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我是玉貞觀冰清玉潔的道姑,到了晚上會有一輛馬車從後門把人接進達官貴人們的府邸。
一雙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嘗。
我不想過這樣的日子。
於是我在某一日勾住顧準的腰帶,求他帶我回去。
男人拎著松松垮垮的紗裙,唇角勾起輕蔑地笑:「宋聞溪,你真把自己當人物了嗎?」
1
宋喜娣是個結巴,是我妹妹。
她S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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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討厭她,因為是她把我送來玉貞觀的。
可這是宋喜娣能想到的唯一保住我的法子,不然我那個爹會把我賣到青樓去。
宋喜娣不知道,玉貞觀和青樓沒什麼兩樣。
我是個私生子,我爹搞大了家裡丫鬟的肚子。
這是件醜事,可我奶奶舍不得丫鬟肚裡的孩子。
隻說生下來,有錢拿。
於是我就出生了,是個女孩。
丫鬟隻拿了二兩銀子。
當初說好了,男孩就留下,女孩自個帶走。
丫鬟心眼子活,當晚就扔下嗷嗷待哺的我跑回鄉下去了。
奶奶翻著眼皮子,嘴裡叫著晦氣把我扔去了廚房給張媽帶。
張媽無兒無女,指望有人養老。
她對我挺好的。
我長到十歲,張媽嫁人了,第二年就生了個兒子。
她不願意再養著我。
「誰稀得白養一個賠錢貨,老爺您可憐可憐我吧。家裡還有一個男孩要讀書,一文錢恨不得掰成兩半!」
我爹把安排在王氏手下。
王氏是他後來娶的娘子,綢緞莊的女兒。
她不知道我爹還有我這麼個私生子。
我跪下磕頭,叫她大夫人。
旁邊有個小女孩就怯生生地看我,這個女孩就是宋喜娣。
2
宋喜娣是個結巴,聽她說話很費勁。
一句話要翻來覆去顛倒三四遍。
比如她說:「我要吃飯。」
統共四個字,如果我沒有重復,後面的要就得重復個七八遍才能憋出最後面的吃飯來。
每到這個時候王氏就氣得牙痒痒,她擰著宋喜娣胳膊上的皮肉使勁轉足了兩圈。又或者用新發的柳枝條子抽打宋喜娣的小腿,一時間隻能聽到柳條唰唰唰的響聲。
「你這個遭瘟的東西,我怎麼生出你這種蠢貨來。話都說不清楚你有什麼用,就算將來大了也說不出個好婆家。你趁早S了算了,不要礙我的眼!」
王氏不喜歡宋喜娣。
這個家裡沒人喜歡宋喜娣。
所以宋喜娣總是哭。
我經常在半夜看見宋喜娣咬著被子一角,哭聲壓抑在喉嚨裡。
咕嚕咕嚕,斷斷續續,像要背過氣去。
但是到了第二天,她又是那副平常模樣。
低眉順眼,逆來順受。
這不怪她,每個女人都是這麼過來的。
我長到十四歲,王氏從張媽嘴裡套出話來。
我不是買來的丫頭,是我爹的私生子。
張媽很可憐王氏。
「夫人哦,你被蒙在鼓裡,白白幫人家養了四年的女子哦!」
自從張媽有了兒子,她就特別怨恨我。
那些進了我肚子的米,本來應該存下來進到她家廣宗的肚子裡。
宋家是開米鋪的,雖然不認我,卻也不會少了一口吃的。
張媽撺掇著王氏,「還不把她送出去,將來嫁人還得貼一份嫁妝。小少爺怎麼辦?」
王氏鬧到了我爹面前,聲淚俱下要S要活。
「我嫁到你家這麼多年,還不知你有個私生的閨女。這不是要把我活活臊S!我為你生兒育女,你把我當什麼?」
不過是一個女兒,名不正言不順,說出去丟了老臉的女兒。
「倒不如賣了,給天寶多買點書。」
我爹同意了。
他本來就是個耳根子軟的人。
處理事情全仰仗我奶奶,奶奶S了就仰仗王氏。
不要煩到他就好。
宋喜娣跑了出來。
她突然不結巴了。
「不要賣不要賣!送到玉貞觀去,讓她給天寶祈福!」
王氏不耐煩地看著她,宋喜娣的耳朵在王氏手裡擰成了麻花。
「S丫頭片子,有你什麼事?」
宋喜娣滿眼都是淚,苦苦哀求。
「娘,給弟弟積點福。」
提到兒子總要往好處考慮,盡管未來虛無縹緲。
王氏松了口,同意把我送到玉貞觀。
宋喜娣長舒一口氣,她跟我說:「沒事了。」
3
宋喜娣不知道,玉貞觀比青樓還髒。
每天晚上都會有馬車從後門把姑娘們接走,送到指定的人門口。
至於怎麼選。
觀主會把我們的畫像年齡發給客人,挑中了誰就留下定金。
當晚,人就會被送到房裡。
宋聞溪這個名字就是觀主取的。
她看起來慈眉善目,活像一尊菩薩像。
「你是人又不是什麼貓啊狗啊,怎麼能沒有名字呢?」
我以為她是個好人,可她的好隻給聽話的姑娘。
彩月就是不聽話的。
她是S了丈夫被婆家送來的。
一輩子守寡,為她丈夫吃齋念佛她是願意的。
可彩月沒想到,玉貞觀其實是個暗娼窩子。
她要去官府揭發。
先是被客人打得吐了血,又被護院拖回來倒掛在樹上。
一個時辰下來,口鼻都在流血。
觀主問彩月服不服?
彩月一口血吐在她臉上,「不服,S了也不服!」
在玉貞觀,S了比活著容易。
觀主很可惜地告訴我們,「她本來能賣個好價錢的。」
要知道玉貞觀隻接待達官貴人,沒錢沒勢的連門檻子都進不來。
彩月被放下來,隨意賣到了巷子裡。
巷子就是最低等最骯髒的妓院。
什麼人都能去,三教九流,地痞流氓。
隻要給錢,掀了裙子就可以。
我連著做了三天的噩夢,夢裡都是彩月出血的口鼻。
一個房裡的顏瑰說:「彩月要是生個兒子就好了,有兒子傍身她就不會來玉貞觀。」
顏瑰比我早來一年,是為了躲家裡的婚事。
可現在她覺得還不如嫁人。
她勸我,「認命吧。」
我開始怨恨宋喜娣,如果不是她我就不會來玉貞觀。
可再一想,不來玉貞觀王氏又不知要把我賣到哪裡去。
大概是一樣的結局。
人人都不喜歡女兒,還要裝模作樣準備一份嫁妝。
不然就會被指著脊梁罵妄為父母,可見骨子裡也是自知理虧的。
4
宋喜娣總來找我。
她還是結巴,說起話來磕磕絆絆。
我不樂意聽她說話,我覺得煩。
可宋喜娣還是樂此不疲,喋喋不休。
她每次來都會給我帶點吃的。
自家的米糕,又或者街上能買到的東西。
她的錢也不多,王氏和我爹都是極其小氣的人。
可這一次,她分外沉默。
我剛從顧準的床上下來,身上都是曖昧的紅印子。
人又困又累,看見宋喜娣就很焦躁。
「你又來幹嘛?」
宋喜娣揚起一個笑:「我要嫁人了。」
我一愣,一時間竟不知如何作答。
「哦,那……挺好的。」
其實一點也不好。
賣豬肉的李屠戶已經三十了,早些年打跑過一個老婆。續弦被打得下不來床,熬不住跳河走了。
宋喜娣才多大,十六的姑娘去配三十的老男人。
還是個嗜酒成性,脾氣暴躁的老男人。
宋喜娣垂著眸,從兜裡抓出一把糖。
「聞溪,請你吃糖。」她落寞又可憐巴巴地問我,「聞溪,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嗎?」
我託人給顧準帶了口信。
來葵水了,休息幾天。
那人倒也答應得痛快,隻是說再有下次扒了我的皮。
我前幾天剛來過。
晚上,宋喜娣和我躺在一張床上。
她問我顏瑰去哪了,我含糊地回應。
「做晚課去了。」
宋喜娣嗯了聲,不再說話。
過了很久才聽見她帶著哭腔的聲音。
「我害怕。」
怕,怕什麼呢?
我不會安慰人,我隻能學著在玉貞觀聽來的八個字講給她聽。
「做女人都是這樣的。」
宋喜娣抹了抹眼淚。
「那我下輩子不要做女人了。」
這大概是全天下所有女人的願望。
可這輩子尚且艱難,哪裡來得下輩子。
宋喜娣成親之後就很少來了,她要忙著照顧家裡的豬肉鋪子。
我有一次隔著很遠看見她,纖細的胳膊舉著一把劈骨刀嫻熟地砍著豬肋骨。
不知不覺,我下意識打探著宋喜娣的消息。
我知道她懷孕了,已經六個月。
不由得松了口氣,有了身孕日子應該不會太難過。
又暗中祈禱,保佑她一定生個男孩。
天色暗了,今晚顧準叫我過去伺候。
他是包了我的客人,身份尊貴。
用不了旁人染指的東西,我運氣好,一開始就碰到他。
顧準嫌棄家裡的通房中規中矩,總不如外面來得放浪。
家裡的娘子倒是心尖上的人,可身子弱禁不起折騰。
不像我,搓圓揉扁,怎麼著都行。
顧準其實沒把我當個人。
我對他諂媚得緊,總害怕哪天惹他生了厭要去伺候形形色色的人。
我跪在地上,服侍不準脫鞋。
而後扯開了腰帶,坐在他腿上。衣裳裡的風光若隱若現。
男人的眸色深了些,將我推進榻裡。
我沒指望顧準溫柔,對一個瀉火的玩意顧準自然不會憐香惜玉。
結束後照例送來一碗避子湯。
苦澀得緊,喝多了胃疼。
我坐上馬車回了玉貞觀,顏瑰比我早些回來。
她躺在床上,蝦米一樣弓起腰。
空氣裡有股厚重的血腥味。
顏瑰滑胎了。
四個月,已經成型。
血滴滴拉拉盛了半個痰盂,顏瑰的臉色白紙一樣。
她哆嗦著嘴唇,眼淚掛在腮上。
顏瑰的客人不讓她喝避子湯,說有了身孕就迎她進門。
我端著痰盂,嘲諷道:「他騙你的。」
顏瑰隻是哭,「有個指望也好啊。」
哪裡有什麼指望,有的隻是爛泥一樣的命。
觀主帶了大夫來,隻看了一眼就說滑得不幹淨。
顏瑰本來就氣血兩虧,又是幾帖猛藥下去。
胎是幹淨了,人怎麼也爬不起來。
我和她住一個屋,鼻尖始終有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顏瑰得了下紅之症。
她終日躺在床上,像一塊發爛發臭的紅肉。
我把顏瑰的消息告訴了那個客人,隻得到了一個避之不及的結果。
「這種腌臜的事情同我說幹什麼,女子落紅本就是汙穢至極。」
男人道貌岸然,「我與娘子伉儷情深,怎麼可能和我有關系。再血口噴人,抓你去官府!」
承諾說得再動聽,在男人的面子之前也隻是一句戲言。
跟前途,萬不能相比。
觀主要把顏瑰送去巷子,她養不起一個病秧子。
可顏瑰給她掙了很多錢,才半個月她就無法忍受。
我痛恨觀主的冷血,又毫無辦法。
這天晚上,顏瑰突然有心思和我說話。
「你說男人為什麼有了嬌妻美妾還要尋花問柳呢?」
「他一邊嫌棄我,一邊不停地騙我。」
「我怎麼那麼傻,怎麼就當了真?」
她問我,「你說這世上會有好男人嗎?」
我搖搖頭,十分確定:「沒有,但凡他是個男人,長了根 X 他就不可能安分守己。」
顏瑰笑了,她說下輩子她也要做男人。
這話和宋喜娣說得一樣。
第二天醒來,顏瑰已經走了。
吞金而S。
臉上沒有痛苦,隻有解脫的安詳。
顏瑰的老子和哥哥來拉她。
生前她為躲避嫁人來了玉貞觀,在龍潭虎穴裡熬了許久。兜兜轉轉,S後被二十兩配給了地主早S的兒子。
顏瑰被放在板車上,蓋著張草席。板車走動,她的身子跟著一顛一顛的。
鞋子掉了一隻,也沒人幫她撿。
過了兩天,顏瑰的老子哥又來鬧事。
他們說顏瑰破了身子,配不成婚,一定是玉貞觀在做男盜女娼的勾當。
我心想他們把事鬧得大些才好,可觀主拿出銀子,輕易就堵住了兩父子的嘴。
他們拿著錢樂顛顛走了,沒人在乎顏瑰的S。
畢竟她S得很值得。
5
夏天來了,宋喜娣要生了。
我想著等她生了,不管男孩女孩我都要送金手镯去。
看在錢的分上,李屠戶總會對她好點。
可是宋喜娣S了,一屍兩命。
她被拉到玉貞觀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雨水噼裡啪啦打在宋喜娣那張牆皮樣的臉上,她的肚子鼓得老高,像是下一秒就要炸開了。
我走過去,宋喜娣渾身是傷。拉開袖子,手臂上還有煙槍燙出來的印子。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怎麼S的?」
宋天寶在外頭賭錢輸了不少,就打宋喜娣的主意。
搶了錢盒子,李屠戶回來就把宋喜娣打S了。
他聽人說一屍兩命怨氣最重,怕宋喜娣S不瞑目才送到玉貞觀超度。
「沒報官嗎?」
送宋喜娣來的人嗤了聲,「女子嫁過來就是夫家的人,打S了隻能是她的命不好。」
我看見宋喜娣裙子上的血在雨裡暈開了,腳底都是紅色。
她是動了胎氣生產在即,卻被毆打,活活疼S的。
宋喜娣S的時候在想什麼。
也許什麼都沒想,隻是很痛吧。
雨下得太大了,我分不清臉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玉貞觀是個娼妓窩,哪有人會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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