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約十裏 - 第2章

 


蕭景川略顯焦急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回頭看他。


 


這花朝節,哪有什麼清清白白的燈謎。


 


「這個吧,除夕夜守歲,辭舊迎新。」


 


他拿起那盞燈遞到我面前,暖黃色的燭火柔化了他的凌厲。


 


即便瞎了一隻眼,也依舊深邃明亮。


 


我就那麼盯著他半響,驀地笑出聲:「好!」


 


「好好好!就這盞!」


「多謝蕭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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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相映間蕭景川獨眼亮如星辰,我卻笑出淚花。


 


我拽過那盞燈籠,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宮姑娘!」


 


手裡的提燈在寒風中搖曳生姿,晃得我臉上晦暗不明,幸而兜帽遮住一半。


 


我沒動,隻聽見蕭景川遲疑問道:「我們以前,真的隻是好友?」


 


我喉間艱澀滾動,許多話不得出:「是。」


 


「那為何我見你,總有一種......」


 


總有什麼?我已經走遠了。


 


風揚起我的衣擺,也把身後不遠處的歡聲笑語傳進耳裡。


 


我忍著轉身的衝動,又聽見他小聲又焦急地低喃。


 


「棠棠,棠棠是誰?誰叫棠棠?」


 


李茉疑惑道:「糖糖?這是我的乳名啊!」


 


街邊萬家燈火仿佛照進了心裡,我又聽見他懷疑的聲音。


 


「你的乳名?」


 


「對啊。」


 


手裡的燈籠應聲落地,寒風熄滅了燭火。


 


棠棠。


 


我唯一能留住的甜,也成了別人的。


 


我捂住淚流不止的雙眼,快步往河邊跑。


 


8.


 


河邊有許多兩心相許的痴男怨女放花燈,我在拱橋上坐下。


 


淚水模糊了夜景下的燈火闌珊,冷氣不斷灌溉,我卻絲毫感受不到。


 


一隻節骨如玉的手突然探到我眼前,上好的雲錦手帕。


 


我抬頭,看見原本該遠在皇城太醫院的院正傅聞期,站在我面前。


 


他的手往前遞了遞,溫潤的聲音無奈傳來:「擦擦吧,堂堂公主,落得個如此下場。」


 


我接過他遞來的手帕,卻沒有擦去眼淚。


 


「你又好得到哪裡去。」


 


傅聞期的到來意味著兩件事。


 


一是給我治病的藥制好了。


 


二是父皇下了令,來確認蕭景川是否還活著。


 


「藥制好了?」


 


傅聞期在我身邊坐下,答非所問:「找到蕭景川了嗎?」


 


我點頭:「找到了,不過失憶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傅聞期沒再說什麼,拿出藥盒遞給我。


 


「復元丹,不能保證把你的病治好,但至少能讓你再多看幾年風景。」


 


我接過藥,朝他伸出手腕:「再替我號個脈吧,看看我還能活多久。」


 


傅聞期玉節般的手指捻了捻,搭上我的脈搏。


 


隻片刻,他收回手,替我掩上袖子。


 


清冷無悲無喜的眼眸看向我:「公主還剩三月壽命。」


 


「吃了著復元丹之後呢?」


 


「隻要你按我的醫囑,安靜休養,少則三年,多則五年。」


 


我忽略掉他話裡的關心,點點頭,這就夠了。


 


9.


 


我起身,正想和他談談蕭景川的事,身後傳來李茉的聲音。


 


「菀兒姐姐,這位是?」


 


我和傅聞期聞言回頭,視線落到兩人牽在一起的手,剛平息的酸楚瞬間回湧。


 


「這位傅公子是我朋友,和阿景也認識,是個大夫。」


 


傅聞期挑眉,湊近我低聲道:「我堂堂太醫院院正,公主就給我安個大夫的名號?」


 


我知道,他是想借機刺激蕭景川。


 


李茉見我們靠得有些近,神情了然地湊到蕭景川耳邊說了什麼。


 


大抵是誤會了我和傅聞期的關系。


 


我不想解釋,就由著他們誤會吧。


 


「你們準備什麼時候成親?日子選好了嗎?」


 


我說這話時,是看著蕭景川的,前幾日還能自然面對我的蕭景川。


 


現在卻總會在我看過去的時候眼神躲閃。


 


「你要走了嗎?」


 


這些男人都喜歡答非所問嗎?


 


「是要走了,所以問問你們,準備什麼時候大婚,看看能不能趕上。」


 


蕭景川張了張嘴,最後問了句:「什麼時候走?」


 


我轉頭看向傅聞期,不是我刻意,父皇既然派了他來,肯定不是為了我。


 


「我來,就是為了確認蕭兄是否還活著,順便接宮姑娘回去。」


 


這意思便是呆不了幾天,十裡的紅妝,我到底是見不到了。


 


等我們回去之後,蕭家和父皇就會派人尋來,到時候蕭景川的身份自然能夠恢復。


 


10.


 


李獵戶家住不下這麼多人,傅聞期來了之後,我和嬤嬤便搬到了鎮上。


 


雖不及京城的公主府,但比李茉家還是好很多。


 


到他們訂婚那日,我和傅聞期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上門。


 


來開門的是蕭景川,這個點,李茉自然是還睡著。


 


蕭景川看到我們手上提著東西,視線不自然撇開:「怎麼來這麼早?」


 


傅聞期不跟他客氣,直接把東西塞他懷裡。


 


「我們要走了,等會兒留下來吃個喜酒,下午便起程。」


 


蕭景川自覺從我手裡接過東西,皺著眉:「下午便啟程?」


 


「不再多留幾日?過幾天我和茉兒便成親了。「


 


我就這麼看著他不語,忽然很想抬手扇他一巴掌,就這麼把他拖回京城。


 


如果我還能活很久很久,那該多好啊。


 


我無言,傅聞期自然而然地接過了話:「宮姑娘身體不佳,不宜在外逗留許久。」


 


蕭景川點點頭,沒再說什麼,我們跟著進屋。


 


和我第一次來的時候見到的場景大不相同,不大的木屋已經掛滿了紅綢。


 


我想起我和蕭景川定親那日,他難得穿了一身紅衣。


 


騎著馬,灑了一路的喜糖,過路的乞丐都能撿到喜錢。


 


他驕傲得像個開屏的孔雀,大張旗鼓向所有人宣告我是他的妻。


 


那時他滿眼都是我,也隻有我。


 


11.


 


李茉醒後,看見我和傅聞期帶來的東西,對於蕭景川許她的那場十裡紅妝更是期待。


 


他爹倒像是瞧出了什麼,每每對上我的眼神,都會錯開。


 


閨女嫁得好,他這個老丈人也就翻身了。


 


又怎麼會考慮他人的感受。


 


傅聞期去準備回程的馬車,李茉在自己屋裡整理嫁衣。


 


我手指捻著傅聞期帶來的那顆復元丹,朝李獵戶要了一壺酒。


 


傅聞期來的第一天便給蕭景川號過脈,他傷在頭顱內部,淤血成塊,才導致失憶。


 


長久以往,會傷及根本。


 


這復元丹是極熱極寒兩味藥制成,寒熱相輔,陰陽之道。


 


雖不能治失憶之症,但可保他性命無憂。


 


我端著酒杯朝蕭景川走去。


 


「你的新婚,我參加不了,這喜酒,算我提前敬你的。」


 


他放下劈柴的刀,看也沒看,仰頭就喝了下去。


 


「我身體不好,就以茶代酒了。」


 


看見他喝下,我也該走了。


 


等傅聞期回來,回程的馬車已經停在了屋外。


 


他也象徵性地敬了杯酒,嬤嬤已經在收拾東西了。


 


我盡量克制著不去看他,害怕自己會忍不住強行帶他離開。


 


但他卻叫住了我:「宮菀,我有話和你說。」


 


我瞬間僵在原地,激動和喜悅交織在心頭。


 


卻在看見他眼底陌生的質疑時,散得一幹二淨。


 


12.


 


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曾經長公主在宴會上丟失了一串南海粉珍珠手串,現場幾位公子當場查案。


 


蕭景川懷疑了所有人,唯獨沒有懷疑過我。


 


我知道他為什麼用這副眼神看著我,他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好不容易安穩下來。


 


卻被我這個不速之客打斷了。


 


況且他向來敏銳,怎麼會察覺不到我對他的情緒。


 


「我......你說我們是世交,僅憑著這層關系,你就拖著病弱的身體來尋我?」


 


我牙間止不住地顫抖,躲在唇後打顫。


 


「你失憶失蹤,皆與我有關,我心裡過意不去,便找來了。」


 


蕭景川神色松散開來,他展顏一笑。


 


「那你們一路小心,也祝你和傅兄,有情人終成眷屬。」


 


我立馬轉過身,生怕慢了一步,就被他看見眼眶裡打轉的淚水。


 


背過身後,一下便忍不住奪眶而出,幸好忽然墜雪。


 


又急又大,不一會兒就落了滿頭,遮去了我滿臉的淚痕。


 


明明他就在我身後,莫名就像是隔了陰陽。


 


遠些的回憶又被勾起,我想起他曾賴在我的美人榻上,摟著我的腰隨我一起看話本。


 


遇上冬季,蕭景川最喜歡幹的事,就是拉著我一起淋雪。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沒想到如今一語成谶,往後連白頭都成奢望。


 


13.


 


回程的馬車上,隻是一會兒走神的功夫,那山村已經離我許遠。


 


「還有多久到京城。」


 


傅聞期翻書的手不停:「六日。」


 


六日,加上剩下的時間,已不足兩月了。


 


時間過得很快。


 


「停車吧。」


 


傅聞期有一搭沒一搭敲在桌上的手指停下,他抬眼看向我。


 


眼神看似平靜,卻蘊含怒意。


 


突然,他像是察覺到什麼,猛地扣住我的脈門。


 


我無力掙扎,且隨他去。


 


「宮菀!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他一把甩開我的手腕:「你會S的!」


 


我伏在一旁,笑著喘息:「傅聞期,這不怪你。」


 


這真的不怪他,畢竟是我自尋S路。


 


他不過是看在我與亡妻有幾分相似的情面上,動了惻隱之心罷了。


 


我想起那位僅有過幾面之緣的傅夫人,冷顏清麗,美的恍若黃粱一夢。


 


傅聞期年僅二十便坐上了太醫院院正的位置。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風光正盛,也清冷無情。


 


從籍籍無名到人人聞而敬畏的院正,他腳底踩著的枯骨不多,唯他妻子一條。


 


卻也足以讓一個傲骨卓越的少年變得沉如深淵。


 


許是因為我與他亡妻有幾分相似的面容,他對我總是多加照顧。


 


嬤嬤不知內情,還動過想讓我嫁給他的念頭。


 


可我知道,他對我的憐憫,不過是對亡妻放不下的深情。


 


這些年,他少有在太醫院的時候,總是一人背著藥囊從南到北。


 


隻因他的亡妻曾說,希望來世他不再做太醫院院正,隻是她喜歡的那個江湖遊醫。


 


可我們都知道,他回不去了。


 


「傅聞期,如果是她,會怎麼做?」


 


傅聞期不再作聲。


 


我便知道,他是默認了我的選擇。


 


年少時的傅聞期嗜妻如命,而如今快而立之年的傅聞期,隻會在院中伴風舞劍,借酒消愁。


 


「我時間不多了,不想困在公主府等S……」


 


我想去京城外走一走,去看看真正的,自由的天地。


 


「兩月後你來尋我吧,帶我回公主府。那裡有一顆海棠,記得把我埋深一點。」


 


大概是春天快到了,我竟聽見了傅聞期懊悔的聲音。


 


「為什麼就不能多等等呢。」


 


或許蕭景川日後也會這麼想。


 


為什麼不解釋呢,為什麼不告訴他過去的一切,為什麼不等,等他想起來。


 


因為一切和過去看似一樣,實際已經不一樣了。


 


傅聞期愛妻,可後來也愛上了權勢地位。


 


世上最難之事,莫過於兩全。


 


14.


 


寒了好幾日的天突然開始回暖,近春的雪卷風,帶著許些年味。


 


我特地讓小廝選了一匹千裡良駒,不過幾日,我們便到了塞北。


 


許是馬的天性,這良駒總是表現得很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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