在,而且, 為著母單命格的事, 我和我娘幾次拼力勸說父親, 甚至為此被休的事,裴尚書都查得一清二楚,倒並沒有牽連我們。
16
宋家被流放, 出城那日,天空下著蒙蒙細雨。
我和我娘撐著一把油紙傘站在路邊。
親眼看著宋家人戴著镣銬, 長長的一串,走進一片灰暗的雨霧中。
我娘嘆口氣。
「走吧, 別看了。」
我卻邁不動步子。
城門另一邊,裴雲崢坐在輪椅上, 兩眼空洞地著遠方。
裴父咬牙切齒。
「崢兒, 父親給你報仇了, 你寬心吧。」
裴雲崢懵懵懂懂,嘴角流下一灘涎水。
旁邊的丫鬟趕緊拿帕子仔細擦拭。
他的視線轉到我身上, 眼睛忽然亮了亮,緊接著,又像忘掉什麼一般, 眼神重新恢復寂然和空洞。
「餓,餓,飯, 飯飯。」
「好, 爹爹這就帶你回家吃飯。」
輪椅被抬上馬車,青色的車簾落下, 隔絕了裴雲崢瘦削的身影。
我娘又嘆一口氣。
「壞男人就是這種下場, 沒什麼好看的,走啦,咱們也回家吃飯, 今日有你最愛吃的糖醋肉。」
走了幾步,雲消雨歇。
前方的青石街道上,遍布夕陽璀璨的霞光。
餘生再無風雨。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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