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委婉些說,南山私塾裡的學生,性子都發展得……頗為自由,各有各的脾性。
韓秉欽跟他們一起長大,可想而知,也不是什麼循規蹈矩的人。
我進武侯府的事,除了約翰叔叔,沒告訴任何人,所以他並不知道我的行蹤。
如今在這兒碰上,當真棘手。
他近前來將我上下打量,道:「你怎麼這樣打扮,手裡提的不是府裡的食盒嗎?」
我無奈,隻得告訴他,我如今在府裡當丫頭。
他大驚失色道:「當真?」
我點頭:「當真。」
他似乎信了,道:「這府裡誰配讓你伺候啊!你老實說,來這兒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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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一時如何說得清楚。
我道:「你別管,該幹嘛幹嘛去,我自有道理。」說著便要繞開他走。
卻被他搶過手裡的食盒,道:「那我送你回去。」
他掂了掂手裡的食盒,繼續道,「這玩意兒如此重,你提著它作甚,你的手可不是用來做這些事兒的。再說如今天寒地凍的,你手露在外面多冷啊。」
我看了他半晌,想著他肚子裡一向沒好主意,抄手問道:「韓秉欽,你來這兒作甚?」
他笑道:「這不是快年終了嘛,府裡發年例,我爹讓我來領。」
我伸手就要將食盒拿回來,道:「那你還不快去,搶我的活兒而作甚。」
他卻不放,在手柄上與我著力,嬉皮笑臉道:「想讓我放手,除非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我拿眼瞅他,示意他快說。
「你消失的這一年,一直都在這裡?」他的語氣中多了幾分認真。
我「嗯」了一聲,正準備讓他放手,就聽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你們在做什麼?」
扭頭一看,站在後邊青石小徑上的不是公子是誰?
他的目光正落在食盒的手柄上,上面一黑一白錯落的,正是我和韓秉欽的手。
外書房,大門緊閉,食盒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
「『既不願,也不能』,這是你之前說的,如今看來,是因為他?」公子問道。
我不明所以:「什麼?」
公子道:「你拒絕我,是不是因為韓秉欽?」
我沒想到他會這樣誤會,剛想出口說「不是」,俄頃一頓。
若是讓他誤會,就此消了這念頭也好,便抿著嘴沒說話。
他變了臉色,轉而抓住我的雙臂,道:「你不說話是什麼意思?」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模稜兩可道:「有些事情,心知肚明便是,何須明說。」
手臂上的力道一松,他踉跄退後兩步,半日沒說話。
我心想,應該S心了吧。
不想,傍晚他卻搬回了瀟湘居。
大奶奶很高興,拉著我的手說:「三娘,可見爺是真心看重你的,我就說,這院兒裡的丫頭,誰能比得上你機靈!」
她臉上笑著,眼睛裡卻淬了毒,且還大庭廣眾地說出這番話,一邊為我招記恨,一邊想坐實了什麼。
而我今日才去前院送了飯,公子便搬回來了,仿佛印證了她的話。
25
彩霞神色復雜地看著我,嘆了口氣。
明月欲言又止,道:「你,怎麼辦?」
自從上次偷聽了大奶奶的話後,明月就歇了爭強好勝的心,對公子的執念沒那麼深了。
她這性子,說好聽了叫識時務,說難聽了叫外強中幹,就不能遇到個比她厲害的。
不過這樣也好,她的性子本就不適合這樣的生活,如今想通了,對她來說不定是好事。
不過她也因此誤以為,我不願意給公子做妾,是因為害怕大奶奶的算計,是以才這般問。
夜裡,我走進了那間熟悉的書房,公子已經坐在了書案後邊,卻沒有如以往一樣處理公務,見了我,道:「過來。」
走至身前,他從案面上拿起一張紙,遞給我道,「三娘,這是你的賣身契,來,拿著。」
我接了過來,心中已經有了一個猜測,頓覺不安。
他道:「我已經稟明了大太太,去府衙消了你的奴籍,擇日納你為妾,這段日子,你無須再伺候,暫且搬去梧桐苑住幾日。那是我特意為你選的地方,必不會委屈了你。我還親自挑選了一個吉日,就在半月後,到時我將以貴妾之禮迎你入瀟湘居。」
跟之前不同,他這是在通知我,不是在詢問我。
我感覺到了他不同以往的強硬,拿著身契的手微微顫抖。
他見了,笑了笑,將我的手拉過去,裹在手裡,道:「我本想慢慢來,心想你總有松口的一日。如今卻不成了。我真怕再等你就跟著別人跑了。你不是來報恩的嗎,既如此,就嫁給我,與我長長久久地在一起,就是報答了我對你的恩情。」
我看著他:「公子當真是這樣想的?」
「真假不重要,」他說,「重要的是,我得到了你。」
有一瞬間,我仿佛不認識眼前這個人。
若說之前還有猶疑,如今卻不得不走了。
至於這恩情,就當我欠他的吧。
我搬進了梧桐苑,身邊還有了兩個丫頭,一個叫彩兒,一個蓮兒,院子裡一應配備了伺候的人。
彩兒和蓮兒成日跟著我,隻要我一出門,她們必跟在身側。
我明白了,她們是受命監視我的。
我便告訴她們,我要見公子。
二人對視一眼,彩兒轉身出去了。
當日,公子就出現在了梧桐苑,道:「你想見我,可是在這裡有不如意的地方,或是受了什麼委屈,盡可告訴我。」
「沒有不如意的地方,大家都很好,」我說,「我家就在京都,公子既然要納我為妾,何不放我家去,從家裡抬進府,豈不更合理,哪有住在公子家裡待嫁的道理?」
公子看著我道:「在這裡也是一樣,你家裡又無任何親屬,回去作甚?沒人替你打理,我反倒不放心。莫不是,你想去見誰?」
「我倒真有想見的,」我道,「我即將嫁人,在此之前,我還想去爹娘的墳前看看,為二老掃墓,也好將這件喜事告訴他們,也好讓他們高興高興。」想到了爹娘,我不由落下淚來。
公子溫聲道:「快莫要傷心了,見著你傷心,我心裡也不好受。你的心事我知道了。你想何時去?」
我抬眼看他:「明日。」
他伸手為我拭淚,道:「我答應了。」
我笑了笑,又聽他道,「明日我陪你一起去。」
我愣住,道:「公子事務繁忙,何敢勞煩。」
公子道:「無妨,我明日正好休沐,陪你出去走走也好。」
次日,整日他都陪在我身邊,寸步不離。
路過一家樂器鋪時,我想了想,忙讓馬車停下,扭頭對公子說,想進去逛逛。
公子笑道:「想來你詩書傳家,必是通文曲的,以前倒是我疏忽了。」
最後我選了一支竹笛帶回去。
這日夜裡,我坐在梧桐樹下吹笛,公子走了進來,道:「此曲離愁別緒之感重了些,不適合你,不妨換一首歡快的,正好與你我之喜事應景。」
我起身道安。
公子道:「以前沒想過你還會吹笛,今後我撫琴你吹笛,豈不和美暢快?三娘,一想到這番場景,我心裡就歡喜。」
我微微一笑。
翌日,屋子裡多了一支白玉玲瓏笛,彩兒說:「這是去年中秋時節,宮裡賞給公子的,公子一直沒舍得拿出來用,當初小姐想要都沒給呢,如今送給姑娘,可見公子對姑娘的看重。」
我摸了摸笛身,材質的確上乘,是罕見的佳品,卻終究不屬於我。
我將其擺在多寶閣上,沒再動過。
過了兩日,明月急匆匆來找我,滿目驚惶之色,道:「怎麼辦,她知道了!」
原來今日明月正在收拾公子的貼身衣物,思情走進了屋,跟明月搶活兒,二人發生了爭執,便吵了起來,爭執間比思情聽出了她就是那日在窗外偷聽的人,驚怒之下,便要拉著她去見大奶奶。
明月好容易掙脫了她,跑來找我。
26
「怎麼辦?以大奶奶的性子,還不知會如何算計我呢!」明月不安道。
其實思情並沒有確實的證據,若明月S不承認,也沒人能指證得了她。
隻是以那位大奶奶的性子,一旦起了疑心,明月認不認都不重要了,她必定會對明月下手。
而明月這般急匆匆跑來找我,不但證明了那日窗外的人就是她,連帶把我也暴露了出來。
我想了想,道:「大奶奶最怕的,無非是你將那日聽見的話說出去壞了她的名聲,或是去公子面前告狀。之前我們守口如瓶,是為了息事寧人,如今卻不能了。你越是怕她,她越要挾制了你才會心裡痛快。需得先下手為強,反其道而行,才能保你一命。隻是此事過後,你可能就不能再在公子身邊伺候了。」
明月當即下了決心。
沒過多久,那日大奶奶和思情、思煙之間的談話就傳遍了武侯府,雖然大太太很快下令不許人再談論,但府裡早就盡人皆知,私底下偷偷議論的也不少。
這就是我給明月出的主意。
將事情鬧大。
如此,即便明月以後當真跟了公子,或者公子納妾,無論是誰生下孩子,若是其生母出事,大家都會聯想到大奶奶頭上。
她若是不想毀了名聲,坐實了這去母留子的「傳言」,便隻能老老實實地不去害人。
她想逼S別人,必會反噬己身。
這事過後,我囑咐明月道:「大太太雖下了禁令不許人談論,可私底下她定會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查清楚才能安心,最後定會查到你的身上。是時大太太找你問話,你隻需老實將這事兒解釋清楚,要言無不盡才好。大太太雖惱你散播流言,可你說的乃實情,且事關公子的內院,大太太定會十分小心,說不得心裡還會感激你發現了此事。
「屆時你隻需抓住機會向大太太表忠,再真情實意哭訴一番,求大太太將你調到她身邊去伺候,你再跟你爹娘通口氣,想來大太太會松口的。自此,你豈不是找了個比爺還可靠的靠山。
「大奶奶本就因為隱瞞不孕的事兒在大太太跟前理虧,這次又鬧出這些事兒來,更立不住腳。以後你隻需在大太太跟前盡心盡力地伺候,大奶奶便奈何你不得。」
明月頗為感動地抓住我的手,道:「三娘,這次多虧了你,我以前當真是瞎了眼,對你頗有敵意,還對你那樣不客氣,如今才知道你的好。今後,你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說,我一定不會推辭。」
我微微搖頭道:「我也隻能為你籌謀至此,再往後的事兒,你便要自己拿主意了。」
「我知道,你說的我都記住了,謝謝你三娘。」明月點了點頭,道,「隻是我聽你這話都在為我打算,那你自己呢?你以後成了爺的姨娘,跟大奶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多糟心。」
我笑道:「我自有打算,你別擔心。」
明月成功去了大太太身邊,依舊當她的大丫頭。
沒多久,大奶奶闖進了梧桐苑,斥退了屋裡的丫頭,滿眼陰狠地盯著我。
27
「原來是你在背後給她支招,那日你跟她一起躲在窗後偷聽吧?想不到啊想不到,你果然是個厲害的。這樣也好,大家索性撕破了臉。隻是她如今是得償所願了,那你呢,你可否考慮過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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