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公子房中不得眼的小丫鬟。
我去端茶,被彩霞得知。
她冷語譏諷我人不大心眼多,成日盡想著攀高枝兒,還是個黑心肝兒的。
我又去遞帕,卻被明月遇著。
她嘲諷我怎麼不拿鏡子照照自己的樣子,什麼阿貓阿狗都敢往主子爺跟前湊。
她以為我想跟她搶通房的位置。
連公子都以為,我對他有意。
可他們不知道,我的目的從不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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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是半道兒賣身進武侯府的。
被分配進了公子的瀟湘居,成了一個灑掃丫頭。
可我不甘屈居人下。
而在這瀟湘居中,想要出人頭地,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得到公子韓秉年的青眼。
可惜事與願違。
一次盛夏的午後,丫頭們或在後院的芭蕉樹下乘涼,或在竹林邊上鋪了玉簟休憩,或在泉水邊的石榻上歪著。
這些個好去處,自然沒有我的份兒。?
整個瀟湘居靜謐安逸,唯有幾隻落網的蟬叫得歡快,像是在向瀟湘居的主人宣告勝利。
誰都沒有想到,韓秉年會在這個時候回來。
唯有我,因為在房中熱得受不了,出來廊下納涼,正巧瞧見那位身著石青色暗紋團花直裰的公子抬腳進了房門。
我心下一動,跟了進去。
隻見公子站在房中,左右逡巡一圈,沒見著守屋子的丫頭,呵道:「人呢,都上哪兒去了?!」
我聽他語氣中含著幾分慍怒,料想他今日怕是心情不好,忙道:「爺,在這兒呢。」
說罷便上前奉茶。
他坐在圈椅上,一邊拂開茶沫子一邊問:「你是哪裡的丫頭,我怎麼沒見過你?」
我見他眉頭微蹙,便小心翼翼道:「奴婢是院子裡的灑掃丫頭,粗陋得很,入不得爺的眼。」
他將茶盞擱在一旁的小桌上,道:「她們呢,去哪兒躲懶去了?」
這個「她們」,自然指的是彩霞、彩棠、明月、丹朱等近身伺候的丫頭們。
我道:「天氣炎熱,想是在各處納涼。」
他又問:「今日本該誰守屋子?」
我想了想,道:「輪著班兒,合該彩霞姐姐。」
他挑眉道:「哦,你一個灑掃丫頭,竟知道這屋裡的事兒。」
我眉頭一跳,斟酌著道:「一來奴婢本就是這院兒裡的丫頭,自是該留心院裡的大小事務,免得主子要問什麼答不出,或是要拿什麼時找不著,奴婢盡本分而已。二來,爺屋子裡的事兒,奴婢一個小丫鬟,哪兒敢刻意去打聽,不過是才剛聽著丹朱姐姐跟彩霞姐姐說話,才知道的。」
我這話說得委婉,實則是丹朱見彩霞不在屋裡守著,而去了後面的竹林躲懶,數落了她幾句。
而彩霞嬌慣,認為丹朱仗著原是老太太屋裡派過來使的,跟著公子的日子也最久,在跟她拿喬,便頂了嘴,說:「隻你是爺屋裡的大丫頭,我們就不是?由得你如此糟踐。這大熱的天兒,花蚊子都熱S了,爺不在,屋裡也沒放冰塊,我守在裡面,若是熱出個好歹來,你倒是得了意。」
她說得大聲,院裡好多丫頭都聽見了。
不過,這些話我卻不能說給公子聽。
想來,他平日裡對大丫頭們頗為和善,對這點疏漏之處也不會太放在心上。
誰知,天才擦黑,彩霞便將我攔在竹林邊上。
2
她將我上下掃視了一番,道:「多大點人兒,成日就想著耍心機攀高枝兒,還背後告黑狀。怎麼,想讓爺就此厭了我,你好撿個大便宜?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是個這樣兒黑了心肝兒的。我勸你,還是彼此留點臉面的好,畢竟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日子還長著呢。」
我這才知道,她下午被公子疾言厲色地訓斥了一番,出來一打聽,聽說午後隻有我一人進屋奉茶,便認定我借機攀高枝兒,還在公子跟前說了她的壞話,才有如今這一出。
她畢竟是主子爺跟前得臉的大丫頭,雖然被爺訓斥了一番,實際卻沒怎麼樣,我不能得罪她。
便道:「我是進屋奉了茶,但我沒說姑娘一句壞話,至於姑娘遭爺訓斥,卻不能怪我,隻能怪姑娘運氣不好。」
彩霞冷笑道:「你倒是說說,我怎麼運氣不好,若是說不出個條理來,便別怪我不客氣。」
我說:「姑娘難道沒看出來,爺今天心情不甚好,若是平日裡屋子裡找不著人,以主子爺的性子,興許還落得個清靜,不至於拿姑娘撒氣。可今日不巧,我見著主子爺一回來,臉上便罩著一層寒氣,姑娘這錯處,可不就正巧撞上了,不是運氣不好是什麼?」
彩霞陰沉著臉半晌,無有言語,拂袖而去。
我回想著白日的事,我也算是在公子面前露了臉,一番對答也算得體,也不知能不能在他心裡留下個好印象。
然而,等了好幾日,也未聽說他提過我一句,心裡火苗便又熄了下來。
看來還不夠啊。
夜裡,我躺在悶熱的屋子裡,睜著眼,靜靜地想,還得再尋時機。
誰知正因為彩霞被訓斥,院裡的丫頭婆子們都收了心,變得小心翼翼起來,讓我一點機會都找不到。
其間,彩霞倒是主動找我說過幾次話,言語間也沒了之前的尖刻。
這是一種示好,卻也僅此而已。
我感覺,她甚至比以往更加防範我。
那日我在給院子裡的花草澆水,她忽然走到我身邊,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不過別白費功夫了。你很會察言觀色,人也機靈,是個好苗子。你想出人頭地的心我也明白。可正因如此,若是讓你鑽了空子,有朝一日,焉有我等立足之地?」
她淡漠地說完,淡漠地離開,就像平日裡吩咐我把院子掃了一樣的語氣。
我抬頭看向她的迤逦的背影,心直往下沉。
直到中秋節前,府裡起了一場熱病。
3
這熱病會傳染。
首先起症狀的是老太太身邊的綠黛。
接著便是瀟湘居的彩霞、彩棠,再是明月、丹朱。
這四個大丫頭,竟是這院子裡最先出現症狀的。
所幸發現得及時,凡是出現症狀的人都被移了出去,還請了大夫到各院診脈,確保萬無一失。
卻也因此查出,這熱症是人為帶進來的。
而這人,不是最先出現症狀的綠黛,而是她病發當日跟她見過面的彩棠。
其實城中早就出現了熱症,府裡的主子們也下過禁令,無要緊事不得外出,即便有要緊事,也得先回了掌家的大太太,拿了令牌才能出去。
而彩棠為了見她表哥,前日夜裡從角門溜出了內院,直到天明時分才回來。
恰巧那日早晨老太太的早飯裡有一道大小姐愛吃的酥餅,便讓綠黛給大小姐送去,路上撞上了回來的彩棠。
綠黛見彩棠行色匆匆,還問了幾句,被彩棠幾句話敷衍了過去。
綠黛也不作他想,趕著去給大小姐送酥餅,便走了。
當日傍晚,綠黛就病倒了,彩霞四個就出現症狀要晚幾個時辰,緊接著便是大小姐,她身邊的丫頭們倒是都康健。
大太太見女兒也中了招兒,驚怒之下下令徹查,便順藤摸瓜揪出了彩棠。
原來彩棠的表哥是外院的小廝,平日裡跟著採買的車輛進出,上次出府採買時,他中途消失了一段時間,便是去找天香樓的相好,一個叫嬌奴的妓子了。
據說,那嬌奴犯病的時間隻比綠黛早一個時辰。
這病是怎麼帶進來的,可想而知。
而彩棠本就是大丫頭,與她接觸最多的便是另外三個,四人平日裡又頗為親密,再加上雖為丫頭,卻也嬌養慣了,先後中招也不奇怪。
彩霞三個隻是移出去養病,好了還會再回來,彩棠卻是被大太太下令,打了板子要發賣出去。
四個大丫頭一夕之間全都抬了出去,公子身邊便空了下來。
有想法、有心志的小丫鬟又何止我一個?
但小丫鬟們已經接連被公子轟出來好幾撥,從一開始的躍躍欲試,到如今膽戰心驚。
說來彩霞四人並不是一點錯都不會犯的人,公子卻能容忍,這是為何?
一來是因為他心中自有氣度。
二則他不喜歡用不熟悉的人。
三則嘛彩霞四人若無實在的本事傍身,又豈能在公子身邊多年屹立不倒。
這是我觀察多時得出的結論。
翌日一早,主屋中傳來響動,大家卻面面相覷,誰都不敢妄動。
我端了銅盆推門進去。
見隻有我一人進來伺候,公子什麼也沒問。
他已自行穿好了衣服鞋襪,走過來就著熱水洗了臉,起身時,我將折好的帕子遞了過去。
他睨了我一眼,伸手接過,沒有言語。
不說話,便是個好兆頭。
擦了臉,他將帕子遞給我便轉身走了。
外面桌上已經擺好了早飯。
一個叫夏兒的小丫鬟搶著上前布菜。
我瞧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地往後退。
沒過多久,就聽見「嗒」的一聲摔勺子的聲音。
夏兒被嚇得連退幾步,驚惶之色顯而易見。
我往桌上一瞟,原來夏兒自作主張將佐粥的醬菜移到了最邊上。
可那是公子早上最常吃的東西。
「爺早上胃口不佳,是以所食清淡,又恐辦差途中腹飢,是以早上多以醬菜就粥,便能打開些許胃口,才能多吃些糕餅之類的墊肚的東西。」
這是彩霞被抬出去之前親口告訴我的。
4
彩霞幾人得了熱症,說是好了還能再回來,但城中得了這病之後撐不過去的大有人在。
隻是大家都沒有明白地說出口罷了。
那時抬她的人還沒來,她躺在屋中呻吟哀嘆,連連要水喝。
但這病傳染,不僅沒人敢進去,還都離得遠遠的,生怕沾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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