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梁柏把這次機會用得太快了。
出嫁女回娘家過夜,得夫君親自來接。
可我和兩個孩子在娘家住了三天三夜,都不曾等來梁柏的一聲問候。
我看向堂中明媚的春光,囑咐春曉:
「收拾東西,明日上午回去。」
至於今天……
我轉頭跨進後院。
「爹,我記得您手下有位善毒的門客?」
「沒錯,你四弟被蟲咬傷,就是他治好的。」
Advertisement
「那好,女兒想請他開兩服藥,讓人吃了生不出孩子。」
爹頓時不說話了,若有所思地瞧著我。
一個時辰後,五毒俱全的藥抓好了。
爹欲言又止。
臨出了門,才勸我:「莫要衝動行事。」
我笑吟吟地應著:「爹放心,女兒省得。」
上車後,兩包藥被我放在膝上。
佑兒好奇,戳了戳:「娘,這裡面是什麼?」
我臉上的笑意加深:「自然是好東西。」
純兒湊近,小鼻子使勁嗅。
下一秒便仰倒:「好臭!」
我同佑兒笑成一團。
9
馬車還未在門口停穩,家僕就跟腳底抹了油似的開溜。
我豎起眉,使人逮住他。
「何事如此慌張?」
「沒、沒、沒什麼,老爺日夜盼著夫人回來呢。」
我冷聲起笑,差人帶路直奔漣漪居。
半路遇上的婆子丫鬟都跟見了鬼似的。
我心底越發起疑。
隻是還未到漣漪居,梁柏就出來了。
臉上是未消的薄紅,眼中仍有些迷離。
離得近還能聞到酒氣。
我笑了笑:「梁縣令好雅興,白日闲來無事飲酒作樂,不知可請了歌妓陪伴?」
「娡兒,你怎麼回來了?」
梁柏循著聲音看向我,身子搖晃兩下,書童連忙將其扶住。
我笑著反問:「這是我家,難道你不去接,我就回不得?」
梁柏趕緊擺擺手:「不不,我不是故意要把你留在嶽父那,實在是這幾日脫不開身。」
「你是不知道,纖纖她為了給我做飯,不小心把廚房給燒了,萬幸人沒事……」
「哎呀!柏哥哥,你怎麼能當著嫂子的面揭我短呢?」
薄粉長裙的女子追出來,身姿如蝶翩翩。
兩日不見,她就出了孝期?
梁柏立即將目光移過去,臉上不自覺地浮起笑意。
「難道我跟你嫂子說的不是事實?」
「哼,你們笑話我,我告訴姨母去。」
兩人打情罵俏,任誰看了都知道他們感情好。
梁柏眼裡全是她。
難為劉纖纖還想著我,分出一半的眼神向我示威。
10
「娘。」
兩個孩子從門外趕過來。
看到梁柏,聲線抖了抖,迭聲喊:
「爹——」
梁柏這才想起自己已是兩個孩子的爹吧?
身形一頓,僵立了好一陣子。
我若無其事地提醒他:「孩子們好久沒和你親近了,今天陪他們到我那坐坐吧。」
他忙頷首說道:「這就一同去吧。」
我再抬頭看向劉纖纖,狀似客套道:
「表妹可要去我那坐坐?」
劉纖纖此刻,心中的得意滿得快要溢出來。
像是聽不懂人話似的點點頭:
「姨母時常提點我,在這府上住,一切都要仰仗嫂子,叫我多與您親近親近。」
「平日嫂子不來叫,我也不敢擅自去打擾,今日託柏哥哥的福,總算能跟嫂子見上面,說說話了。」
我抿起唇角,剛要說話,就被梁柏笑罵:
「這就是你這個當嫂子的不是了,表妹臉皮薄,你也不體諒她。」
唇角的笑容不變,隻是我的目光默默冷下去。
好啊,原來聽不懂人話的是你。
不過也好,我正尋思要怎麼給劉纖纖下藥呢。
今日你倆有福了。
我落後兩步,耳語交代春曉去辦事。
走在前面的兩人已不知不覺肩並著肩,似乎正說著什麼有趣的事,笑得格外燦爛。
我看得正出神,衣袖忽然沉了沉。
純兒淚珠子在眼眶裡打轉,仰頭帶著哭腔問我:
「娘,爹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胸口仿佛被刺扎了一下。
我忍住疼。
笑著告訴女兒:「怎麼會呢?爹隻是疼愛妹妹。」
佑兒追問:
「就像我和妹妹這樣嗎?」
我默了默,一時不知作何解釋。
11
春曉端茶上來,屋內已經聊過一輪。
茶霧嫋嫋,暈開了某些尷尬。
「嫂子,這是什麼茶?」
劉纖纖望著茶杯裡黃亮澄清的茶湯,歪頭不解。
梁柏笑:「你嫂子這裡稀奇的東西多著呢,以後定要經常來,別成天悶在屋子裡。」
劉纖纖點點頭,捂嘴嬌笑。
我哂笑一聲,端起茶杯細細品上一口。
嗯……味道一言難盡。
劉纖纖見我喝了,這才捧起茶杯。
「唔!」
她悶叫一聲,頓時皺起一張臉。
「好難喝啊?這是什麼茶?跟藥似的苦。」
梁柏起疑。
低頭淺嘗一口,然後吐了出來。
「這……」
兩人齊齊用眼神投來疑惑。
我揚起唇角。
繼續慢條斯理地品。
劉纖纖隻好看向梁柏,借梁柏的口問出:
「夫人,你就別賣關子了,這杯中物到底是什麼?」
我緩緩放下茶杯,指著裡面的藥湯開始現編:
「國都前些日子流傳開的新鮮物,一兩新茶一兩金,我爹攏共買了些,我厚著臉皮得來三兩。」
不待兩人緩過神,我腹中另有一篇文章。
「此茶極為考驗人的舌頭,最適合用在大場面,考驗身邊人的出身。」
劉纖纖和梁柏二人皆為之動容,洗耳恭聽。
「品此茶,須知三味,先嗅香味,就算不能準確描述出風味,也該從中聞到類似花果或堅果的香味,其次是口感、餘韻,單單隻品出個苦味,茶主人就知道客人出身寒微。」
梁柏年輕,有心上進。
追問我:「那要如何細分這個苦味?」
估計劉纖纖心底也好奇得緊。
雖垂著頭,可兩隻耳朵卻是高高豎起。
我莞爾一笑:
「品茶品的是口感,一般會描述成醇厚、順滑、細膩等詞,不好的口感就如水一般稀薄,或者生澀感,你們不妨再細細品一回。」
兩人依言照做。
一碗茶喝了大半才敢開口言論。
梁柏先說:「香味類似焦酥的堅果香,口感微苦,較為順滑,餘韻……」
劉纖纖搭腔:「餘韻也是淡淡的焦香。」
我帶著滿腔遺憾地搖搖頭:「不對。」
言罷,我裝模作樣地抿一口。
告訴他們:「餘韻是吞咽茶湯之後,香氣返回口鼻,所能感受到的香氣。」
「這道茶煮出來的,是濃厚的鮮活。」
兩人啞然,面面相覷。
最後連碗底的一點湯都喝完了,還想要。
我佯裝不舍,隻叫梁柏每日過來喝。
劉纖纖滿臉笑意地討好我:
「嫂子隻心疼柏哥哥,不疼妹妹了?」
我僵著臉色,半晌沒吭聲。
12
這天晚上,梁柏留下來用飯。
他給我夾了許多愛吃的菜,飯後還陪孩子們玩了會兒。
看著他忙碌的身影,我忽然想起爹跟我說的事。
「我朝規定:縣令三年一輪。政績有過錯者,貶官左遷,政績有功勞者,調任右遷,至於無功無過,政績平平者,自然是繼續待在原來的地方留職。」
我聞弦知雅意,爹的意思是讓梁柏留下。
功勞不給,過錯給兜底,而後慢慢桎梏梁柏這個縣令。
這種事許多豪族都幹過,若不惹出禍端,朝廷無法鎮壓。
「在想什麼?」
我轉過頭,看向踱步走來的梁柏。
他頭上都是汗,我下意識地拿出手帕。
梁柏笑了笑,將頭探過來:「孩子們的精力可真旺盛,把我累得夠嗆。」
我附和著笑笑,到底是替他擦幹了汗。
床笫之間,獨處之時,梁柏從背後攬著我:
「今日看到你們相處融洽,為夫甚是欣慰。」
「表妹尚未婚配,在我眼裡就是個孩子,你別把她的話放在心上,自打她來投奔我們,還未主動要過什麼,今日她難得開口,你卻駁了她的面子……」
「你把她當孩子,她可是把你當柏哥哥。」我冷聲提醒。
梁柏起聲笑,仿佛在得意什麼。
「莫要醋了,她就是個小丫頭,你不是要給她相看人家嗎?跟我說說,都有誰家的兒郎。」
煩得很。
他心裡存著什麼心思,當誰不知道?
我懶得與他多費口舌,搪塞道:「年輕的兒郎多著呢,待婆母挑過再同你說吧。」
他笑著躺下,探過一隻手來。
我意興闌珊地揮開:「困了。」
13
翌日,我去婆母那邊請安。
婆母不耐煩那些虛禮,招手叫我坐在跟前:
「這趟回家數日,可打聽仔細了?」
我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
婆母似乎對梁柏未接我回府的事毫不知情。
我扯起唇角:「春曉,把阜城還算出息的兒郎名冊拿給老夫人瞧瞧。」
春曉垂首,雙手奉上花名冊。
這些都是我娘今年篩選出來的,為的是給本家的侄女選婿。
我圖省事,直接拿了過來。
婆母擦了擦眼,安靜地看著。
我陪她枯坐一上午,就著點心喝了兩壺茶。
最後挑選出四位如意郎君,張王趙陳四家各有一位。
婆母為了報恩,可謂煞費苦心。
就是不知道四家豪族願不願意看在梁柏的薄面上,娶一位兩袖清風的孤女。
梁柏午時有半個時辰的休息時間,婆母急不可耐地喚他過來一觀。
片刻後,一抹比海棠葉還要深沉的綠影攏在眼前。
梁柏從我身邊經過:「母親。」
「你常在外行走,來幫你表妹看看,可有合適的人選。」
婆母的視線還凝在名冊上,未窺探到梁柏的異色。
梁柏垂眼看著,嗤笑一聲:「王家這位收了四五個通房,是個好色之徒。」
「趙家各房紛爭不斷,表妹心思單純,進去隻怕叫人吃了。」
「陳家四郎確實好,但聽說他心有所屬,強扭的瓜不甜,剔除了吧。」
「張家……不太合適。」
我緊跟一句:「哪裡不合適?」
梁柏面無表情,佯裝沒聽見。
婆母見他都否了,幹脆把冊子塞他手裡:「那你給挑挑。」
冊子被翻得哗哗作響。
男人眉宇間的陰霾越發濃鬱。
14
「選不出來就算了,表妹還小,再留兩年便是。」
這話母子兩人都愛聽。
用過午飯後,梁柏匆匆回去當值。
午後,兩人並肩而來。
劉纖纖揚起明媚的笑,眸中的清澈令我恍了下神。
生兒育女前,我也曾擁有這樣一雙眼睛。
都忘了,是什麼時候失去的。
「嫂子,我們又來找你品茶啦。」
她趕緊捂住唇:「哎呀,嫂子可別多想,我不是貪你上次的新茶。」
「你啊。」梁柏笑著指了指她的鼻尖,「真當你嫂子是什麼小氣的人?」
我面上卻甚是高興:
「表妹多心了,不就是茶嗎。」
春曉會意,躬身退下去煮茶。
這次的茶比上次還濃。
估計是把剩下的兩服藥一塊煎了。
春曉把茶盛上來,苦味蓋都蓋不住。
字體大小
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