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頓了頓,笑道,「等你進了瀟湘居,小小一個妾室,還不是任我拿捏。你放心,如今,我不會讓你生孩子,S母留子這樣的名聲我的確擔待不起,你算計得很準。不過,你這輩子也休想生下一子半女!我寧願讓他韓家絕嗣,也不會讓你爬到我頭上去!」
說罷,她發出一陣大笑,笑得正歡,緊掩的門被「嘭」的一聲踹開了。
公子站在門口,臉上盛怒難掩,指著大奶奶吼道:「我先休了你這個毒婦!」
他身後還跟著一個身著海棠紅纏枝紋立領袄的姑娘,是府裡的大小姐韓知晚。
她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看看她嫂子,臉色顏色亦算不上好。
想來這二人已站在門外多時,都聽見了。
思情和思煙跪在階梯下,瑟瑟發抖,早已面無人色。
外面的丫頭婆子們離得遠,雖然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但聽見公子那聲怒吼,也紛紛嚇得跪了一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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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奶奶見公子撞破,抖著唇欲說話,終究沒說出口,一隻手哆哆嗦嗦摸索到身旁的椅子扶手,身子滑了下去。
公子神色復雜地看了我一眼,拂袖而去。
大奶奶坐在地上看著公子離開的背影,嗚咽著出聲。
梧桐苑恢復平靜的時候,我發現大小姐還未離開。
原來這梧桐苑以前本大小姐的居所,坐南朝北,冬暖夏涼,位置上佳,奈何大小姐不喜歡院子裡那棵碩大的梧桐樹,覺得梧桐悽涼,便執意搬去了距此地不遠的墨香館。
近日她聽說哥哥即將納妾,而未來的小嫂子還搬進了這裡,便想著要來瞧瞧,誰知半路上遇到了正往梧桐苑而來的哥哥,二人便相伴同行,是以聽到了這番話。
但這隻是表面,實則還有內情。
她遞過來一張紙條,道:「這是秉欽哥哥讓我給你的。」
我接過來握在手心,卻沒有打開。
大小姐道:「秉欽哥哥說,你見了我必然會猶豫,果然被他猜中了。其實我自小喜歡外面的有趣物件,都是秉欽哥哥給我買回來的,還每次都不收我的錢。我得了他多次好處,替他遞一次紙條不算什麼。你大可放心,這上面的字我可沒看。偷雞摸狗之道,本姑娘不屑為之。」
我這才想起來,以前曾見韓秉欽收羅過一些小玩意兒,我當時還覺得奇怪,他怎會喜歡這些東西?
他笑說是家裡有個小妹妹喜歡,那妹妹自小被家裡拘束得嚴,他看著可憐,便時常為她找些好玩兒的物件兒,送進去讓她解悶,順手的事兒罷了。
我那時並未多問。
原來就是這個妹妹。
我頓時放了心,向她道了一聲謝。
這紙條經過她的手傳進來,的確更加穩妥。
夜裡,公子來了梧桐苑。
那時我已經睡下,他悄無聲息地站在我的床前,輕聲道:「三娘,你為何不告訴我?難道是怕我護不住你?」
黑暗中,我緩緩睜開了眼,背對著他,一直沒有轉身。
他又道:「沒關系,以後你就會明白,我待你的心。」
腳步聲漸漸遠去,直至恢復如初,我才緩緩轉過身來,隻有微微擺動的簾子,證明有人來過。
傍晚前,明月來找過我,說今日公子找她問了話。
想來他已經將事情的始末調查清楚。
隻是我沒料對他的反應。
我本以為他會生氣的。
氣我挑唆明月散布流言,鬧得家宅不寧。
半月之期的前一日,公子要去下州府取一份卷宗,走之前,他特意來看我。
「這份卷宗很重要,需得我親自前去。三娘,明日就是我們的婚期,我定會趕回來,你等我。」
我道:「公子一路小心。」
他伸手將我摟進懷裡,抱了良久,才轉身走了。
玄底暗蓮紋描金大氅飛揚的袍角,似乎在挽留什麼,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後的春景中。
28
夜裡,侯府的西北角起了一場大火。
眾人提桶的提桶,拿瓢的拿瓢,都湧過去救火,而我院子裡的人卻紋絲不動。
不過,很快,他們就一個一個倒下。
韓秉欽從門外探頭進來,笑道:「還不走,真想當他的姨娘啊?」
他帶著我七拐八繞,走了一條我從未走過的路。
我問他:「你怎麼對府裡這麼熟?」
他道:「還不是為了你,這段日子我偷偷潛入府裡好幾次,就為了探察一條最佳路線,好把你順利帶出去。你這小沒良心的,還在那兒跟他卿卿我我,我都瞧見了。」
我臉色微紅,幸而在夜色中瞧不清楚。
「不過,」見我不回應,他又道,「你那笛子吹得可不如從前了啊,我耳朵多靈啊,一聽就知道你這些日子懶怠了不少,若被楚絨那小子得知,定又是一通數落。」
這笛音傳信,我便是跟著楚絨學的,當初為這事我還想免他一年的學費。
他卻不肯,說他還有餘錢繳納學費,隻需我叫他一聲師傅,他便滿足了。
我送了他一個白眼兒。
當初我在梧桐樹下吹笛,就是在給韓秉欽送信。
上次在怪石外面被公子撞見,他離開時在我耳邊說:「我這段日子就住在府後的巷子裡,有事你知道怎麼聯系我。」
所以才會有後來大小姐給我遞紙條的事兒。
那紙條上寫著:【二月十七。】
而二月十八,是公子所定的吉日。
到了一處角門,有一個小廝一邊往著火的方向張望,一邊守著門。
這時,韓秉欽吹了一聲口哨,宛若鶯啼。
沒多久,一道靡靡之音婉轉傳了進來,唱的是秦樓楚館裡的濃詞豔曲。
那女聲酥軟,柔媚入骨,引得那看門的小廝朝門外探頭張望,接著腳也跨了出去,如入了迷道,失了心竅般,越走越遠。
我道:「高盛不是被他爺爺抓回山裡去馴獸了嗎,沒個一年半載,他怎麼回來的?」
韓秉欽哈哈一笑道:「這還不簡單,我給他寫信,說他中意的姑娘在咱們私塾當了女教書,讓他快快回來,勿要耽延,免得姑娘跟人跑了。他爺爺悄悄看了信,便著急忙慌地將他撵下了山,還說,不把孫媳婦兒帶回去,讓他也別回去了。」
我笑道:「可真有你的。」
角門外的巷子裡,停著一輛普通馬車。
馬鞭回響在夜空中,帶著車中人往城門的方向奔去。
天剛亮,城門開了。
城門口早有準備出城的人在排隊。
輪到我們時,車夫在車廂外與守門的官兵交涉。
我忽然心裡一動,將窗簾掀開一道縫隙。
隻見一支十人左右的隊伍,皆身著黑色程子衣,正與出城的隊伍背道而馳。
而領頭的人,身披一件玄底暗蓮紋描金大氅,一邊向身邊的人交代什麼,一邊面帶笑意地看著城裡的方向。
面前伸出一隻手,將簾子掩上。
韓秉欽道:「莫不是舍不得了?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29
一個月後,我登上了前往英吉利的大船,約翰叔叔和他的朋友們正在船上等我。
約翰叔叔已經將自己十幾年的宣教事業轉交給了查理德,他說查理德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
而他在這裡的使命已經暫告一段落,所以早就開始準備返回英吉利的事宜。
當初他將此事告訴我時,我便起了心思。
他很高興我能跟他一起去英吉利, 當即便幫我安排起來。
那時正是公子開口要納我為妾的時候。
隨後,我便著手將私塾託付給韓、王兩位先生。
私塾的根基已牢固, 隻要不自毀, 不遇天災人禍, 便出不了大岔子。
韓秉欽笑著辭別:「從小你就說, 有機會要去海外看看, 完成你父親的遺願,如今就快夢想成真, 你心中可暢快?」
我朝身後的大海望了一眼的,笑道:「暢快, 秉欽, 多謝你的一路護送。」
「別介, 」韓秉欽揮手道,「那你, 還會回來嗎?」
我笑道:「這裡是我的故鄉, 我自然會回來。夢想是不可觸摸的,但這裡有你們。」
唯有我,因為在房中熱得受不了,出來廊下納涼,正巧瞧見那位身著石青色暗紋團花直裰的公子抬腳進了房門。
「【「」「謝謝你, 秉欽。」
「謝什麼, 別忘了你們離開後, 私塾賺的銀錢都歸我們幾個了,也不虧,且我老韓家還佔了大頭。你若是再晚幾年回來, 我豈不成大財主了。」
我笑了笑,脈脈的溫情無聲流淌。
約翰叔叔走過來說, 快開船了。
韓秉欽點了點頭,驟然伸手將我摟進懷裡, 用力抱了抱, 小聲嘀咕道:「他都能抱,憑什麼我不能抱?我警告你,可別在外面找了個洋人嫁了,那老子可不依,到時老子是要直接搶人的。」
他這話說得跟個土匪流氓似的。
我才驚覺, 他對我原來還有這樣的心思, 頓時不知所措。
他卻放開了我, 道了一聲「別忘了我說的話」, 便轉身跑下了船。
約翰叔叔站在我身邊,看著那個跳脫的身影,笑道:「是個不錯的人, 你喜歡嗎?」一臉調侃神色。
我無奈道:「約翰叔叔!」
他哈哈大笑, 指向大海的方向:「看,你的人生就要重新起航了。」
不久, 我看見岸邊出現了另一道白色的身影, 由遠及近地往大船的方向跑來,最後停在了碼頭邊,與我遙遙對望。
大船與碼頭間已隔著一段距離,不遠也不近, 與我和他而言,卻猶如天塹。
我抬起手對著他的方向輕輕搖晃。
「再見,韓秉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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