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村婦如何稱呼長……稱呼公子?」
「你不配知道,勸喊他吃飯即可。」
我低頭隱忍。
「是。」
我和楚沉說,長安有些挑食,允許的話我可以去做一些。
他冷聲拒了:「太子府做什麼,便要他吃什麼。」
我被人送到長安房裡的時候,他被長長的鐵鏈鎖住了四肢。
因掙扎手腕處都是紅痕,頭發凌亂,有些絕望又無措地蜷縮在床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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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有人進門,他啞著嗓子喊著「滾」。
這個字,我從來沒有從長安嘴裡聽過。
或許是他聽見楚沉對侍衛發火而說過。
我看到桌子上放了很多菜,都沒有動過,忍著難受輕聲開口:
「是我。」
長安猛然抬眸,臉色蒼白,狹長猩紅的眼尾溢出水霧,長長的睫毛都在顫抖,薄唇淡得如水。
他下床朝著我過來。
鎖著他的鐵鏈很長,他可以在床前一處活動。
直到他走到底,被鎖鏈拖住,發現還是觸不到我,嗓音裡帶著些哽咽。
「元,元黎。」
我心酸難忍,吸了吸鼻子,抹出笑,盡量不讓他看出情緒。
「你能不能聽我的話?」
長安沒有像以往那般還會和我聊上幾句。
他隻是垂眸直視著我,沉默後乖巧地點了點頭。
「長安都聽,元黎的。」
這幾日連續變數,長安哪怕孩童心性,也知和我們在漁村不一樣了。
長安的肚子先叫了起來。
「長安,我現在不能碰你,但能看著你吃飯。
「我們先吃飯好不好?」
長安失望地垂下了頭,像在思考著什麼。
他肚子又叫了叫。
我輕哄。
「先吃飯好不好,不然一會兒我要走了。」
話落,長安轉身坐到了桌前,鐵鏈噼裡啪啦的落地聲,因為束縛,他吃得並不輕松。
門口的侍衛見他安靜吃飯,過來給他解開了鐵鏈。
我知道太子就在門口。
我坐在長安身旁的凳子上,他瞧見又往邊上挪了個位子。
對上了我的眼很快又避開。
低頭開始委屈巴巴地吃飯。
吃得並不多,看上去食欲不佳,又或是不習慣這些食物。
我說:「每日都得吃,好吃便多吃點,不能餓到自己好不好?」
我想近點看一下他手上的傷口,被他避開。
「靠近,我會忍不住。
「元黎,你就在那兒別動。」
長安說得很緩慢,嗓音中透著委屈疲倦。
我退後幾步,忍著了眼淚輕笑:「好。」
他又沉默了,眼神似乎沒有焦距般看著桌上的菜。
「元黎,我不喜歡這裡。
「我們什麼時候能離開?」
我啞然,看向了門邊太子被月光拉長的身影。
是啊,我什麼時候才能帶長安離開這裡?
爹爹留的盒子裡又會是什麼?
那時我便想過,可能是我兒時的衣服。
又或許爹爹年輕時的故事,用來激勵我遇到困境不要放棄。
再不然是一堆金子?
不管什麼也好,這一刻真的很想打開看看。
我說:「你還記得大黃之前的主人嗎?」
長安慢慢抬了眸,似乎在思索,點了點頭。
又安撫了一會兒長安,他乖乖去睡了。
我出門時被太子攔下。
他讓我不要想著耍花招,逼著問大黃主人是誰?
「殿下,大黃是我養的一隻狗,它主人離開前把它送給了我。」
太子朝著我一點點逼近,把我抵在了柱子上,我皺眉下意識地側身。
他似笑非笑:「你最好弄清楚現在的身份,要是敢耍心思……」
他和長安身高差不多,我大約到他下巴的位置,抬眸對上他的陰冷的眼。
「殿下,村婦隻是希望公子能吃能睡,歲歲平安,不敢有什麼壞心思。
「剛見公子情緒不佳,想著提到之前的事,讓他能開心些。」
楚沉身邊出現了一個侍衛:「去查,關於這隻狗的主人有什麼故事。」
我心跳如雷垂眸。
12
這楚沉的心思不是一般的缜密。
相隔這麼遠,讓人去漁村就是查大黃的事。
隻可惜。
他查不到了。
我遇見大黃那天,天色已暗,它那時還小,渾身髒兮兮的,瘦成皮包骨一樣,用力咬著我的褲腳打轉。
焦急地看著一個方向。
就是那個方向的巷子裡,有個姑娘,不僅瘦弱還光著頭,看上去像病了很久。
我把她帶回了家找了大夫。
她不肯說自己名字,隻是哀求我能養下小狗。
在我家住了半個月。
一晚,或是苦悶,或是壓抑,她和我講了些關於她的事。
她說如果非要有個名字。
就叫她大黃主人,她不想用之前的名字。
大黃主人在小時候被養父囚禁,想培養她日後賣去京中的醉花樓。
醉花樓和青樓的區別在於——
醉花樓裡的姑娘初期都是賣藝不賣身,身價極高,能被選進去,可以賣個大價錢。
女子隻要進去了,就會被文上烙印,這輩子都擺脫不了醉花樓。
她養父見她生得美,便動了這個心思。
琴棋書畫,樣樣給她學。
她母親開始也很感動,覺得嫁對了人,養父對她視如己出。
直到她母親意外去世那年她十二歲。
養父突然給她買了一些閨房的書籍,逼著她學習。
她開始不從,反抗過。
養父說,養她就是為了賣個好價錢。
不學就打S她。
從反抗,囚禁,辱罵,鞭打了一年,直到她假意妥協,被賣前一天,剪光了頭發裝瘋。
養父氣急敗壞地把人牙子送走。
她趁機翻牆出逃,離開前,她娘養的大狗生了一窩小狗。
她便帶了一隻走。
一個人一條小狗,翻山越嶺,一路奔波。
沒有目的地。
隻想離京城越來越遠。
餓了就撿樹皮吃。
到這裡已經走了幾個月了。
許多次她都感覺自己要病S了。
最後悔的是離開前沒有懲罰那個人渣。
隻是沒想到快要病S又遇上了我。
她自輕自笑:「那一年挨打是真的疼。
「所以,我既然重新活了,就不能再留遺憾。」
她問我,「元黎,你能幫我照顧大黃嗎?」
我點頭,有些難受地抬手揉了揉她的臉,她衝著我笑,驕陽般明媚。
不知為何,那一刻,我知道安慰沒有用,勸說也沒有用。
就像我知道她一定會離開。
我把存下的銀子給了她,做了她想吃的菜,讓她日後一定一定要還給我。
她隻是笑,笑著笑著便哭了。
五日後的深夜她離開了,我給她的銀袋還在,她拿了剛夠這裡去京城的路費,吃喝都沒有算上。
這個傻姑娘。
我發現後追出去很遠很遠,連她的背影也沒有瞧見。
不知她是否順利,是否也在京城。
這些都未可知。
長安來了後,他問過我怎麼撿到大黃的。
我把大黃主人的故事簡單地說給他聽。
長安低低地問了句:「囚禁是什麼意思?」
「就是關起來,不讓她見任何人,不聽話還會挨打。」
「她什麼時候才能不挨打?」
「假裝聽話的時候。」
「假裝?」
「是的,她沒有放下想逃出去的心,假裝順從,聽話,都是為了逃出去那天。」
我不知道那日的長安是否能明白假意順從的意思。
但今日,隻希望他能從中明白一些東西。
被囚禁,反抗到聲嘶力竭也逃不出去的時候,我們可以用另外的方法。
楚沉似乎還沒有想從我邊上離開,我脖子這麼仰著已經有些僵硬。
他這麼嫌棄我,突然靠近……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側過頭,看到院子一角有個婢女小心翼翼地起身離開了。
她剛走,楚沉就退後幾步,又是一副嫌棄的樣子。
讓侍衛給他去拿身衣服,說這身可以丟了。
13
我回到柴房,天已經亮了。
被太子擺了一道,接下來隻怕太子妃要找麻煩了。
這個楚沉,一個動作就把他的麻煩引我身上來了。
不過也能看出,楚沉多少還是忌憚太子妃的,不然也不會忍著惡心,把髒水潑我身上。
太子妃的事我知道得並不多,聽書的時候在賣豆腐,隻是斷斷續續聽了些。
些許懊悔,那時候該少賣塊豆腐,多聽些信息。
隻是誰也沒想到,這說書先生口裡的太子和太子妃,現就和我身處一個屋檐下。
記得說太子妃姜輕竹家世顯赫,祖父姜公是開國老功臣,父親是丞相姜遠,對太子一見鍾情。
聖上賜婚,天作之合。
算算,他們成親也有四年多了。
我坐在床前,門被侍衛踹壞了,能清楚瞧見院子全貌,秋風落葉,像是一幅巨大隱秘的畫作。
內心莫名地靜了下來。
轟隆隆一聲閃電,大雨將至。
不知沈大哥那邊是否順利。
14
沈敬看著元黎決然離開的背影,他捂住了心口,緊握的拳頭終是松了。
他找了最近的客棧,買了匹馬往漁村趕。
為了抄近路,他走了來時的路,要經過那處綁架長安的寨子。
到那裡的時候,天色漸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傳來,靠近隻見燈火通明的宅子裡東倒西歪的全是屍體。
血流了一地,格外瘆人。
有些地方的血已經快幹枯了。
沈敬眸色一緊,勒停了馬。
推算出他和元梨離開不久,這群人就S在這裡了。
這條路平日走的人不多,所以現在還沒人發現。
沈敬騎馬靠近,看了看傷口。
都是刀傷,出手快準狠,幾乎一刀一個,不留活口。
沈敬想到了太子。
從他來的方向,和時間,能這麼快的時間S掉所有人的。
隻可能是他。
沈敬倒抽一口氣,不禁替元黎的擔心又多了幾分。
心裡暗暗下了心思。
騎馬往漁村趕,一刻不敢耽誤。
他先是借著夜色在院中樹下挖出了元黎所說的盒子。
盒子並不大,但有些沉,被貼了幾處封紙,寫著不準拆三個字。
沈敬在手中握緊,有些擔心這裡面隻是些金銀玉器。
元黎的爹在他們眼裡是個很神奇的存在。
他並不是漁村本地人,長得很白淨,高高瘦瘦的,帶著元黎來那年,他還年輕,抱著一歲的元黎找房子。
沈敬那年六歲。
沒有人知道元梨爹從哪裡來,妻子去哪兒了,為何一個人帶著個小女娃。
他為了養元黎,做了很多事,捕魚喂馬,甚至是些苦力活。
小時有人欺負元黎,他隻是不緊不慢地將小元黎抱起來哄。
然後開始給她做沙袋,讓她朝著沙袋上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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