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難以抑制地紅了眼眶。
「永別了,愛莉。」
15
我這條魚一般來說很講義氣。
雖然做不成夫妻,但我覺得他算是個好人。
他幫我避免了變成泡泡的結局,我也該做點什麼報答他。
比如幫他們家看看有什麼解咒的方法。
所以我又敲響了女巫的貝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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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喜笑顏開:
「噢我美麗的小美人魚,你總算決定長出雙腿和王子廝守終身了嗎?」
我:
「我想幫王子解咒。」
她聽說沒有腿,服務態度差了很多。
「他們那詛咒有啥好解的,執念沒了不就解了?」
我挑了挑眉。
「真這麼簡單,會到現在也沒成功?」
「姐姐,別裝了。他絕對不是第一個知道真相的,我也不是,對嗎?」
她眼睛眨得有點快,看起來有一些心虛。
「你們不僅不是第一個……」
然後破罐子破摔了:
「其實你們前面每一代都知道了,如何呢?又能怎?」
「你以為你的祖輩們是怎麼S的?」
她們每個人都和我一樣,在得知真相後找到了女巫,要破除詛咒。
女巫告訴她們,最重要的是要完成王子的執念。
王子的執念,自然就是百年前那樁認錯人、沒能廝守終身的老故事了。
所以她們做出的選擇也驚人地一致。
她們獻祭聲音,和女巫換腿,成為了人類。
就算腳尖疼得像踩在刀刃上一樣,她們也義無反顧。
和童話故事裡的所有結局一樣,他們終於解除誤會、冰釋前嫌,手牽著手站在女巫面前。
等著百年的詛咒被真愛之吻解除。
女巫揮著魔法棒,臺詞永遠都非常一致:
「你真的確定沒錯嗎?」
王子滿眼堅定:
「一定是她,不會錯的。」
魔法的火花絢爛炸開……歸於沉寂。
王子忽然覺得被自己握在手裡的手指忽然失去了溫度。
也失去了重量。
身邊人如同泡影,消散在深藍幽暗的海洋裡。
耳邊隻剩下女巫無奈的搖頭:
「錯了,錯了……還是錯了。」
16
我還是和女巫換了腿。
聽說我的決定的時候,女巫笑得很是諷刺。
似乎是覺得可笑但又在意料之中。
「那你準備獻祭點什麼?」
我朝她比了顆心 wink 了一下:
「我打算白嫖。」
她生氣了:
「我隻給不拿不是很沒有面子!」
我大手一揮:
「別管了,先給我來個七天無理由試用裝先用後付。」
女巫又妥協了。
我看得確實沒錯,她這人不僅沒有什麼職業道德,也沒什麼職業尊嚴。
幸好她職業素養還是有一點的。
不一會兒就給我變了雙超絕大長腿。
絕得我反復欣賞。
老娘的腿不是腿,塞納河畔的春水。
一切都很完美。
除了走在地上和踩在刀尖上似的一樣疼。
女巫建議我實在痛可以四肢並用爬著走。
我看了眼自己性感母蟑螂般的姿勢沉默了很久:
「咱這邊有沒有體面一點的移動方式。」
女巫絞盡腦汁:
「或者你試一下倒立呢,聽說這樣難過的時候眼淚就不會流下來了。」
我說你少看點偶像劇吧,腦子就是看這些看壞的。
女巫指望不上,但幸好我有個富婆閨蜜。
隻需要往岸上丟個漂流瓶,我的公主殿下就會帶著輪椅在岸邊望眼欲穿地等我。
公主很好心,但沒有什麼生活常識。
她推著我在沙灘上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走,差點把我腦漿都顛勻了。
我很努力地試圖和他說話。
「把嗷嗷嗷婚恩恩恩恩恩退欸欸欸欸↑了↓」
她停下來了:
「你說啥我沒聽清。」
「我說把婚退了。」
「我不。」
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三日不見長戀愛腦。
我正想罵她,卻聽她雲淡風輕:
「我聽說你們的事了,放心,我不會讓他娶你的。」
「我已經結過太多次婚,有愛的沒愛的有娃的沒娃的我都習慣得如魚得水,我再結一次也不會S,還能活得很滋潤。」
「但你不一樣,你嫁給他真的會S。」
我的喉頭酸澀了一瞬。
她還是話很多:
「你不用覺得愧疚,我早就習慣位高權重沒人愛了,我一點也不會疼了。」
「我隻是希望這一次……贏的是你。」
而不是那個無理取鬧的狗屁宿命。
我抬起眼睛:
「謝謝。」
她有點害羞。
你臉紅個泡泡茶壺啊!
我咳了聲:
「謝謝歸謝謝,但還是把婚退了吧。」
她皺著眉要反駁我,卻被我按住了手:
「放心。我不會輸的。」
17
我出現在了王子面前。
他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在做夢。
然後他看見了我搭在輪椅上的修長雙腿。
他眼中震顫、不可置信。
「為什麼……」
我笑眯眯地:
「命運雖然傻叉,但我們可以一起把它幹得叫爹。」
他眼裡的淚收回去了些許:
「雖然話糙理不糙,可是這也太糙了。」
然後他就眼睜睜看著我做了好幾次心理建設,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朝他伸出了手。
十指相扣,眼波流轉。
仿佛真的是確認了心意的愛人。
王子望著我們交握的手,垂眼輕笑:
「這就夠了。」
我:「什麼夠了?」
他抬起眼睛:
「這就夠了,你願意上岸告訴我這些,我已經足夠高興了。」
【再繼續下去你會S的。】
可我一點也沒退縮的意思。
隻是朝他眨了眨眼。
「也許我能破除詛咒,你信我嗎?」
他看起來有點迷茫。
又或者是注意力都在手裡的溫度上,高興得有些暈了。
所以他暈乎乎地點了點頭:
「無論你想做什麼, 我陪你。」
我割破了小腿。
女巫啪地一聲就閃現了。
「欸欸欸你幹嘛!不能是要申請僅退款騙我吧?」
我:
「我要解除詛咒。」
她手忙腳亂地掏出魔法棒, 業務好像有點生疏:
「哦哦哦,那你確認你選的沒錯嗎?」
王子握緊我的手,有點發抖,似乎不願意回答。
我用眼神鼓勵他。
他閉上了眼睛。
「不會錯的。」
他這句話其實沒有來得及說完。
因為他睜開眼的時候,胸口上插著一把血淋淋的匕首。
我毫不留情地劃開了他的皮膚。
血紅的心髒跳動得溫熱又絕望。
刀子更深地捅了進去。
直到那顆心髒面目全非。
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耳邊隻有女巫扭曲震怒的嘶吼:
「你在做什麼!!!海的女兒,你竟然敢S人!」
我平靜地在裙子上抹幹了刀刃上的血跡,聲音平靜:
「你怕是忘了,我的祖輩爹媽早就S絕了, 我從來不是什麼海的女兒。」
「姐是海的女王。」
18
眾所周知,和女巫換東西理論上是需要點祭品的。
除了極個別不要臉的除外。
我家的祭品是聲音。
王子家的祭品是心髒。
每次他們失敗、S去,心髒便又會成為維系下一代詛咒的祭品。
所以沒了心髒,咒術自然也不能繼續維持太久。
說實話,我其實一直不是很確定如何才能解除執念。
但我這條魚比較追求效率。
就好像別人嘔心瀝血花了十年學習如何畫出大海的浪花紋理。
而我會選擇把一塊五花肉塗藍,然後說邪修就是快。
十八位密碼門鎖解不開就直接把門砸了。
我不信我出不去。
現下,多年的韭菜被魚拱了。
女巫開始發瘋了。
她說要咒我全家。
我說我家就我一個。
她說她要S了我。
我說你隻拿命啥也不給豈不是很沒有職業道德,以後還想不想做生意了。
我的命很貴的。
她崩潰了說那我總不能就這麼空著手灰溜溜走了吧。
那很沒面子欸。
我把腿還給了她。
「那確實不能空手走, 七天無理由退貨期還沒到吧。」
她怒氣衝衝地怒氣衝衝了一下,說我惹到她算是惹到海綿了。
女巫窩窩囊囊地走了,但我懷裡的王子還有一口氣。
他這個人S到臨頭了還很有禮貌。
非常耐心地等我和女巫掰扯完退貨問題。
現在隻剩下半口氣了。
他張了張口:
「疼。」
我說你怪我吧。
反正也是你們家族最後一個了。
可他隻是望著我的眼睛,很認真。
「我說我疼。」
我反應了一下, 然後有點遲疑:
「那我……給你吹吹?」
他:
「感覺心裡有點拔涼拔涼的。」
我親了他額頭一下。
「還涼嗎。」
那雙蔚藍的眼睛亮了一瞬。
「還有點。」
這次是鼻尖。
「還是有點。」
唇沿。
「還是有點……」
我瞪他。
他笑了笑:
「……有點短。」
下一秒, 他仰頭吻了上來。
夢中人,一分鍾擁緊。
直到他斷氣,我們接了十分鍾的吻。
19
我後來又一個人在海邊礁石上曬了很久太陽。
魚一沒什麼事幹, 就喜歡回憶往昔。
所以我經常復盤,那個傳說中執念消散的方法是什麼。
但我後來有些想明白了。
詛咒破解之法一點也不新鮮, 就是老套的真愛之吻。
可問題是, 在這之前我們的祖輩一點也不相愛。
他們都沒弄明白。
遺憾愧疚本身從來不是愛情。
憐憫慈悲也不是。
這些感情同樣會讓人感到刺痛、流淚、牽腸掛肚。
以至於不可避免地產生了愛情的幻覺。
可本質上, 他們一個隻是想讓自己心安,另一個是聖母心泛濫了忽然想過一把救世主的癮。
公主的曾曾曾孫女故事聽得很認真,還舉手提問了一下細節。
「那你最後確實吻了他啊, 你怎麼知道解除詛咒的是心髒還是真愛之吻呢?」
我扣手指:
「啊?他愛我嗎?不能吧……」
「他和我搭訕隻是家族的任務罷了。」
她湊近我:
「可我聽著他對你很不一樣。你也和你的祖先不一樣。」
「所以說不定你們動感情也不一樣。」
這是哪門子莫名其妙不講邏輯的「所以」。
我別過了眼睛:
「一不一樣都沒差, 反正我沒再見過他了。」
那個喪良心的,沒了詛咒後代都不來找我了。
小小小公主盤腿坐在礁石上撓了撓腦袋:
「那也不能怪他……聽說他們家族自此以後生的都是女孩,女王都好幾個了。」
我哽住了一下, 做了很多心理建設試圖說服自己:
「女孩怎麼了……就就就算是女孩……也不是不可以嘛……」
「反正他們家就是沒良心!」
她這才大喘氣地接上後半句:
「直到我出生那年才生了一個王子。」
不是, 我都準備彎了你和我說這個?
我泄氣了。
還不如沒兒子呢。
那樣沒人來找我我還能找個借口搪塞自己。
如今小小小公主都辦完成年禮了, 岸上還是沒有一個王子往下掉。
看來是真把我忘了。
忘如本!
我心裡不斷嘀咕著,沒留意到她忽然很大幅度地朝岸上揮了揮手, 然後手腳極快地跳上船揚帆遠航了。
一朵水花在岸邊輕飄飄地炸開又消失。
十根白花花的手指忽然攀上了我身邊黑黢黢的礁石。
一顆湿漉漉的金黃色的腦袋水靈靈地冒了出來。
「哇哦!原來媽媽說王子會愛上救他的美人魚是真的欸!」
20
我說詛咒不是沒了嗎。
你在這 cosplay 你太爺呢。
王子說人類世界也不全靠詛咒傳遞記憶。
也可以靠八卦嚼舌根子。
八卦久了就成了傳說。
他就是在這麼個傳說裡出生的。
所以他知道他成年了就該來找我。
我覺得他在耍我。
這不是和詛咒存在時一樣嗎?
「所以他真是你太爺。」
他:「理論上來說是的。」
我:「我隻聽說過小媽文學, 沒聽說過太奶文學, 這樣我道德壓力很大的。」
他說我一條魚為什麼要講人類道德。
有時候就連人類都不太講道德。
說得在理。
但我還是覺得不好。
「你看, 以前你家被詛咒逼著來找我, 現在你被傳說推著來找我, 這兩者本質上是一樣的。」
「你隻是為了完成任務,不是真的喜歡我。」
他爬上了石頭。
我往後縮了縮。
那雙蔚藍的眼睛湿漉漉亮晶晶的,帶著濃烈年輕的熾熱光彩。
「見到你之前,我的確是這個想法。」
「可我現在改變主意了。」
「我想追你。」
他並不知道, 這幾句話其實百年前也在他那位早亡的先祖腦海裡出現過。
就在他們第一次相見的時候。
隻可惜一直沒能說出口。
那條美麗的人魚翻了個白眼,作勢要往海裡跳:
「你不會有這個機會的。」
他伸手攔住了她的去路。
她被他逼近了礁石的一角,狹隘逼仄的空間裡隻有少年人漂亮的眼睛。
他笑眼彎彎。
「可是媽媽說沒有機會就要創造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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