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哪裡是什麼翡翠,這分明是告訴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玉是金玉,石是頑石。
湊在一起,剛剛好。
6
我剛回府,還沒進門就聽到沈昌諳飽含怒意的訓斥聲。
「早都準備好的東西,怎麼能就這麼壞了,難不成要讓舒兒坐這種破爛馬車過去?」
走入府中,那輛原本奢華,內裡甚至還鑲金的馬車,此刻,底部破了一個大洞。
雖然不影響什麼,但終究是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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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前勸阻:「將軍,若是您不滿意,不如就將我的馬車讓給舒兒妹妹吧。而這馬車,我坐也是可以的。」
沈昌諳見到我來,這才歇了火氣一般,神色不大舒展地譏諷道:
「那你坐這個?你可是公主,金枝玉葉的身子能受得了這個?」
我像是沒有聽出他話中的刺,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轉身在那馬車周圍又看了兩遍。
「應當是沒有問題的,這車也就是底面出了些問題,我坐著也不難受。」
沈昌諳勾起一邊唇角:「行。那就這麼辦了。」
答應這麼快,生怕我反悔一般。
可是即便我都這麼委屈了,他的舒兒妹妹依舊沒有同意隨他去禹州。
傳來的信中說,舒攬月不喜歡太簡單的馬車,而且若是去禹州也要有個身份的,她不能不明不白跟著將軍。
沈昌諳攥著信箋,指骨越來越白。
傳信的奴才嚇破了膽,依舊壯著膽子給沈昌諳說了不少好話。
「舒小姐是願意的,隻是舒家不同意,奴才出來的時候正好撞見舒夫人……」
沈昌諳一掀眼皮,冷冷掃了他一眼:「聒噪,拖出去把舌頭割了。」
那奴才瞬間面色全無,卻連慘叫都不敢發出。
顯然,這樣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
求饒和慘叫隻會讓沈昌諳更加氣憤,到時,可能連命都保不住。
盯著眼前的男人,我忍不住垂下頭。
這樣的人,成為朝中股肱治理天下,真的能善待黎民嗎?
7
不管沈昌諳多生氣,到了該離開的時間,便是一刻也不能拖的。
原本,皇家應當攔著少將軍,至少將人放在關內領個闲事,好控制住遠在邊疆的大將軍。
可我這皇帝哥哥卻是不同尋常。
他巴不得沈昌諳早些走。
甚至在沈昌諳離開那日,專程到京郊來送別。
別人或許以為他是要送我,實則他是要同沈昌諳炫耀。
炫耀他離自己的心上人更近了一些,沈昌諳則離心上人更遠了一些。
站在賢亭中,皇帝對著沈昌諳擺了擺手,一派好皇帝好哥哥的樣子。
隻有我知道,沈昌諳手裡攥著皇帝給他的密令。
「追擊匈奴其次,開枝散葉為大。」
若是不看落款,這儼然一副家中族老給晚輩的寄語。
可如今,竟然不倫不類地放到了送別朝臣的場景中來。
我那滿口天下大義的兄長,原來也隻不過是個沉迷美色,寧願用邊疆換取美人,也不願意放眼天下的蠢貨。
8
從京城到禹州,我們一共走了三十九天。
近四十天的路程幾乎將我折磨得不成人形。
可是我還是撐著一口氣到了禹州。
沈昌諳倒是適應,每每見到我的倒霉模樣都會大肆嘲諷一番。
「險些給你病S了吧,可惜,若是攬月跟著我來,定然不會像你這樣柔弱。」
我勉力咽下口中堅硬的肉幹,對著他冷冷一笑:「可是你的攬月沒來,來的人是你如今的結發妻子。」
他冷哼一聲,狠狠剜了我一眼。
馬車搖晃,我在禹州看到截然不同的場景。
百姓們臉頰黝黑,眼神也是黝黑,黑亮亮的仿佛給我的心底也潑了一層墨。
車外嗫喏的對話穿透車簾,一字不落飛入我耳中。
「娘親,這也是貴人,我們站在路中間不會擋了貴人的路嗎?」
「不怕,這是將軍府的車,這是我們的守護神。」
守護神。
原來他們就是這樣看將軍府的人的,就連我都沾了光。
我垂下頭,不經意間同那幼童對上視線。
她羞怯地別過頭,將腦袋藏在她娘親的懷抱中。
然後又像是好奇,在我們馬車駛離後伸出頭,對著我甜甜一笑。
這個笑容,同記憶中的笑臉重合,讓我一陣恍惚。
眼神從人群中飛快掠過,隻有一人能攔下我的視線。
好白。
白得好像天上月,白得好像霧中花,白得……好像舒攬月。
9
剛到北地,我不適應,即便如此,我也分出心思去觀察周圍。
城池蕭瑟,百姓緊張。
顯然我們來得不是時候,戰爭一觸即發。
前來接應我們的甚至都不是老將軍沈箐,而是他的副官。
那副官告訴沈昌諳要盡快到達邊境,邊疆需要他。
沈昌諳同意了。
可是他也食言了。
因為他要等從京城寄來的信,前段時間他剛剛給舒攬月寫了信,這兩日正是回信到達的日子。
我日日前去催促,卻隻能得到厭惡的眼神。
時間就這麼過了許久,可是沈昌諳等的信始終都沒有來。
他似乎是沒了耐心,有一天總算出門去了。
可是出門也不是為了去邊境,而是在禹州城內散心罷了。
他縱馬飛馳,在禹州大大小小的巷子內穿梭。
我日日都能聽到有人和我說起沈昌諳的消息。
時間久了,我甚至都要忘了他答應過要去邊疆支援的事。
可是他千不該萬不該,看上了那日驚鴻一瞥的戲子。
等他將那戲子帶回府中的時候,我什麼都說不出口。
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個長相酷似舒攬月的女子倚靠在他懷中,時不時發出一聲聲嬌笑。
「將軍,老將軍那邊還等著您呢,這女子就放在府中,我定會好好安排她,您就先去北地可好?」
他回了什麼呢?
他隻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而後警告一般:
「你存的什麼心思真的當我不知道?嬌嬌若是放在你手中,我回來時她可還能有活路?你這人最是惡毒,若不是你非要將那破舊馬車給攬月坐,她怎麼會不跟著我來禹州?」
青天白日下,他黑白顛倒。
讓將軍府內的侍從都對我含了些許偏見。
既然如此,我也沒有辦法,隻能日日祈禱,老將軍能厲害些,給那些匈奴蠻人一次強力打擊。
可是我的祈禱沒有奏效。
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鎮國大將軍沈箐的時候他已然重傷,為了躲避匈奴追擊被迫轉移到禹州。
這一轉移,他的傷更嚴重了。
而沈昌諳則是為了逃避責任,早早地前往邊境。
他說著抗擊匈奴,實則是因為他不敢面對因為自己的任性而險些喪命的父親。
看似能夠擔起大梁的男人,走的時候還不忘去那戲子房中流連幾日。
走之前,他特意警告我:「好好照顧嬌嬌,她若是出了什麼事情,你就等著吧。」
隻字不提他那已然重傷的父親。
戰事吃緊,藥物糧食便通通吃緊。
我寫了無數封信給皇上哥哥,無一例外石沉大海。
隻有從京城行商口中得知,皇上如今正努力討一個姑娘歡心,甚至不遺餘力開了國庫,要將太皇太後的鳳冠拿出來。
禹州所有人都知道明天可能就要迎來S亡,可是皇帝卻耽於兒女情長。
當我詢問那行商他的消息是從哪裡來的時候,他不確定道:「都是花樓裡聽來的消息,皇上也沒有掩人耳目,估計就是不在乎這些事吧。」
我冷冷一笑,剛想再問,就看到將軍府中的管家朝我跑來。
他說老將軍醒了。
10
沈箐是個很厲害的角色,聽聞他當年能單槍匹馬從敵營中找到被俘先皇並帶回來。
隻是現在他老了。
年過半百,滿身沉疴。
如今傷勢過重,險些連人都認不得。
「柏溪呢?」
柏溪是沈昌諳的字。
取之如松柏挺拔,如溪流源源。
可是他一個字都沒有沾上。
這些我自然不能同沈箐說,隻是如同尋常兒媳一般蹲跪在他床前謹慎道:「父親,他去北地邊境了,如今是我在府中,我是您的兒媳懿寧。」
沈箐渾濁的眼球仿佛散開些許,透過他瞳孔中的白翳,他似乎認真地打量著我。
半晌後,才幽幽嘆了口氣。
「罷,便委屈公主殿下了,剛來北地,未嘗甘先品苦。」
我搖搖頭,隨後意識到他好像看不到,立刻開口道:「不委屈,妾身已然是沈家婦,同沈家同甘苦共患難也是應當的。」
他搖了搖頭。
「你也是個孩子,我怎麼好意思讓一個孩子在邊疆保家衛國?更何況你還是個女娃娃。」
隻是說著說著,他似是難掩羞愧一般垂下頭,「公主,老臣想請您幫忙,如今老臣身負重傷,許命不久矣,柏溪在北地,可禹州不可置之不理,臣,臣想請公主,代臣寫信給聖上,請朝廷派人過來看管禹州。」
我疑惑地看向他。
「禹州的刺史呢?其他官員呢?」
沈箐閉上雙眼,氣喘籲籲:「刺史投敵,禹州無人可用。」
想了想,我終究是沒能告訴他皇上忙著討心上人歡心,早早將禹州拋之腦後了。
隻是問他:「那將軍府的調令……」
他揮揮手:「公主大可拿去用。」
是了,反正將軍府的調令在我手上也沒什麼用,北地將士有沈昌諳管著,就算我伸手伸到那麼遠也沒人聽我的。
11
我終究沒能狠得下心離開禹州。
若是現在離開,或許也不用擔驚受怕。
可是那個笑臉怎麼辦呢?
我若是走了,她會如何?
最終,離開的腳步頓住,留下便留下吧。
於是我幹脆地給京城的好友寫了一封信,將情況講清楚後,便著手在禹州籌措物資。
或許是因為我早就在心中有了預設,再加上禹州的富豪鄉紳也都知道情況緊急,大家都願意幫我一把。
沒幾天我就牽頭帶著整個禹州的官員和富豪鄉紳籌夠了錢,買了糧草和藥。
為了能及時送到沈昌諳手上,我冒著被抓的風險親自前往邊疆。
碧柳問我:「公主,他也不在乎您,您這又是何苦?本來咱們私庫也沒有多少銀錢,這下更是全都搭進去了,您若是出了什麼事情,就更不值當了。」
我將碧柳安置在將軍府,不同意她跟著我。
為此,她勸了我好久,說要代替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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