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終明 - 第2章

我點了長明燈,日夜守在宋喜娣靈前。


我爹和王氏都沒來。


 


懷著孕S的人,不吉利。


 


一直到她入土,我都沒看見李屠戶的身影。


 


豬肉鋪子照常做生意,好像從來沒有一個叫宋喜娣的人存在過。


 


我害怕了,我怕有一天我也會像顏瑰,像宋喜娣那樣痛苦又默默無聞地S去。


 


我不喝避子湯了,每一次都偷偷吐出來。


 


這晚我扯住顧準的腰帶,用充滿祈求的語氣。


 


「爺,求求您,帶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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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準掐著我的下巴,他問我:「宋聞溪,你真把自己當個人物嗎?」


 


他的意思是,你也配?


 


我知道顧準還沒有孩子,他的娘子不孕。家裡的通房也被要求侍寢後必須喝下避子湯,因為許氏善妒。


 


可大家族講究子嗣,由不得顧準在這伉儷情深。


 


我討好地擦拭顧準的鞋子。


 


「妾身有孕了,隻要爺願意,這個孩子就是夫人的。」


 


顧準的眸子暗了暗,一腳將我踹了出去。


 


「和我談條件?」


 


我爬到他身邊,還是那副諂媚的樣子。


 


「爺,您要為大局考慮。」


 


這一次,顧準沒有踢開我。


 


他要把我買下來,隻不過是作為許氏的貼身丫鬟。


 


顧準要把我送給許氏折磨,以此來平息她的怒火。


 


我安慰自己。


 


「沒事的,隻要能出去就有機會。」


 


我最後看了眼玉貞觀,暗暗發誓,總有一天這裡會被夷為平地。


 


6


 


我特地去了趟豬肉鋪子。


 


紅白相間的肉泛著油膩的光,李屠戶光著上半身,隻在肩膀披了條發黃的汗巾。


 


他同一旁坐著的漢子說:「真晦氣,沒給我生個一兒半女。反倒把我的銀子都給了她那渾不吝的弟弟,這也怪我打她嗎?」


 


李屠戶垮著臉,「莫說我對她不好,這幾個月光是豬腳都給她吃了四個。換了旁人,哪有這樣的福氣?」


 


「她自己找S。」


 


旁人多是看笑話的,李屠戶剛S了老婆他就能笑呵呵發問。


 


「就你這脾氣,有幾個娘們夠折騰的。這下好了,看哪個媒婆還敢給你說親?」


 


劈骨刀砍在砧板上,濺起飛沫。


 


「老子有錢還怕找不著婆娘?大不了買一個,人牙子手裡的,無父無母還不怕她鬧事。」


 


左右隻是個女人,又不要她報效家國。


 


能生孩子就行。


 


我在對面的茶水鋪子坐了一天,等到李屠戶收攤才跟著他進了門。


 


宋喜娣S了之後沒人給他打理,屋子簡直無處下腳。


 


豬肉的腥臭和男人的汗臭混在一起讓人作嘔。


 


那把劈骨刀寒光凜冽。


 


李屠戶用刀背敲爛了宋喜娣的後腦勺。


 


他定定地看著我,把剩餘的豬肉收進竹籃裡。


 


「你誰啊?」


 


我關上了門,拴上門鎖。


 


「我是宋喜娣的姐姐。」


 


李屠戶睜圓了眼,滿臉怒氣。


 


「姓宋的沒完了是吧,我早說了,我沒有錢!宋天寶不是把我的銀子都拿走了嗎,賠他姐姐那條賤命還不夠?」


 


「我們說好了的,此事兩相抵消了!」


 


李屠戶大聲嚷起來,唾沫星子橫飛。


 


我瞧見了宋喜娣給孩子繡的虎頭鞋,擺在床腳,已經變得髒亂不堪。


 


眼中忽然落下淚來,我定定站著,什麼話也不說。


 


李屠戶走上前來,油膩的手搭在我肩上。


 


他支著牙,神情猥瑣又淫蕩。


 


「你長得真好看,比宋喜娣好看多了。」


 


那隻手在我的肩頭摩挲,慢慢移到了腰上。下流地揉搓著,試探著想要伸進裡頭去。


 


我抬起婆娑的淚眼,「你能給我妹妹上炷香嗎?」


 


李屠戶咂巴著嘴,「有什麼好處嗎?」


 


我抿了抿唇,「你去她墳頭認個錯,我什麼都答應你。」


 


我們從後門走的,我同李屠戶講我已許配人家,被人看見了恐怕要說闲話。


 


對方沒有懷疑,跟著我到了宋喜娣的墳頭。


 


宋喜娣的墳隻有小小一個土包。


 


我爹和王氏眼裡隻有宋天寶,李屠戶怕她S後纏著自己。拉到了玉貞觀就不再露面,是我花錢給她辦的喪事。


 


墳前沒有擺貢品,顯得很孤單。


 


夜已深了,冷風一吹,格外鬼魅。


 


李屠戶做賊心虛,健碩的雙腿止不住抖動。


 


我看著他在宋喜娣墳前跪下,方才覺得心裡痛快了些。


 


李屠戶才一跪下就撕心裂肺地喊叫起來。


 


宋喜娣的墳前被我埋了許多刺藤,用毒浸過了。碰一下都是難忍的灼燒感,何況他整條腿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刺。


 


這手段,是觀主用來對付剛烈的姑娘的。


 


隻是下毒的劑量會少些,毒刺也沒有這麼多。


 


李屠戶站不起來,他隻能不住嘶吼。


 


「你這個賤人,等我好了定要打S你!」


 


他好不了。


 


我拿出兩塊火石,摩擦間閃出火光。


 


李屠戶摸到了地上滑膩的豬油。


 


他和豬打了一輩子交道,末了被豬送走也不錯。


 


男人終於知道害怕,忍著劇痛對墓碑不住叩首。


 


「我錯了,我是個畜生。不該打宋喜娣,你饒了我吧,看在我和她的夫妻情分上!」


 


夫妻情分?


 


宋喜娣這麼求過他嗎?


 


肯定沒有,宋喜娣是個結巴。


 


她挨打時一定沉默又倔強,連求饒都做不到。


 


所以才會被刀背打爛了後腦勺,一命嗚呼。


 


「我妹妹不是賤命一條。」


 


我把火石扔了出去。


 


「你得和她一樣痛苦才算賠罪。」


 


沒在墳前擺放供品,是我想不到還有什麼比李屠戶的命更適合祭拜她。


 


身後的哀嚎漸漸低了下去,我往回走碰見了顧準。


 


明日是我進府的日子,我應該在宅子裡等著顧府的人帶我回去。


 


男人最怕女人生事端。


 


我下意識摸上自己的肚子,這是我的保命符。


 


顧準走過來,我討好的笑還掛在臉上。他的耳光迎面而來。


 


不重,隻微微地疼。


 


顧準收了手,「再惹出麻煩來,仔細你的性命!」


 


我低低笑出聲,他到底顧及我。


 


所以讓人處理了李屠戶的屍體。


 


7


 


所有人都知道,平南王世子和夫人琴瑟和鳴相敬如賓。


 


卻不知道顧準在外頭也養女人。


 


道貌岸然是做給別人看的,留得個好丈夫的名聲。


 


世人對男人向來寬容,對顧準的兩個通房恍若未聞。


 


算不上妾,也算不上人。


 


我來的那天許靖韻剛打發了兩個通房。


 


一個許給了手底下的馬夫,一個去了郊外看莊子。


 


許靖韻眉眼冷淡,刻薄地耷拉著。


 


「夫君以為如何?」


 


顧準笑,「全憑夫人安排。」


 


他把我推了出去,我忙不迭跪在許靖韻腳下。


 


「奴婢見過夫人。」


 


後者一個眼神都沒有施舍給我。


 


她高高地揚著頭,目光裡都是鄙夷。


 


顧準說,「你怎麼折騰她都行,唯獨不能傷了孩子。」


 


許靖韻說知道了。


 


珍珠牡丹繡面的鞋子踩過我的手指。


 


「我豈是心腸歹毒的人,連個孩子都容不下。」


 


我想活,還得依仗顧準。


 


不然臨盆那日,就是我的S期。


 


許靖韻縱然高傲,卻也有不得不低頭的時候。


 


就是顧準的母親,她的婆婆,老王妃。


 


許靖韻算是高嫁,當年顧準咬S了不松口。


 


除了許靖韻,不然寧願出家也不娶親。


 


老王妃一直不滿意許靖韻,何況成親多年許靖韻始終沒能有個一兒半女。


 


大夫瞧過,許靖韻少年時落水,有體寒之症難以受孕。


 


如今她又把顧準的通房打發了。


 


老王妃問她:「想我們鎮南王府絕後不成?」


 


許靖韻惶恐地跪倒在,「母親,兒媳不敢!」


 


「你有什麼不敢的,你不是剛把人趕出去嗎!」


 


許靖韻的臉色白了幾分,「兒媳知錯。」


 


「不能為王府開枝散葉已經是你的罪過,還不允許我兒納妾。為人妻善妒到你這個地步,實在是寡廉鮮恥!」


 


許靖韻一定想不明白,她隻是想獨佔自己的丈夫,怎麼就成了寡廉鮮恥。


 


可她不能辯解,她隻能承受。


 


老王妃讓她抄《女訓》《女則》,要抄十遍。


 


不抄完就不準見顧準。


 


許靖韻走後老王妃又叫住我,她看了看我的肚子。


 


這孩子生下來是要養在許靖韻名下做嫡子的,還沒有顯懷。老王妃卻眯起眼,道:「尖的。」


 


「是個兒子。」


 


顧準沒有了通房,卻多了個平妻。


 


老王妃的本家外甥女,顧準的表妹。


 


許靖韻眼睜睜看著花轎進門,耳光子噼裡啪啦落在我臉上。


 


「賤人,賤人,全都是賤人!」


 


剛成親那會,顧準許諾她此生不會有平妻。


 


可那是蜜裡調油的時候。


 


我從來不懷疑真心,可真心最容易變卦。


 


許靖韻小心翼翼地使著手段,顧準對她說過。


 


在他面前,自己永遠可以是被偏袒的那個。


 


可現在,許靖韻拿不定主意。


 


新婚之夜,許靖韻打發我去叫顧準過來。


 


「你告訴他,我心口悶得厲害。」


 


二夫人的院子被丫鬟守著,知道許靖韻的心思哪裡肯讓。


 


攔在門口不讓我進去,一口一個小蹄子,推搡著讓我走。


 


關鍵時刻顧準披著喜袍走了出來。


 


見到是我,他眉頭微微松動。


 


「怎麼了?」


 


「夫人心口悶得厲害,請爺去瞧瞧。」


 


顧準斂下眉目,竟有幾分不耐煩。


 


「她向來如此。」


 


猶豫片刻,顧準還是抬起腳跟著我走了。隻留下二夫人的丫鬟憤憤不平。


 


這事很快就捅到了老王妃的耳朵裡。


 


男人對你的態度,就是婆婆的態度。


 


放在以前,顧準哪舍得許靖韻受半分委屈。


 


可現在他也能任由自己的母親讓許靖韻點一夜蠟燭,一遍又一遍抄寫《靜心文》。


 


美其名曰,磨磨她的性子。


 


我提著燈籠,等在顧準去書房的必經之路。


 


許靖韻被老王妃責罰,今夜我不必侍奉她。


 


天剛蒙蒙亮,顧準就已起身處理公務。


 


風吹起鬢邊的碎發,溫柔又美好。


 


我垂著頭,語氣輕緩。


 


「爺,妾身等您許久了。」


 


那個時候我想,這世上當真沒有比我更下作的人了。


 


8


 


我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


 


胎動頻繁,隔著肚皮能感覺到裡頭小人的動靜。


 


顧準初為人父,就算臉上依舊平常,我也能感覺到他內心的欣喜。


 


我得讓他對我的情誼再深些,最起碼可以讓我有機會活下去。


 


背著許靖韻,我時常等在顧準去書房的路上。


 


書房,是我們私會的地方。


 


顧準的耳朵貼在我的肚皮上,感受到裡頭傳來的動靜。眉宇間閃過驚奇,而後溫聲說:「是個調皮的家伙。」


 


我垂下眼,乖巧溫順。


 


「一定是很喜歡爹爹才這麼高興。」


 


顧準抬起臉,摸了摸我的頭發。


 


「既然月份大了,就不必再去伺候夫人。出了什麼事,誰也擔待不起。」


 


許靖韻沒空看著我,她忙著對付二夫人。


 


深秋時節,雨深寒重。


 


我撐著傘去了玉貞觀。


 


白天這裡是冰清玉潔的道館,晚上就成了權貴們聲色犬馬的煙花柳巷。


 


雨水順著傘上的縫隙流進青石磚,打眼來迎我的小道姑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


 


眼尾高高吊起,看上去麻木又冷漠。


 


「施主求什麼?」


 


我咬著唇,「求子。」


 


她引著我往內堂走,一路上又看見許多新面孔。


 


從前相識的人竟少了三分之一不止。


 


內堂供著觀音,煙霧彌漫,盡是苦澀的香火氣。


 


透過煙霧,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扭曲的神情。


 


新來的道姑還在拜著觀音,滿臉的虔誠熱忱。


 


我剛開始也求過神佛,後來才想明白,能救我的隻有自己。


 


迎我進來的人叫水碧。


 


她扯著唇,頗有譏諷地說:「你來這求沒用的,整個玉貞觀都惡心得讓人想吐。」


 


我點了香。


 


菩薩的眉眼溫柔又慈悲,和觀主一樣。


 


「我知道。」


 


水碧微微一愣,「你知道?」


 


「因為我就是從這裡出去的。」


 


我又撐起傘,出了玉貞觀有人攔住我。


 


他嬉皮笑臉,一副無賴樣。


 


正是我爹和王氏的好兒子,宋天寶。


 


「姐。」他搓著雙手,討好地說,「我沒錢了。」


 


我心下了然,把腰上的荷包取下。


 


「早跟你說了,賭最沾不得。快成家的人了,還這麼不定性。」


 


宋天寶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模樣,「好姐姐,我知道姐姐疼我。有你在,天塌下來我也不怕。」


 


我笑笑,「就你嘴甜。」


 


而後嘆氣道:「爹娘知道了非揭了你的皮,可惜我這個女兒名不正言不順,你終究不能堂堂正正叫我一聲姐姐。」


 


宋天寶拿了銀子,哪裡還有心思聽我廢話。隻急著去賭場押一把大的,他三番兩次許諾我要在爹面前給我正名。


 


其實不過是哄騙我的手段,以為如此我就會心甘情願地把錢都給他。


 


在宋天寶眼裡,女兒的錢終究是屬於娘家弟兄的。


 


他拿我的銀子,是天經地義。


 


雨愈發大了。


 


一輛馬車停在了玉貞觀的後院。


 


我朝拐賣人口是重罪,可兩方談好了價格的是心甘情願。


 


玉貞觀的女孩子大多是人牙子賣來的,也有為了躲避世事自己來的。


 


她們不知道玉貞觀是龍潭虎穴。


 


玉貞觀做著逼良為娼的勾當,殘害了無數女子。


 


我向水碧承諾,總有一天,我會揭露觀主的醜惡嘴臉。


 


我會救她出去。


 


9


 


許靖韻被老王妃罰跪祠堂。


 


外頭的雨一時半會停不下來,水汽陰寒在祠堂內彌漫。


 


許靖韻本就體寒,背影搖搖欲墜,卻還倔強地不肯低頭。


 


她把二夫人推下了樓梯。


 


許靖韻朦朧著淚眼,恨恨地說:「分明是她自己摔下去的!」


 


我帶著熱騰騰的杏仁奶,勸許靖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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