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兒女 - 第1章

嫁給梁柏後,生有一雙兒女。


 


人人都說我命好。


 


從前我也這麼想。


 


但自從落魄的遠房表妹上門。


 


夫君和婆母的關懷便越發少了。


 


我忐忑質問,卻得夫君不耐地擰眉:


 


「別鬧了,表妹孤苦伶仃來投奔,你忍心趕她出去?」


 


可婆母給表妹挑的親事一頂一地好,卻被他全部否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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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柏說:「表妹勢單力薄,外嫁難免受人欺辱。」


 


我思忖良久,給兩人下了絕嗣藥。


 


不久後,梁柏兼祧兩房,娶表妹做平妻。


 


1


 


「夫人,老爺說今晚不過來用飯了。」


 


「聽說是漣漪居那位又病了。」


 


這是大丫鬟春曉剛從外院得到的消息。


 


話音剛落,我的一雙兒女齊齊紅了眼眶。


 


身為人子,孩子不好說爹的不是。


 


可我這個當娘的早已是滿心怨憎。


 


以前不管公事有多忙,梁柏都至少會抽出半個時辰來教兒子讀書認字,陪女兒說會兒俏皮話。


 


闔府上下誰不知他愛重妻子,疼愛孩子。


 


可自從漣漪居那位落魄的表妹上門。


 


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


 


梁柏就擅自把陪伴孩子的時間挪到她那邊。


 


再算算日子,梁柏已經七日沒來這邊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


 


隻怕再這樣過下去,主次都要顛倒了。


 


那些曾說我命好的人,說不準都躲在哪兒偷笑呢。


 


2


 


每月初一十五兩日,都要到婆母院中用飯。


 


我換好了得體的衣裳,便聽春曉回來說:


 


「老爺和表姑娘在老夫人院裡等您。」


 


我沉下目光,復又笑起來:「好。」


 


兒子跑得飛快:「娘,佑兒好久沒看到爹爹了,先走了!」


 


女兒一副想追,又舍不得離開我的模樣。


 


我牽起她的手,加快步伐。


 


人都到齊了,就差我呢。


 


那可得趕緊去。


 


不承想剛到門外,就聽到兒子號啕大哭。


 


我心頭一緊,連忙跑進去。


 


婆母面上有些不自然。


 


我摟住兒子,看向坐在劉纖纖身邊的梁柏。


 


「發生何事?佑兒怎麼哭了?」


 


梁佑皺緊眉頭:「佑兒一進來就橫衝直撞,差點把纖纖撞倒。」


 


「你不是不知道,表妹身子骨弱,哪經得起折騰,我不過訓斥了幾句。」


 


可能連他自己都沒發現吧?


 


在維護劉纖纖時,自己的語氣有多輕柔。


 


而指責佑兒時,他竟流露出幾分嫌惡。


 


我緊緊抱住兒子,拍拍他顫抖的脊背。


 


深吸一口氣解釋:「你連著幾日沒來,佑兒隻是想你了。」


 


梁柏怔了一下。


 


「佑兒,對不住,都怪表姨身子不爭氣。」


 


「嫂嫂您千萬別生我的氣,要是實在介懷,我這就搬出去。」


 


劉纖纖著急起身,意欲離開。


 


她一扭身,便叫人瞧見那孝服勾勒出的姣好身段。


 


梁佑顧不得避嫌,急急抓住劉纖纖的手臂,拉她在身旁坐下。


 


「誰都能走,唯獨你不行!」


 


「可是……」


 


劉纖纖慌忙看向我,眼中隱匿著女人才懂的小心思。


 


梁柏順著她的目光看來,態度越發堅決:「沒有可是!」


 


3


 


梁家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


 


規矩是S的,人卻是活的。


 


以前梁柏會親自給孩子夾他們愛吃的菜。


 


心情好的時候,還會當著婆母的面給我夾。


 


但現在,他都不願意再看我們三人一眼,目光總是不經意間,投向劉纖纖那邊。見她隻吃面前的一盤菜,便伸手給她夾了塊紅燒肉。


 


看著兩人相視一笑的模樣,我不禁想起以前。


 


雖然我們是盲婚啞嫁,但婚後也曾有過一段濃情蜜意的時光。


 


紅袖添香,晨起畫眉。


 


不久後兒女陸續出生,愛意逐漸轉化成了親情。


 


盡管有些失落,但又覺得日子平平淡淡才是真。


 


婚姻本就是如此。


 


而劉纖纖的到來,卻是狠狠給了我一記耳光。


 


我忘不了那一天,梁柏眼中重新亮起來的光。


 


他自告奮勇地為遠房的落魄表妹忙前忙後,拿出幾年攢下的俸祿為她重修漣漪居。


 


不懂的人都說他這是重情重義。


 


就連他自己都是這麼認為,視保持異見的我為小人。


 


「她孤苦伶仃來投奔,你這個做嫂子的忍心趕她出去?」


 


「一個可憐的女人而已,娡兒這般拈酸吃醋,莫不是不信為夫?」


 


我沒想到,枕邊人會變得這麼快。


 


就像被妖精鬼魂奪舍了一般。


 


也罷。


 


既然我勸不動,他改不了,那從今往後,我的眼裡隻有自己和一雙兒女。


 


我垂下眼眸,給兒女各夾了一塊肉。


 


梁柏和婆母不由抬起頭,看了我一眼。


 


4


 


飯後,婆母留我說話。


 


如以往那樣,先問起孩子們的近況。


 


我都說好。


 


提起一雙兒女,我心中的寒意漸漸消融。


 


婆母笑道:「你性子穩妥,照看孩子也是細心,從來沒讓我操心過。」


 


接著話鋒一轉,斂容喟嘆:「纖纖可憐吶,年紀輕輕就失去雙親,哭著跟我說有人要將她活活吃了。」


 


我臉上的笑意淡下去:「婆母的意思是……」


 


婆母凝眉正色:「纖纖的母親曾救過娘一命,咱們家自當盡全力去幫。」


 


「她正值婚嫁的年紀,不能再耽誤下去了,得給她找個婆家,不知你心中可有合適的人選?」


 


我是本地豪強之首,張家的女兒。


 


梁柏初來此地做官,舉步維艱,整個縣衙沒人肯聽他的。


 


百般無奈之下,走訪本地各豪族家拜會。


 


我爹素來機敏。


 


在梁柏訴說治理困難時,果斷提出聯姻,替他清除積弊。


 


梁柏回家考慮了兩天。


 


送來答復:願與張翁結兩姓之好。


 


記得婚事定下的那天,爹親口囑咐我:


 


「你謹記,張家女嫁出去,仍是張家女。」


 


「你進了梁縣令的門後,切不可透露咱們張家的底,不可驕矜傲慢梁家人。」


 


不過爹多慮了。


 


梁柏從未問過我家外面的事,視我如稚子。


 


今日婆母陡然問起,我略微思索了片刻:


 


「張王趙陳是阜城的大姓,各家都有適齡的未婚男子,婆母稍等兩日,待我回娘家替表姑娘打聽清楚。」


 


婆母微微頷首,臉上重新露出笑容。


 


5


 


夜深了,窗外寒風陣陣。


 


我擔心下人慢待孩子,起身去西廂房。


 


回來時,屋內的燭火多了兩盞。


 


梁柏單臂擱在桌上側坐,光影將臉分割成兩半。


 


「夫君?」


 


「娡兒,你捫心自問,母親待你可好?」


 


我停下腳步,站在門外。


 


他自顧自地說:「當初表妹的娘為了救我娘,落下病根,這才折壽離世,我是為了償還這份恩情和心中愧疚,才對她如此照顧。」


 


「你卻總想刻薄表妹,隻顧著自己,一點不為母親著想。」


 


既然這麼重要,為何以前從未聽他們提起隻言片語?


 


我真的不想再吵了。


 


因為劉纖纖,短短的兩個月,我們吵架的次數比婚後六年還多。


 


結果誰對誰錯,都是心生嫌隙,不歡而散。


 


我假裝隨意地開口:「母親說表妹該嫁人了,託我打聽合適的人選,夫君既然憐惜表妹,也請在官場多多留意吧。」


 


梁柏面色一頓。


 


越發陰沉地板著臉,教我:「表妹家境落魄,身世悽慘,你不要給她找難相處的婆母,夫家得有能伺候的人。」


 


「她性子軟,夫家人口不宜多,凡是有兄弟姐妹刁蠻任性、斤斤計較的男子,一律剔除。」


 


「你是她嫂子,一定要好好把關,不然……不然傳出去對你名聲不好。」


 


說到這,竟是為我著想了?


 


得虧我想得開。


 


否則一定會被梁柏氣S,而不是氣笑。


 


「梁縣令要求可真不少,幫您辦這事,我可討不了好,另尋他人吧。」


 


梁柏聽我改了稱呼,神色微頓。


 


斂下怒氣,走到我身旁,低頭討好:


 


「娡兒,別與我鬥氣。」


 


「親事還是得你們婦人出面,我是本地的縣令,又是個男人,實在不好四處去打探。」


 


可笑。


 


往日梁柏凡事都要與我力爭到底。


 


今日為了劉纖纖的親事,也曉得低聲下氣和我說話了。


 


可憑什麼呀?


 


眼眶陡然發燙,我急忙別開臉,朝裡去。


 


「您哪有把人外嫁的念頭?滿心眼裡都是表妹,我說幾句,便被你按上尖酸刻薄的名頭。」


 


「漣漪居荒廢六年,我好說歹說你都不肯動工,結果她一來,你一聲不吭地自掏腰包,大修大建,蓋得比正院還氣派;還借口那邊離縣衙近,成天不回來,連孩子也不見。」


 


好好的家,突然之間,就沒了我和孩子的位置……


 


明明在心裡說好不在意。


 


但積壓在心底的委屈還是沒繃住,從傷口洶湧而出。


 


「母親對我好,那是因為我待她更好!逢年過節的禮物我都給她送最合心意的。每年生辰家宴,都是我張羅內外,力求她老人家順心如意。生病了,我衣不解帶地侍疾,抄誦佛經,可是結果呢?」


 


辛苦操持六年,到頭來沒一個人站在我這邊。


 


梁柏使勁揉搓一側眉頭,壓著聲音低喝:


 


「夠了!哭哭哭,就知道哭,本來就因為你們豪族那些破事煩得上火。」


 


「既然家裡諸多不好,那自明日起,你就回娘家去住。」


 


「順道轉告你爹,別總想著爭權奪利,自古民不與官鬥,望他好自為之!」


 


6


 


他甩袖離去的背影,逐漸被夜色吞沒。


 


我跌坐在床邊,望著半透的床帳怔怔失神。


 


這樣的日子,我張娡真能忍氣吞聲過下去嗎?


 


世人都說母憑子貴,可子又何嘗不是憑母顯貴。


 


若我失勢,我的佑兒和純兒該如何自處?


 


此夜難眠。


 


待天明,我撲了層厚厚的粉,帶著一雙兒女回娘家。


 


途中,剛會說話的小童學舌:


 


「鐵打的張王,銅制的趙陳,流水的縣令。」


 


我輕聲笑了笑。


 


若非娘家地位非同小可,隻怕我這會兒已經躺在床上,等著喝劉纖纖的敬茶了。


 


我們張家在本地的聲名可追溯到前朝,距今三百餘載。


 


隨著年月的積累,地位如同庭中的古樹一般。


 


其蔭可遮阜城的大半邊天。


 


概因一位名士指點,得十六字真言傳家。


 


家底深厚,深藏不露。


 


整個宅院呈「日」字,前後各有四進,佔地約二十頃。


 


梁柏娶我時,爹隻請他到前院的四進正院落座,不讓他知曉後四院的秘密。


 


今日我難得回門,娘早早等在花廳。


 


拿瓜子點心哄孩子去一邊玩,再拉著我問話。


 


「梁家那位表妹,你們打算怎麼處置?」


 


在豪族眼裡,阜城沒有秘密。


 


我不甚在意:「婆母讓我打聽合適的郎君,但梁柏好像舍不得。」


 


「他有什麼舍不得的?難不成還想納妾?」


 


娘替我憤憤不平。


 


我想笑。


 


梁柏怎麼想的,我不清楚,也懶得去琢磨。


 


「爹呢?梁柏有幾句話讓我轉告給爹。」


 


娘扭頭請人去喊,回過頭繼續嘟嘟囔囔地罵。


 


7


 


我們張家子嗣不豐。


 


錢財又因家訓的緣故,不能花在表面。


 


所以家中男女都得以讀書識字,學得道理。


 


我將梁柏的話原封不動地復述。


 


爹面上波瀾不驚,冷哼道:「他真是這麼說的?」


 


他老人家堪堪不惑之年,耳力未衰,怎麼會聽不清。


 


無非是想聽聽我的態度罷了。


 


我不作聲,點點頭。


 


「娡兒,你想爹怎麼做?」


 


我沉吟道:「再給他一次機會吧。」


 


看在梁柏是兩個孩子爹的情分上,我給他最後一次機會。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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