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頗為狐疑地看著我。
其實我也不算騙她。
當年公子在城外主持熱症事宜之事時,她爹陳二管家一直陪著,是個機謹圓滑、辦事周到的人。
其間他對我諸多照拂,我記住了他的好,如今看待明月也自是不同。
隻是這些沒必要告訴她罷了。
22
過後幾日,思煙和思情對我多番試探,她們懷疑我是那日在屋外發出聲響的人。
這日明月正在屋裡收拾箱籠,熨燙衣物,我在一旁幫忙。
Advertisement
思煙進來笑道:「姑娘那日從屋子裡出去後去了哪兒,大奶奶後來想著姑娘素日服侍用心,讓我揀了幾樣果子賞給姑娘,可我追出來時,連姑娘的人影兒都沒瞧著。」
明月將公子的一件家常袍子鋪在桌上,正熨燙著,聞言不由往這邊覷了一眼。
我道:「我去後面的竹林走了走,想著大奶奶對我心,我心裡很是感恩戴德。」
思煙聞言,抬眼看向我,有些心虛地笑了笑,想來是想到了「大奶奶對我的心」到底是如何的。
她笑道:「原來是去竹林了,怪不得不見人。」
轉眼瞧見明月,又問,「對了,前日午後,我本想來找明月姑娘請教一下針線,怎麼見姑娘不在屋子裡,姑娘是去哪兒了?」
明月抬眼:「我去了哪兒,還要跟你報備不成,再說,咱們這兒針線最好的是彩霞,你偏來找我請教,安的什麼心?」
思煙噎了噎,沒再說話。
我疑惑道:「咦,那時我才從大奶奶屋裡出來,思煙姑娘又是給我送果子,又找明月做針線,精神頭兒真好,不像我們,午後不眯一會兒,一下午身子骨都不通暢。」
思煙訕笑一聲,轉身走了。
我與明月相視一笑。
公子住在外院幾個月,一直不搬回來,大奶奶卻一點不見灰心,見天兒地往外書房跑,不是送衣物就是送吃食,做小伏低到了實處,可總不聽說公子要搬回來的消息。
好多次,大奶奶連書房的門兒都沒進去。
公子不回內院,裡面的書房便空著,我除了日常打掃外,事情少了很多,心裡也不免空落落的。
這日夜間,大奶奶忽然叫我跟她一起去給爺送宵夜。
我垂頭看了眼紅漆託盤裡的細粥和醬菜,道:「可是,爺沒有吃宵夜的習慣。」
大奶奶笑了笑,意味深長道:「習慣可以改的嘛。」說罷就往前走去。
我無奈跟上,到得前院書房門前,守門的小廝本欲說話,大奶奶搶先道:「快進去告訴爺,我跟三娘來給爺送宵夜了。」
守門的小廝無奈進去通稟。
我看著緊閉的書房大門,不由回想起那日。
那日我拒絕公子後,他沉默了半日,才道:「你是不願,還是不能?」
我一時沒回話。
他走近道:「你可是有何難言之隱?」
我道:「我沒有難言之隱,既不願,也不能。」
他怔愣道:「你心裡沒有我?」
我狠心道:「沒有。」
他不可置信,道:「既如此,那次你夢見我S了,為何會哭得這麼慘?你分明心裡有我,為何不承認?」
我道:「伺候爺這段時日,總是有些主僕之情的。」
「主僕之情,」他怔愣半晌,笑道,「當真隻是主僕之情?」
我本想說「是」,卻發現唇齒緊閉,竟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便硬著脖子點了點頭。
良久,才聽他道:「既如此,以後便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我也不缺你一個奴才伺候!」
我垂著頭,感覺眼眶有些酸澀,不敢抬眼,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終究道:「既如此,奴婢請公子允奴婢贖身出府。」
他驟然看過來,道:「你想走?」
又道,「若是我不同意呢?」
我道:「公子可還記得,曾經允諾過,要給奴婢一個賞賜。奴婢想離開侯府,請公子成全。」
他盯了我半晌,笑得有些慘然,卻道:「休想!」
我沒想到,報恩報不成,倒落得這副田地,一時心裡五味雜陳自不必說。
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有些恩情,注定是不能了結的。
通報的小廝已經出來,推開門道:「大奶奶請。」
大奶奶聞言,側身斜瞄了我一眼,冷笑了一聲便往前走。
進了屋子卻又換了另一副面孔。
「爺,這是我特意讓廚房熬的細粥,聽聞爺近日胃口不佳,今兒晚上飯也沒用多少。爺成日為國事操勞,長此以往可怎麼好。依我看,多少用點吧。三娘還不快伺候爺用飯。」
話落,她身子一側,我便對上了公子的眼睛。
他端坐於書案前,一身金絲绲邊墨色暗紋袍,雙目灼灼。
多日不見,他還是那般清俊姿容。
我見他沒拒絕,忙上前將粥碗並佐粥的醬茄子放在他手邊。
他紋絲不動,道:「書案乃辦公之地,放桌上去。」
「是。」我道。
屋裡一陣詭異的沉默。
公子坐在桌前吃粥,大奶奶開口道:「三娘,還不快伺候著。」
「不用了。」公子說著已經放下了筷子,碗裡的粥隻吃了一半,「你們出去吧,我還要處理公務。」
我忙上前收拾碗筷殘羹。
大奶奶假意打量著書房,道:「爺在這書房冷清清的,也沒個知心的人兒伺候,不如將三娘留下,讓她給爺端茶遞水、伺候筆墨,我也好放心。爺看,如何?」
23
我正在收公子跟前的粥碗,聞言一頓,抬眼卻瞧見公子正看著我。
他倏地收回目光,道:「不必多事。」
大奶奶臉上一時悻悻然。
翌日,公子休沐,大奶奶又讓我給外書房送午飯去,說外面的飯菜哪有裡面的精細,怕爺吃不好。
我無奈之下遵命去了,可守門的小廝出來回話說:「姑娘回去吧,爺已經吃過了。爺還說,姑娘不必再來。」
我反而松了口氣,提著食盒往回走。
路過一片奇山異石時,忽然聽見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轉頭一看,隻見從山石中拐出一道男子的人影兒來,道:「三娘,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驚訝道:「韓秉欽!」
說來韓秉欽也是出身韓家,論輩分跟韓秉年同屬一輩,不過他家隻是武侯府一個不起眼的分支。
我跟他之所以認識,是因為他爹韓望前在我的南山私塾當先生,私塾裡的人都稱呼他韓先生。
韓先生此人頗為清奇。
本來他們靠著武侯府這座大靠山,坐吃山空一輩子也不是難事,但韓先生不屑為之,除了逢年過節在武侯府領的定例外,他再未鑽營過一分。
他說,想要子孫後代繁榮向好,就不能行蠅營狗苟之道。
所以他出來做教書先生。
他來到南山私塾的時候,一身布衣,如今的境況已好上許多。
韓秉欽就是當初跟著他父親一起來的南山私塾。
其實他們當時雖然家道艱難,但求一求武侯府,讓韓秉欽進侯府家塾讀書卻不難。
可他爹反倒怕自己的獨子跟著一幫子弟學壞,毅然決然將其帶在身邊,親自教導。
所以,我常在私塾見到韓秉欽,一來二去也就熟了。
此人繼承了他爹部分清奇的性子,雖人在私塾,心卻在江湖。
說來我那南山私塾,可謂人才輩出,也可謂魚龍混雜。
由於裡面的學子來自四面八方,因此性格各異。
有的還身懷絕技。
當初一個叫楚絨的人,是被家中長輩壓著進的私塾。
有一次他因背不下來先生交代的書,被先生罰抄一百遍。
他寫到深夜也寫不完,為抒發心中憤懑,半夜跑到後山坡山唱曲兒,吸引來了整個私塾的人,和整座後山的鳥雀。
原來他自小歌喉好,還喜歡研究詞曲,尤擅樂器,今後想當個伶人。
他父母被他氣個半S,這才將他綁進了書院。
我當時站在山坡下,聽他唱完後,了解了他的心結所在,說:「你既喜歡作詞作曲,便好好讀書,連書都讀不好的人,如何能創作出觸碰人靈魂的曲目。」
他當夜在那山坡上吹了一夜的夜風,翌日便病倒,連躺了三日,又變得生龍活虎,自此以後,他背書就快了許多。
還有一個高盛的人,長得跟個竹籤似的。
有一次私塾裡進了賊,賊人還用了迷香。
那時天氣炎熱,大家睡覺時都會開一扇窗通風,恰巧那夜山裡起風,將迷香吹散了些,大伙才沒被徹底迷倒。
可即便如此,也都暈乎乎的,何論退敵?
那時高盛出去上茅房躲過一劫。隻是這個竹籤似的人,手無縛雞之力,如何是那些人的對手?
誰料他卻跑了出來,對著後山吹了一陣奇奇怪怪的口哨,沒多久就跑來了一群野狼。
那伙賊人落荒而逃,自此以後,再未出現過。
事後眾人問他如何學得這樣絕技?
他揮舞著瘦骨嶙峋的右臂,面上帶光,揮斥方遒,說這是他祖上傳來的功夫,他祖上是馴獸的,經常與山野為伴,到了他這一輩兒手上寬裕了,便讓他這個獨苗苗進私塾讀書識字。?
24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這些年來,我已經從驚奇到麻木,後來再看見什麼稀奇的事兒都不會覺得驚詫。
這世上的人,本就各擅所長,各有各的天賦。
約翰叔叔說,不能抑制人的天賦,因天賦乃天賜。
私塾裡的夫子也說,隻要正確地引導,將其引入正途方可。
字體大小
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