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客戶應酬,你怎麼來了。」
不等我回答,轉頭讓女孩先走。
等女孩走遠了,他又走過來,直勾勾看著我。
我知道他一直在等我主動提婚禮的事情。
於是我斂去笑意,冷漠地看著他:「取消婚禮吧。」
顧近之剛咬住的香煙,吧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10.
「不尋,別鬧。好好的怎麼說氣話。」
他不復前段時間的淡定冷漠,抖著手想抓住我,被我一個側身閃開。
Advertisement
凌晨的街道,隻有風聲。
「我不喜歡煙味。」
「啊?」
我不喜歡煙酒味,每次家裡充斥著這些味道,父親都在大發雷霆。
後來遇到顧近之,他追得緊。
工作大樓樓下、小區樓下,他總靠著輛騷氣的車,夾著一根煙耍帥。
「餘小姐,能不能賞臉認識下。」
剛熄滅煙蒂,他身穿羊毛大衣裹著濃濃的味道就迎了上來。
我皺皺眉,後退一步:「顧先生,我不喜歡煙鬼。」
就這一句話,我再也沒見顧近之抽過煙。
直到三個月前,見完家長回來後。
他又開始抽煙。
他好像第一次了解這件事,從兜裡掏出煙盒,用力扔遠了。
「那我不吸了。」
「我也不喜歡你媽,就像她不喜歡我一樣。」
「我也不喜歡高調的戀愛,豪華的婚禮。」
「不喜歡你那群隻會拿女人開涮的兄弟。」
顧近之聽到這嘴唇開始顫抖。
「一開始我隻想跟你談談看,我朋友說,太久沒有感情生活會壓制腦神經的發展。」
「答應在一起的時候,我的項目遇到了瓶頸,頭發大把大把掉。」
「你拿著一束玫瑰出現,我看了看你這張臉,覺得可以試一試。」
「現在我又覺得,跟你結婚,還是不太行。」
「分手吧。」
之後的對話很不體面。
顧近之單方面的不體面。
他顫著音挽回,看我不為所動,眼神狠厲了起來。
「連你爸媽都罵你是婊子,你能是什麼好東西!」
「餘不尋,離了我,看將來還有誰要你。」
「隻有你們家那麼變態的環境,才能養出你這樣的怪胎!」
11.
我模糊的童年記憶裡,一家人也有過歡樂的時光。
父親是企業家,母親是高知。
倆人琴瑟和鳴,一直是外人眼中的模範夫妻。
一切的變化始於七歲那年。
父親回老家探訪舊友,意外得知當年不是自己喝酒誤事和母親發生關系,而是被舅舅下藥算計。
一夜風流的後果就是母親奉子逼婚,父親拋下初戀女友。
原本還算美滿的婚姻生活也許能讓他將錯就錯,繼續一家和美地過下去。
可壞就壞在父親的初戀女友,當年在我父母成婚後自S了。
而我的父親在我七歲得知了這一切。
七年之痒。
這一年,我母親已經宿在我房間近一年。
舊人終成怨偶,當年懸掛父親心頭的白月光,讓家裡籠上密不可透的陰影。
剛開始,母親還會柔言相勸,她說:「事情過去那麼多年,我對你怎麼樣你清楚,不要拆散這個家。」
可後來,父親怒氣難消,尤其是遭到外公舅舅的打壓後,更是恨意難解。
母親被父親折騰得沒了耐心,在瘋狂挽留和惡毒詛咒間變換,臉上再也看不到嫻靜的影子。
久而久之,我成了母親嘴裡無法幫她留住父親的廢物,成為父親眼中拉他進泥潭的幫兇。
他們不敢對彼此動手,於是輪流對我進行冷嘲熱諷、拳打腳踢,累累傷痕後是父母大仇得報的暢快。
十三歲那年,我迎來人生第一次例假,痛經讓我在床上輾轉反側、冷汗直流。
忐忑不安的煎熬後,決定向母親求助。
她冷哼一聲:「我怎麼養了你這麼個沒用的東西,一點不舒服就小題大做。就是因為你這樣,你爸才不愛回家。」
我忍著疼痛找父親,電話那頭靜默一會,聲音冷得像冰:「有其母就有其女,你跟我一個大男人說女孩的私密事。骨子裡跟你媽一樣,下賤!」
那是一個雨夜,我拿著雨傘走了很久,也找不到藥店。
風太大,把傘刮走了,渾身湿淋淋的,疼痛更劇烈了。
眼前一黑一亮,再醒來就是醫院,旁邊坐著的是我的好友——耿晨。
從住院到出院,我都沒有見到父母的影子。
就像之後的很多年一樣。
12.
顧近之就是在這種背景下,跟我回家的。
「這麼著急結婚,懷孕了?」
四個人剛坐定,父親就冷臉發問。
顧近之有些心虛,他以為我們家家教森嚴。那他在婚前唐突了這家的乖乖女,會不會被掃地出門?
還沒等他的冷汗落下,父親又張口了。
「小伙子,我勸你留點心,別一不小心被算計了。婊子綁住男人的手段不是上床就是懷孕,糾纏不清,好不要臉!」
他臉上的嫌惡毫不掩飾,強裝微笑的母親也僵了臉。
「今天是女兒帶女婿回來,你就不能······」
「什麼女婿!」
父親轉頭看著顧近之:「還沒領證,現在跑還來得及。」
「你要是非跟她結婚,我這邊彩禮不要,賤貨生賤貨,她也賣不上什麼價錢。」
「嫁妝也沒有,我不可能給這種人一分錢。」
聽說外公去世後,舅舅這兩年有些孤木難支。
父親無所顧忌,罵人也越來越直白。
也是,我是餘家人,罵我就是罵外公、舅舅、母親。
我不動聲色地吃飯,爸媽唇槍舌劍地「敘舊」,顧近之坐立不安。
回酒店的路上,我摸著絞痛的胃部,感慨自己功力大減。
顧近之自從出來,一直沒說話。
快到酒店的時候,他一把抱住我:「不尋,你還有我。」
手機響了,一條短信:
【看你幹的好事,一回家就鬧得雞飛狗跳,要不是你,我跟你爸早和好了。】
13.
老顧總邀請我參加他的生日宴。
不能結親,他也不會輕易放棄我這位行業領軍人才的人脈。
商人,很現實。
顧近之自然也在,還有他的一群圈內發小。
老顧總的秘書跑過來,特地囑咐。
「餘教授,有事您可以隨時喊我。」
她怕顧近之鬧事。
剛開始,顧近之有意湊過來寒暄,被我躲開。
見我冷淡,Ṫú⁸他又咬牙切齒。
有時我不得不憐惜他,這麼一個火暴性子的少爺,跟我在一起著實憋悶。
好在很快就有迷戀他的小青梅走進宴會廳,一直纏著他。
顧近之沒有推開,攬過女孩的腰,極盡殷勤。
給她拿酒、披衣,邀她舞池熱舞,兩具身體貼得嚴絲合縫。
我當然知道他是故意做這一切給我看。
讓我知道,我也是可以被冷落、踐踏的。
前不久還是未婚夫妻,如今男方摟著別人,周圍很多眼光看過來。
我隻是低眉小酌。
壽星祝酒後,時間差不多,提前離場也不失禮。
我剛走到門口,就聽到那小青梅大嚷:「我的鑽石發卡不見了。」
「都不許走!」
一直留意我的顧近之攔住我:「丟東西了,先留下來一起找找。」
我看了看大廳裡數不清的侍應生,覺得莫名其妙。
小青梅腦子發酵了,指著我的鼻子:
「她慌忙離場,一定是她拿的。」
我看看顧近之:「顧先生也這麼覺得?」
他眼神飄忽:「不尋,你總不回我信息,我······」
這對青梅竹馬倒是般配,都是十足十的蠢貨。
豪門的商業社交場合,他倆當眾質疑來賓偷竊,也不怕砸了主人家的面子。
老顧總的秘書果然來了,效率飛快,解決完後送我離開:
「餘教授,司機在外面等您,伴手禮也在車上。實在抱歉。」
14.
盛卓然又發來信息:
【你們分手了?】
我沒回復。
他卻捧著花過來了。
「餘小姐,以交往為前提認識下好嗎?」
「沒興趣。」
「請你相信我是真心的,我和顧近之不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你們去夜店,他們都點了,你沒有,是嗎?」
「······」
我可沒時間跟顧近之 2 號重來一次。
15.
盛卓然的保密工作做得不好。
追我的事情被顧近之知道了。
他來到我家,在門口一腳踢走那束本來就要扔掉的花,撕爛卡片。
卡片上寫著:我願意為了你改變自己,直到你看見我的真心。
顧近之惱火了,問我是不是因為別人才動搖。
「不尋,我相信自己對你而言是特別的,咱們都走到見家長這一步了,隻要你點頭,你就是顧太太。」
「她不過是紙糊的高嶺之花。我非Ťü²要磨一磨她,讓她變成本少爺用得趁手的夫人。到時候,抽煙喝酒、情人遍地,她也一樣給我受著。等我把套扎破,被孩子捆住,她還逃得脫?」
我一句一頓的學著那晚顧近之在包廂裡說的話。
隨著我的話,Ŧũ¹他的臉一寸一寸慘白起來。
「你都聽到了,那你······」
壞感情,也是需要戒斷期的。
他又掙扎起來,看起來可悲又可憐。
「我那是、那是······」
「是看過我原生家庭隱秘的一面,覺得可以拿捏我了。」
「不尋,我······」
「你給貓鏟過屎嗎?」
突然跑偏的話題,讓顧近之一愣,眼神迷茫。
「啊?」
「貓的排泄物無論在幹淨的貓砂裡滾了多久,該扔還是要扔的。你就像一坨貓屎,在我的生活裡待了很久,雖然也留下了一些氣息,獲得了一些存在感,可一旦我確認你是錯的存在,你就得離開。」
「遇到你時,我就知道你情史豐富,為人浪蕩。我接受你,所以既往不咎。今天放棄你,我也可以做到過往不戀。」
顧近之開始哭,無聲無響,隻有眼淚順著他刀刻一般的臉緩緩下墜。
「我是真的打算跟你結婚,然後······」
「然後在之後的某一瞬間,心中再度興起不屑和輕視。也許是我孕產期身材臃腫、虛弱無力的時候,也許是我生病在床痛哭流涕的時候,或者是我職業晉升失敗的時候。你會在這種時候,忍不住地想『她也沒什麼了不起,也不知道在驕傲些什麼。也許我不應該選這樣的女人,我可以在外面再找一個,踐踏這位正妻的尊嚴。她爸媽都可以這樣對她,我為什麼不行。』」
「比不愛更恐怖的就是輕視,輕視一旦開始,就不會停止。你會懷疑自己賭上自尊S纏爛得到的人,壓根不值得。於是你開始恨,恨我愚弄了你,恨我明明不堪卻做出高不可攀的樣子,讓你以為鮮花背後藏的是奇珍異寶,沒想到隻是一團佯作荷花的汙泥。不久,你就會把這種恨轉化成行動,在我每一次需要你的時候,將我推向更深淵的去處。」
「破窗效應是檢驗小人的試金石,而你,顧近之,自始至終都是個卑劣的人。」
「你沒通過考核。」
和父母多年斷聯的我,擁有絕對的自由決定是否帶他回去見父母。
我之所以這麼做,就是想毫無保留地向他敞開我的人生。
動機有些理想主義,我希望未來的愛人可以接納我的所有。
不希望自己旁邊躺著一個需要時刻防備的人。
16.
顧近之像我人生中的一段波瀾。
來了,又走了。
我恢復了往常的日子,做研究、帶學生、趕項目。
我找了個固定的小時工阿姨,顧近之離去帶來的一點不便利,也隨著她的到來消失了。
我很少想起他。
直到院領導找我談話。
「餘ƭũ̂₇教授, 我知道感情生活是你的私事,我們做領導的也不該置喙。可顧家那ẗù₋孩子是我看著長大, 最近他因為情傷頹廢自棄,我們做長輩的也實在不忍心。看在我的面子上, 你去開解開解他吧。」
顧近之名聲在外, 拿得是廢物二代的劇本, 再自棄也不過是走回老路罷了。
領導和老顧總是故交, 應該是顧家出面央求, 他也不好不給面子。
至於能不能勸動, 他也沒有把握。
所以我出現在顧宅時, 在場的人都一臉錯愕。
「你怎麼來······」
「閉嘴!」
老顧總拉走顧夫人,把空間留給了我和顧近之。
顧近之喝了很多酒,像一攤爛泥一樣淌在地上。
我進去時, 老顧總正在罵他, 他不作反應。
等周圍都突然安靜下來, 他才掀起眼皮看了一眼。
隻這一眼,他就怔在原地。
「顧近之······」
「不尋, 我腿疼。」
他慌張打斷我, 急速地訴說。
「我找人把你爸你媽都揍了一頓,被關進拘留所好幾天,剛被取保出來。我爸把我腿打得骨裂, 他還說如果我再這樣放任自己, 就取消我的遺產繼承權, 把公司都留給我堂弟。不過我什麼都可以不要,我隻要你!」
「你能力不夠, 把顧氏交給別人, 也許可以走得更遠。」
「······」
顧近之僵住了,滿臉尷尬。
這是第一次,我對他個人給出如此赤裸的負面評價。
我低頭笑笑,想起耿晨告訴我「談戀愛可不是改作業, 克制下你的批評欲。」
「哪怕你去S人放火,也不用告訴我。我不在乎。你不會以為我沒有報復別人的能力吧?我隻是不想。糟糕的時光已經過去,糟糕的關系也不必糾纏。我和父母之間是這樣, 如今,我和你之間也是。顧近之, 不要再糾纏了。」
顧近之重新卸了力, 頹廢地靠在沙發上。
腿打到地上的酒瓶,乒乓作響。
垂首片刻, 又想起什麼,滿懷希冀地看著我。
「我不信,你今天過來,一定是對我還有一些放不下!」
「沒有!」
我比他語氣更篤定。
「順便賣領導個人情罷了。」
「當初說出那樣的話,如今也不必做出深情的樣子。演給誰看!」
我頭也不回走出顧家的大門。
17.
和顧近之分手那天,我做了個夢。
夢裡我和同事去鄰市開會,回來的路上遇到泥石流。
大半夜,一群人站在山野荒地不知所措。
顧近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帶著食物和取暖裝備。
「吶,今天你第一天肯定難受,把它喝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杯五紅湯塞給我。
「硌我一路,趕緊消滅它給我出氣。」
我捧著那杯湯,看到他遞來的止疼藥。
想起不久前顧近之的求婚, 鬼使神差點了點頭:
「我願意。」
「顧近之,我願意嫁給你。」
醒來後, 我打開外賣點了三十多杯養生湯, 預定了私人醫生做身體檢查。
看著滿桌喝不完的湯,想起那個雨夜。
幸好,我不是個孩子了。
字體大小
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