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了長明燈,日夜守在宋喜娣靈前。
我爹和王氏都沒來。
懷著孕S的人,不吉利。
一直到她入土,我都沒看見李屠戶的身影。
豬肉鋪子照常做生意,好像從來沒有一個叫宋喜娣的人存在過。
我害怕了,我怕有一天我也會像顏瑰,像宋喜娣那樣痛苦又默默無聞地S去。
我不喝避子湯了,每一次都偷偷吐出來。
這晚我扯住顧準的腰帶,用充滿祈求的語氣。
「爺,求求您,帶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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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準掐著我的下巴,他問我:「宋聞溪,你真把自己當個人物嗎?」
他的意思是,你也配?
我知道顧準還沒有孩子,他的娘子不孕。家裡的通房也被要求侍寢後必須喝下避子湯,因為許氏善妒。
可大家族講究子嗣,由不得顧準在這伉儷情深。
我討好地擦拭顧準的鞋子。
「妾身有孕了,隻要爺願意,這個孩子就是夫人的。」
顧準的眸子暗了暗,一腳將我踹了出去。
「和我談條件?」
我爬到他身邊,還是那副諂媚的樣子。
「爺,您要為大局考慮。」
這一次,顧準沒有踢開我。
他要把我買下來,隻不過是作為許氏的貼身丫鬟。
顧準要把我送給許氏折磨,以此來平息她的怒火。
我安慰自己。
「沒事的,隻要能出去就有機會。」
我最後看了眼玉貞觀,暗暗發誓,總有一天這裡會被夷為平地。
6
我特地去了趟豬肉鋪子。
紅白相間的肉泛著油膩的光,李屠戶光著上半身,隻在肩膀披了條發黃的汗巾。
他同一旁坐著的漢子說:「真晦氣,沒給我生個一兒半女。反倒把我的銀子都給了她那渾不吝的弟弟,這也怪我打她嗎?」
李屠戶垮著臉,「莫說我對她不好,這幾個月光是豬腳都給她吃了四個。換了旁人,哪有這樣的福氣?」
「她自己找S。」
旁人多是看笑話的,李屠戶剛S了老婆他就能笑呵呵發問。
「就你這脾氣,有幾個娘們夠折騰的。這下好了,看哪個媒婆還敢給你說親?」
劈骨刀砍在砧板上,濺起飛沫。
「老子有錢還怕找不著婆娘?大不了買一個,人牙子手裡的,無父無母還不怕她鬧事。」
左右隻是個女人,又不要她報效家國。
能生孩子就行。
我在對面的茶水鋪子坐了一天,等到李屠戶收攤才跟著他進了門。
宋喜娣S了之後沒人給他打理,屋子簡直無處下腳。
豬肉的腥臭和男人的汗臭混在一起讓人作嘔。
那把劈骨刀寒光凜冽。
李屠戶用刀背敲爛了宋喜娣的後腦勺。
他定定地看著我,把剩餘的豬肉收進竹籃裡。
「你誰啊?」
我關上了門,拴上門鎖。
「我是宋喜娣的姐姐。」
李屠戶睜圓了眼,滿臉怒氣。
「姓宋的沒完了是吧,我早說了,我沒有錢!宋天寶不是把我的銀子都拿走了嗎,賠他姐姐那條賤命還不夠?」
「我們說好了的,此事兩相抵消了!」
李屠戶大聲嚷起來,唾沫星子橫飛。
我瞧見了宋喜娣給孩子繡的虎頭鞋,擺在床腳,已經變得髒亂不堪。
眼中忽然落下淚來,我定定站著,什麼話也不說。
李屠戶走上前來,油膩的手搭在我肩上。
他支著牙,神情猥瑣又淫蕩。
「你長得真好看,比宋喜娣好看多了。」
那隻手在我的肩頭摩挲,慢慢移到了腰上。下流地揉搓著,試探著想要伸進裡頭去。
我抬起婆娑的淚眼,「你能給我妹妹上炷香嗎?」
李屠戶咂巴著嘴,「有什麼好處嗎?」
我抿了抿唇,「你去她墳頭認個錯,我什麼都答應你。」
我們從後門走的,我同李屠戶講我已許配人家,被人看見了恐怕要說闲話。
對方沒有懷疑,跟著我到了宋喜娣的墳頭。
宋喜娣的墳隻有小小一個土包。
我爹和王氏眼裡隻有宋天寶,李屠戶怕她S後纏著自己。拉到了玉貞觀就不再露面,是我花錢給她辦的喪事。
墳前沒有擺貢品,顯得很孤單。
夜已深了,冷風一吹,格外鬼魅。
李屠戶做賊心虛,健碩的雙腿止不住抖動。
我看著他在宋喜娣墳前跪下,方才覺得心裡痛快了些。
李屠戶才一跪下就撕心裂肺地喊叫起來。
宋喜娣的墳前被我埋了許多刺藤,用毒浸過了。碰一下都是難忍的灼燒感,何況他整條腿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刺。
這手段,是觀主用來對付剛烈的姑娘的。
隻是下毒的劑量會少些,毒刺也沒有這麼多。
李屠戶站不起來,他隻能不住嘶吼。
「你這個賤人,等我好了定要打S你!」
他好不了。
我拿出兩塊火石,摩擦間閃出火光。
李屠戶摸到了地上滑膩的豬油。
他和豬打了一輩子交道,末了被豬送走也不錯。
男人終於知道害怕,忍著劇痛對墓碑不住叩首。
「我錯了,我是個畜生。不該打宋喜娣,你饒了我吧,看在我和她的夫妻情分上!」
夫妻情分?
宋喜娣這麼求過他嗎?
肯定沒有,宋喜娣是個結巴。
她挨打時一定沉默又倔強,連求饒都做不到。
所以才會被刀背打爛了後腦勺,一命嗚呼。
「我妹妹不是賤命一條。」
我把火石扔了出去。
「你得和她一樣痛苦才算賠罪。」
沒在墳前擺放供品,是我想不到還有什麼比李屠戶的命更適合祭拜她。
身後的哀嚎漸漸低了下去,我往回走碰見了顧準。
明日是我進府的日子,我應該在宅子裡等著顧府的人帶我回去。
男人最怕女人生事端。
我下意識摸上自己的肚子,這是我的保命符。
顧準走過來,我討好的笑還掛在臉上。他的耳光迎面而來。
不重,隻微微地疼。
顧準收了手,「再惹出麻煩來,仔細你的性命!」
我低低笑出聲,他到底顧及我。
所以讓人處理了李屠戶的屍體。
7
所有人都知道,平南王世子和夫人琴瑟和鳴相敬如賓。
卻不知道顧準在外頭也養女人。
道貌岸然是做給別人看的,留得個好丈夫的名聲。
世人對男人向來寬容,對顧準的兩個通房恍若未聞。
算不上妾,也算不上人。
我來的那天許靖韻剛打發了兩個通房。
一個許給了手底下的馬夫,一個去了郊外看莊子。
許靖韻眉眼冷淡,刻薄地耷拉著。
「夫君以為如何?」
顧準笑,「全憑夫人安排。」
他把我推了出去,我忙不迭跪在許靖韻腳下。
「奴婢見過夫人。」
後者一個眼神都沒有施舍給我。
她高高地揚著頭,目光裡都是鄙夷。
顧準說,「你怎麼折騰她都行,唯獨不能傷了孩子。」
許靖韻說知道了。
珍珠牡丹繡面的鞋子踩過我的手指。
「我豈是心腸歹毒的人,連個孩子都容不下。」
我想活,還得依仗顧準。
不然臨盆那日,就是我的S期。
許靖韻縱然高傲,卻也有不得不低頭的時候。
就是顧準的母親,她的婆婆,老王妃。
許靖韻算是高嫁,當年顧準咬S了不松口。
除了許靖韻,不然寧願出家也不娶親。
老王妃一直不滿意許靖韻,何況成親多年許靖韻始終沒能有個一兒半女。
大夫瞧過,許靖韻少年時落水,有體寒之症難以受孕。
如今她又把顧準的通房打發了。
老王妃問她:「想我們鎮南王府絕後不成?」
許靖韻惶恐地跪倒在,「母親,兒媳不敢!」
「你有什麼不敢的,你不是剛把人趕出去嗎!」
許靖韻的臉色白了幾分,「兒媳知錯。」
「不能為王府開枝散葉已經是你的罪過,還不允許我兒納妾。為人妻善妒到你這個地步,實在是寡廉鮮恥!」
許靖韻一定想不明白,她隻是想獨佔自己的丈夫,怎麼就成了寡廉鮮恥。
可她不能辯解,她隻能承受。
老王妃讓她抄《女訓》《女則》,要抄十遍。
不抄完就不準見顧準。
許靖韻走後老王妃又叫住我,她看了看我的肚子。
這孩子生下來是要養在許靖韻名下做嫡子的,還沒有顯懷。老王妃卻眯起眼,道:「尖的。」
「是個兒子。」
顧準沒有了通房,卻多了個平妻。
老王妃的本家外甥女,顧準的表妹。
許靖韻眼睜睜看著花轎進門,耳光子噼裡啪啦落在我臉上。
「賤人,賤人,全都是賤人!」
剛成親那會,顧準許諾她此生不會有平妻。
可那是蜜裡調油的時候。
我從來不懷疑真心,可真心最容易變卦。
許靖韻小心翼翼地使著手段,顧準對她說過。
在他面前,自己永遠可以是被偏袒的那個。
可現在,許靖韻拿不定主意。
新婚之夜,許靖韻打發我去叫顧準過來。
「你告訴他,我心口悶得厲害。」
二夫人的院子被丫鬟守著,知道許靖韻的心思哪裡肯讓。
攔在門口不讓我進去,一口一個小蹄子,推搡著讓我走。
關鍵時刻顧準披著喜袍走了出來。
見到是我,他眉頭微微松動。
「怎麼了?」
「夫人心口悶得厲害,請爺去瞧瞧。」
顧準斂下眉目,竟有幾分不耐煩。
「她向來如此。」
猶豫片刻,顧準還是抬起腳跟著我走了。隻留下二夫人的丫鬟憤憤不平。
這事很快就捅到了老王妃的耳朵裡。
男人對你的態度,就是婆婆的態度。
放在以前,顧準哪舍得許靖韻受半分委屈。
可現在他也能任由自己的母親讓許靖韻點一夜蠟燭,一遍又一遍抄寫《靜心文》。
美其名曰,磨磨她的性子。
我提著燈籠,等在顧準去書房的必經之路。
許靖韻被老王妃責罰,今夜我不必侍奉她。
天剛蒙蒙亮,顧準就已起身處理公務。
風吹起鬢邊的碎發,溫柔又美好。
我垂著頭,語氣輕緩。
「爺,妾身等您許久了。」
那個時候我想,這世上當真沒有比我更下作的人了。
8
我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
胎動頻繁,隔著肚皮能感覺到裡頭小人的動靜。
顧準初為人父,就算臉上依舊平常,我也能感覺到他內心的欣喜。
我得讓他對我的情誼再深些,最起碼可以讓我有機會活下去。
背著許靖韻,我時常等在顧準去書房的路上。
書房,是我們私會的地方。
顧準的耳朵貼在我的肚皮上,感受到裡頭傳來的動靜。眉宇間閃過驚奇,而後溫聲說:「是個調皮的家伙。」
我垂下眼,乖巧溫順。
「一定是很喜歡爹爹才這麼高興。」
顧準抬起臉,摸了摸我的頭發。
「既然月份大了,就不必再去伺候夫人。出了什麼事,誰也擔待不起。」
許靖韻沒空看著我,她忙著對付二夫人。
深秋時節,雨深寒重。
我撐著傘去了玉貞觀。
白天這裡是冰清玉潔的道館,晚上就成了權貴們聲色犬馬的煙花柳巷。
雨水順著傘上的縫隙流進青石磚,打眼來迎我的小道姑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
眼尾高高吊起,看上去麻木又冷漠。
「施主求什麼?」
我咬著唇,「求子。」
她引著我往內堂走,一路上又看見許多新面孔。
從前相識的人竟少了三分之一不止。
內堂供著觀音,煙霧彌漫,盡是苦澀的香火氣。
透過煙霧,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扭曲的神情。
新來的道姑還在拜著觀音,滿臉的虔誠熱忱。
我剛開始也求過神佛,後來才想明白,能救我的隻有自己。
迎我進來的人叫水碧。
她扯著唇,頗有譏諷地說:「你來這求沒用的,整個玉貞觀都惡心得讓人想吐。」
我點了香。
菩薩的眉眼溫柔又慈悲,和觀主一樣。
「我知道。」
水碧微微一愣,「你知道?」
「因為我就是從這裡出去的。」
我又撐起傘,出了玉貞觀有人攔住我。
他嬉皮笑臉,一副無賴樣。
正是我爹和王氏的好兒子,宋天寶。
「姐。」他搓著雙手,討好地說,「我沒錢了。」
我心下了然,把腰上的荷包取下。
「早跟你說了,賭最沾不得。快成家的人了,還這麼不定性。」
宋天寶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模樣,「好姐姐,我知道姐姐疼我。有你在,天塌下來我也不怕。」
我笑笑,「就你嘴甜。」
而後嘆氣道:「爹娘知道了非揭了你的皮,可惜我這個女兒名不正言不順,你終究不能堂堂正正叫我一聲姐姐。」
宋天寶拿了銀子,哪裡還有心思聽我廢話。隻急著去賭場押一把大的,他三番兩次許諾我要在爹面前給我正名。
其實不過是哄騙我的手段,以為如此我就會心甘情願地把錢都給他。
在宋天寶眼裡,女兒的錢終究是屬於娘家弟兄的。
他拿我的銀子,是天經地義。
雨愈發大了。
一輛馬車停在了玉貞觀的後院。
我朝拐賣人口是重罪,可兩方談好了價格的是心甘情願。
玉貞觀的女孩子大多是人牙子賣來的,也有為了躲避世事自己來的。
她們不知道玉貞觀是龍潭虎穴。
玉貞觀做著逼良為娼的勾當,殘害了無數女子。
我向水碧承諾,總有一天,我會揭露觀主的醜惡嘴臉。
我會救她出去。
9
許靖韻被老王妃罰跪祠堂。
外頭的雨一時半會停不下來,水汽陰寒在祠堂內彌漫。
許靖韻本就體寒,背影搖搖欲墜,卻還倔強地不肯低頭。
她把二夫人推下了樓梯。
許靖韻朦朧著淚眼,恨恨地說:「分明是她自己摔下去的!」
我帶著熱騰騰的杏仁奶,勸許靖韻。
字體大小
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