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寧 - 第2章

這是皇室僅存的血脈。


為了不打草驚蛇,景承候選擇先將太子護送出宮。


 


提起往事,趙延姝話裡是掩飾不住的嘲諷:


 


“那老侯爺肯定沒想到,太子那行人在出京途中遇難,而本宮和皇兄等到了他帶兵圍剿叛軍。


 


“最後,反而是皇兄坐上龍椅!”


 


五皇子,正是當朝皇帝。


 


趙延姝說完大笑起來。


 


又有一人逢迎:


 


“長公主說的是,那一夜,司徒家的男兒S得隻剩司徒洵一人,這也算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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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急促響亮。


 


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走出假山,站在眾人的目光下。


 


其實我並沒有多麼正義,隻是自幼就聽過景承候府的美名,知曉將士們的勞苦功高。


 


眼下聽到這般折辱的言論,心中難免忿忿。


 


在場的都是世家子弟。


 


他們並不認得我,眼中滿是狐疑。


 


隻有趙延姝驚呼一聲:“程秉寧?”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你終於來了,本宮已等候你多時,你那金雀釵可有帶?”


 


“帶了。”


 


我將玉椟交給侍女,餘光掃到旁邊一人。


 


齊子陽。


 


上座的趙延姝察覺我的視線,宣誓主權般,驕橫道:


 


“齊郎如今是本宮的未婚夫婿,本宮想帶他來就帶他來。”


 


誰問你了,我暗自腹誹。


 


又見她從侍女手中取過玉椟,眼底浮起無盡蕩漾。


 


“齊郎,你來幫我戴釵吧。”


 


趙延姝說著,得意地瞧了我一眼。


 


齊子陽猶豫了片刻,眼光有一瞬落在我身上,最終還是起身上前。


 


金釵戴一支是貴,戴兩支是俗。


 


趙延姝身為公主,不是不懂這一點。


 


然此刻,她還是將那兩支金雀釵一左一右別在頭上,還問我:


 


“程姑娘,如何?”


 


實在不甚美觀。


 


我不好直接說醜,隻得答非所問:


 


“齊公子簪釵的動作還很是熟練。”


 


“你——”


 


這話如一顆火雷在她肚子裡炸開。


 


“砰”一聲,一隻茶杯摔在我腳下,茶水濺了滿身。


 


我抬眼,對上了趙延姝淬了毒般的眸子。


 


這時,座上賓都已猜出我是誰,紛紛替趙延姝不平。


 


“哪來的賤民!竟敢這麼和長公主說話!”


 


“你就是那個與景承候定親的程氏女吧!出身商賈,怪不得這麼沒教養!”


 


“這倒和司徒洵相配,聽聞他昨日剛回京,就帶著舞妓登門見新婦呢,可笑!”


 


“我也有所耳聞,那程家還閉門不見了!區區商戶,竟敢駁官家的面子,也就司徒洵窩囊,能忍下這口氣!”


 


這些話激不起我心裡半分波瀾。


 


倒是齊子陽聽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


 


他們似乎都忘了,齊子陽也是商戶之子。


 


趙延姝憋了好大一股氣,正準備發作,卻被一個老嬤嬤搶了先。


 


她走到我身邊,和藹道:


 


“程姑娘,衣裙見汙,還請速去更換。”


 


後來我才知,這是司徒老夫人的陪嫁侍女,在侯府是說得上話的。


 


趙延姝也認得她,於是斂了臉色,放我前去。


 


老嬤嬤引我來到一座水中亭。


 


我等待片刻,聽背後響起腳步聲。


 


那人說話的聲音渾厚綿長——


 


“程姑娘。”


 


是名男子。


 


我回身,視線掃過他腰間的紋字玉佩,一拱手道:


 


“民女見過侯爺。”


 


8


 


讓老嬤嬤引我來的人不是司徒老夫人,而是景承候司徒洵。


 


他身著勁裝,玄袍落拓,一副清朗之姿,態度恭謙,全然不像傳聞中所說的那樣。


 


見禮後,司徒洵開門見山:


 


“我請程姑娘來,有一事要談。”


 


他伸出負在身後的手:


 


“這是我擬的退婚書,程姑娘讓令尊在上面蓋印即可,之後由我進宮呈給皇上。”


 


原來昨日是司徒洵作的一場戲。


 


他想將自己名聲打壞,好落人話柄,讓我有機會退親。


 


我接過卷軸展開。


 


首先是司徒洵的一段自白,寫他如何驕奢淫逸,如何窮侈極欲,然後是自知羞愧,請願主動退親,不誤人年華。


 


我看著看著,忍不住笑起來:


 


“侯爺為了退婚,可真是煞費苦心,趕巧,我今日也是為此而來。”


 


我取出袖中的金鑲玉翡翠镯子:


 


“曲江宴一事,本就屬一場鬧劇,做不得數。


 


“現在這镯子物歸原主,我也能心安。”


 


司徒洵看著那镯子,淡笑接過。


 


隻是遞出的一瞬間,他眼底滑過一抹陰翳之色:“程姑娘怎的受了傷?”


 


我瞥見手上的燙傷,知道他應該是誤會了,遂解釋道:


 


“並非剛剛添的傷,是我自己在家中制爆竹時弄的。”


 


司徒洵揚眉:“程姑娘還會制爆竹?”


 


我也不謙虛:“爆竹而已,小事一樁。”


 


他朗聲笑著,隨即臉色凝重起來:


 


“不過有一事,我還需提醒程姑娘。


 


“長公主行事無度,無人約束,若有人得罪了她,她可不會輕易罷休。”


 


剛剛竹林裡發生的事,司徒洵都看在眼裡。


 


他感謝我出聲制止那些暴言,卻同時為我的處境擔憂。


 


“若沒有老嬤嬤出面,程姑娘恐怕真會受傷。”


 


我粲然一笑:“那倒不會,反而是侯爺耽誤我看好戲了。”


 


話落,遠處竹林裡就傳來一陣劇烈騷動。


 


我與司徒洵前去,躲在假山後面,看那席上亂作一團。


 


隻見趙延姝的頭頂環繞著大片蜂群,嗡嗡作響,其聲震耳。


 


周圍的人避之不及,卻不敢貿然離場,隻能瑟縮在一旁你推我攘。


 


司徒洵明白這就是我說的“好戲”,不禁揶揄:“想不到長公主還有招蜂引蝶的本事。”


 


那是自然,我將這對釵泡了整整一月的花蜜。


 


我竊笑著,無意中對上齊子陽的目光。


 


他知道這出自我的手筆,因從前我也這麼捉弄過他。


 


即便如此,他也隻是看著靜靜望向假山後的我們,目光幽暗。


 


9


 


司徒洵說退婚書不能輕易易於人手,會擇日親自來取。


 


他比我想象中來得快。


 


隔日一早,他就叩響我家大門。


 


小廝隻得領他我來見我——因為我爹娘還未起床。


 


他一見我,又是大驚:


 


“程姑娘又受傷了?”


 


我反應許久,才知是在說我眼底的烏青。


 


“昨夜為了趕制這逐天箭,熬了個通宵。”


 


我將成品展示給司徒洵。


 


“這爆竹能向天放,比煙火輕便,還有好幾種顏色。”


 


在他好奇的眼光中,我放響了兩炮。


 


隨著“咻咻”二聲利響,頃刻間,空中出現一藍一紅兩朵火花,留下的兩色煙霧也久久彌漫。


 


“鳴镝。”司徒洵冷不防冒出一詞。


 


我皺起眉頭,他又道:


 


“這是塞外敵軍使用的傳信工具,射出時能發出鳴響,作用等同於狼煙。”


 


“那我這逐天箭,不正是二者結合?”


 


他點頭:


 


“程姑娘可還有儲備,能否再讓我見識見識?”


 


我欣然同意,拿起一枚黑煙逐天箭。


 


點燃的那一刻,它如脫籠之鵠,從竹筒中竄了出去——


 


不對,它帶著竹筒竄了出去,越過圍牆,飛到了隔壁的院落。


 


“不好!”


 


我大喝一聲。


 


因為那是齊家的宅子。


 


10


 


竹筒是點火倉,我隻做好一個,必須取回來。


 


我在齊府門口徘徊許久,始終下不了決心敲門。


 


曾經程齊兩家關系好,置宅時便連在一起。


 


如今關系變僵,我爹天天在牆外罵人,再去請人幫忙撿東西,還怪尷尬的。


 


逡巡之際,忽聞有人喊我。


 


“阿寧。”


 


我循聲望去,發現齊子陽立在臺階下方,直勾勾地盯著我。


 


他現已入朝為官,官從二品學士。


 


而與他同屆的狀元,僅僅是六品編修。


 


那身紫衣金玉帶,據說這是長公主不吃不喝三天,威脅皇上換來的。


 


朝中上下心知肚明,卻也無人敢言。


 


這個時辰,他應該是剛剛下朝。


 


他又叫了我一聲:


 


“阿寧,你……可是來尋我的?”


 


他袍下半掩的拳頭攥緊,聲音裡滿是期許。


 


“不是,”我冷冷道,“落了東西在貴府,過來撿。”


 


說罷,就有家丁從裡頭罵罵咧咧開門:


 


“那個不長眼的亂扔東西?害得你爺爺我暈了半刻鍾!”


 


他說完,才看見自家主人在門口黑著個臉,登時慌得舌頭打結,說不出一個字。


 


我趁機從家丁手中搶過竹筒,道了謝,快步而去。


 


經過齊子陽身側時,卻被他攔住。


 


“你與那景承候有來往?”


 


他的話是在詰問我,眼睛卻看向遠處。


 


我轉頭,發現司徒洵站在我家側門口,笑得意味不明。


 


“阿寧,你為何不答!”


 


齊子陽說著,欲伸手按向我的肩。


 


頓時,一股濁氣在胃中翻倒,攪得人想作嘔。


 


我一揮袖,手中竹筒傾倒,裡邊的炭粉灑了他滿身。


 


官服上的金絲繡花染了黑,好不狼狽。


 


我並未給他一個眼神:


 


“齊大人髒了,快回家洗洗吧。


 


“還有,別再叫我阿寧。


 


“你這種兩面三刀的懦夫,不配。”


 


11


 


那日回府,我與司徒洵心照不宣地不提齊子陽的事情。


 


隻是繼續展示我研制的逐天箭。


 


他對這項發明很是中意,甚至問我是否有意做買賣。


 


作為商戶之女,我不能放著現成的生意不做。


 


於是給了他退婚書,又給了他採買單子。


 


在他啟程回邊塞前,加急趕制了十套。


 


司徒洵回了邊塞後,我們開始通信。


 


他說用這逐天箭在戰場上報信十分便捷。


 


紅色表示警戒,綠色代表安全。


 


黃色可進攻,青色需退守。


 


不定期變更信號,還能迷惑敵人,混淆視聽。


 


用過的將士們都說好。


 


我高興壞了,連成本都忘了算。


 


又做了一批貨給他送去,還附帶上新研制的燧火槍。


 


之前司徒洵來信寫道,塞外突厥鐵騎洶洶,迅猛敏捷。


 


炮彈準頭不夠,普通的火槍又缺乏威力。


 


而我這把燧火槍是連續發射,一次能出五顆彈丸。


 


不久後,我收到司徒洵的回信。


 


他說燧火槍送到時,他們正與敵人進行交戰,便直接拿它上了前方。


 


從城牆上開火,能射出百步遠,驚得敵人退三退。


 


雖然還不知實際威力,但的確起到震懾作用,等他下次回京,要與我再商量商量,或許又能做一筆生意。


 


逐天箭是誤打誤撞用作信號彈,而燧火槍是實打實的軍器。


 


如果真能做成買賣,那程家的招牌又有一番壯大。


 


收到信的那天,我興高採烈地衝進我爹書房:


 


“爹,咱老程家又要發了!”


 


我爹卻愁眉不展:


 


“發什麼呀,祖墳都要被人家給刨走了!”


 


原來在我醉心研制的時候,外面的天地已然翻覆變化。


 


那罪魁禍首,是長公主趙延姝。


 


她和齊子陽大婚在即,需要置辦許多東西。


 


放著豐盈的國庫不取用,偏偏要來坊間採買。


 


還偏偏逮著程氏一家薅。


 


十箱金九箱銀,筆筆赊賬,饒是再大的山也會被蛀空。


 


我爹也不是沒有抗議過。


 


可趙延姝說:


 


“本宮願給你做買賣,是你的福氣。


 


“屆時大婚,舉國歡慶,人人都知你程氏的美名。


 


“你隻管老實照本宮說的去做,若本宮高興了,就到皇兄跟前說兩句,舉薦你程家榮升皇商。”


 


再回憶起來,我爹還是咬牙切齒:


 


“誰要做什麼狗屁皇商!我情願拿那些貨去填海!”


 


趙延姝心眼子比針眼小。


 


她面上是為難我爹,實則又是來磋磨我的,壽辰宴上頂她一次嘴,竟記恨到現在。


 


我思忖半晌,心生一計,對我爹說:


 


“趙延姝訂的貨在哪?我給她送去。”


 


銀子無罪,填海還是太浪費了。


 


午時三刻,我在一天中陽氣最盛的時候跪在宮門前。


 


頭頂是烈烈旭日,身後是一長列馬車,周圍是一圈又一圈來看熱鬧的人。


 


見人群聚集得差不多了,我便沉下臉朗聲道:


 


“民女程秉寧奉家父之命來給長公主送貨,也來向長公主請罪。


 


“承蒙長公主抬愛,可惜程氏心有餘力不足,除了供給嫁妝,還得耗費錢財研制火器。”


 


聽得“火器”二字,周圍一片哗然。


 


自我朝開代以來,便鼓勵百姓發明創新,太祖太宗還立下規矩,凡是有所創造者,獎勵錦帛,甚至能加官進爵。


 


然而鮮少有人研制火器,畢竟鑽研算數佔星要比這安全得多。


 


場面逐漸熱起來,我又趁此添了一把火:


 


“諸位都知道,邊塞突厥進犯,大戰在即,若是有了更厲害的武器,我軍勝算將大大提升。


 


“二者抉擇之下,程氏隻能愧對長公主,減少出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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