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顏 - 第1章

我陪冥王千年，夜夜與之歡好，直到他的心上人來地府投胎。

 

縱容她打翻了我的孟婆湯，在我面前表演活春宮。

 

「朕絕不讓瑤瑤再去受輪回之苦。」

 

「阿顏，你去投胎，去看人間好不好？」

 

他說得挺好的。

 

大婚之日，我親手喝了自己釀的八味孟婆湯。

 

忘了千年之約。

 

忘了奈何橋邊的栀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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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替他受的傷，擋的箭。

 

從此前塵往事，一筆勾銷。

 

他卻紅了眼眶，追到奈何橋啞聲問我：

 

「阿顏，你真舍得離開我嗎？」

 

1

 

夜風微拂，我端著一盆剛盛開的栀子花站在冥王殿外。

 

一陣歡好之聲突然傳到我耳邊。

 

女子嚶嚀之後，擔憂地問：

 

「時宴，孟婆真會背引魂言？」

 

燭火搖曳中，兩具交纏的身影再次重合。

 

男子喘著粗氣說道：

 

「她定會背的。」

 

「她心裡裝了朕，自然什麼話都聽朕的。」

 

我打了一個寒顫。

 

竟比地府還涼。

 

手中的栀子花「哐當」一聲落地。

 

「誰在那裡！」

 

一道冥力從屋內直擊我有舊傷的背部。

 

我「嘔」出一口血，像逃難似的離開了現場。

 

三日後，冥王大婚。

 

引魂者要為冥王主持婚禮。

 

鬼差傳話讓我來冥王殿取引魂言。

 

沒想到，卻剛好撞見了蕭時宴和他的心上人在纏綿。

 

我踉跄回到奈何橋。

 

青鸞正在補缸，見狀上前體貼詢問：

 

「孟姐姐，你怎麼了？」

 

青鸞是我找的下一任孟婆。

 

我捂著受傷的心，淚還是不爭氣落了下來。

 

突然，一陣栀子花香傳來。

 

蕭時宴站在橋頭，臉上合歡紅暈，還未散去。

 

他將引魂言書卷放在我腳邊，故作姿態問我：

 

「孟顏，三日後朕大婚，你來念引魂言。」

 

我轉頭看著他，他心虛地躲閃眼神。

 

「我不去，」我喃喃地朝他說，「等我修好缸了，我要去投胎。」

 

手腕猛地被人抓住，他俯身下來：

 

「孟顏，朕沒有那麼多耐心。」

 

我甩開他的手，閉上眼，流下一滴淚。

 

身後烏泱泱的鬼，畏畏縮縮地趴在欄杆旁，一隻隻睜著無辜的眼望著我。

 

蕭時宴掃了一圈來奈何橋投胎的鬼。

 

朝我彎過身來，軟了聲：

 

「大婚之日，你來主持了婚禮再去人間好不好？」

 

「沒有主婚者，朕與瑤瑤，名不正言不順。」

 

「我不答應，」我放下了話，「我若今天修好了，就今天去人間，我若明天修好，我就明天去人間。」

 

一時間，四周靜悄悄的。

 

大庭廣眾之下，我拂了他面子。

 

他臉色難看極了。

 

捏緊了拳頭，朝我呵斥：

 

「沒有朕的命令，小小一個孟婆，竟然敢擅自去投胎！」

 

「隻要你還是孟婆，隻要你還是朕的引魂人，大婚之日你就必須來！」

 

2

 

他轉過身，徒留一個長身玉立的背影，消失在黑幕中。

 

我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無動於衷。

 

我裝在心裡千年的少年。

 

今日終究還是折辱我了。

 

天上又下了微微細雨。

 

我虛弱無力地扶欄而坐。

 

青鸞忙不迭來替我揉揉肩膀，關切地說：

 

「孟姐姐，可是累了？讓青鸞幫你修吧。」

 

「這些年的修為都給冥王了。」

 

「您要保重身體。」

 

青鸞話到了嘴邊，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我知道我活不久了。

 

千年以前，我在戰場上撿了一個少年。

 

為了助他當冥王，我不惜為他舍棄了千年修為。

 

判官說，我若還遲遲不去投胎。

 

總有一天。

 

我會灰飛煙滅的。

 

蕭時宴，你可知，為了你，我早已不是從前的我了。

 

可你卻利用了我。

 

我拉住了青鸞的手，問道：「判官那裡怎麼說？」

 

青鸞回：

 

「判官說了，您是冥王的引魂人。」

 

「沒有冥王的往生令，您也可以自行喝了湯，去投胎轉世！」

 

聽到這個消息，我心裡懸著的石頭終於落地了。

 

既如此。

 

蕭時宴，我不想等你千千年年了。

 

我想離開你了。

 

去人間看看。

 

3

 

成為孟婆之前，我叫孟顏。

 

是人間帝王最寵的大公主，驸馬愛上了別人，給我下毒。

 

毒發身亡前，我一把火燒S了他們。

 

同歸於盡。

 

S後判官說我罪孽太重，不讓我去投胎。

 

要把前世的罪孽還了才能去六道輪回。

 

判官問我：「還魂崖還差一個舀湯的老婆子，你願意去不？」

 

我第一次當鬼。

 

有的選嗎。

 

於是，我成了孟婆。

 

千年之後，我還了孽障，冥王讓我投胎。

 

不過有個條件，要在生魂裡挑一個少女當下一任孟婆。

 

為著這事，冥王特意放了我三天假。

 

我化身為一妙齡女子，毅然選擇來了戰場。

 

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幹雲霄。

 

古往今來，戰場的亡魂是最苦的。

 

因為苦，所以淚多。

 

當孟婆，每天要擠好多傷心淚。

 

尋常人家的女子，恐怕不行。

 

我看中了一個亡國公主。

 

她為了國，為了她愛的人，萬箭穿心而亡。

 

而陪在她身邊，哭聲震天動地的少年，卻讓我駐足了。

 

血漬濺滿他全身，他抱著懷裡冰涼的屍體，哭出了血淚。

 

「瑤瑤，你醒醒，你不要S！」

 

「你還沒有穿嫁衣，我還沒娶你過門！」

 

又美，又悽涼，漫天黃沙中，我心中燃起了一股熱浪。

 

當鬼當久了，七情六欲都快消磨完了。

 

那是第一次，我覺得自己心在跳。

 

我走上前，俯身問他：「你還想見她嗎？」

 

他猩紅了眉眼，翕動著動人的鼻翼，對上我饒有興致的眸。

 

「我該怎麼做？」

 

「去S。」

 

我回答道。

 

4

 

他果真信了我的話。

 

從此我成為了他的引魂人，助他成為冥王。

 

捉拿厲鬼時，我替他擋了一箭。

 

傷及肺腑，折損五百年冥力。

 

與其他鬼差比試冥力時，我又舍了剩下五百年修為，助他功力大漲。

 

我為他犧牲了很多。

 

留下了病根。

 

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

 

總算他爭氣。

 

沒用千年，不到三百年就成為地府最年輕、最好看，就連女鬼都舍不得離開的新王。

 

不過，判官告訴他，若要娶生魂。

 

要麼讓生魂歷經地府磨煉，要麼千年輪回。

 

蕭時宴不想讓他的心上人受苦，於是，甘願苦等七百年。

 

而我，圖他俊美容顏，甘願默默無聞陪在他身邊。

 

夜裡他風雨無阻來橋邊木屋，與我做盡人間夫妻該做的事情。

 

他永遠以我為先。

 

照顧我的感受，體諒我的情緒。

 

就連床事都需得我舒服才停止。

 

可我不想他挾恩圖報，我告訴他：

 

「其實你已經成為冥王了，沒必要……你可以不要我了。」

 

他親吻我肩頭傷疤，柔情似水地說：

 

「朕永遠都需要你。」

 

這句話不停地回響在我耳邊。

 

看著遠處決絕離開的背影。

 

我停住了修補孟婆缸的動作。

 

青鸞偏頭好奇：「孟姐姐，怎麼不動了？」

 

我遲疑了一下，輕笑兩聲：「沒、沒什麼，我們繼續……」

 

原來，這七百年來，他之所以不離開我。

 

就是在等著三日後，我替他主婚。

 

冥界有冥界的王法。

 

其中之一，就是任何鬼差若要名正言順娶妻生子，必須得到引魂人的祝福。

 

蕭時宴，你真是好算計。

 

七百年裡，對我無微不至。

 

知我喜歡栀子花香，於是網羅三界奇花，也要討我一笑。

 

知我喜歡星河燦爛。

 

泛舟忘川河上，無論公務如何繁忙，都要抽出時間來陪我。

 

這一切的一切，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局。

 

你想用對我的好，來換取你和你心上人的好事。

 

可惜，千年後，你心上人打翻孟婆湯，你不讓我去投胎那日。

 

我就已經心S了。

 

便打算，無論如何，都不會祝福你們了。

 

5

 

一個月前。

 

宋瑤千年輪回之期剛到，蕭時宴就望眼欲穿來奈何橋等他的心上人。

 

他焦急的模樣，映在我眸中。

 

要說我不吃醋。

 

恐怕也不太可能。

 

畢竟，我們同床共枕了千年。

 

地府裡誰人不知道，他是我相好。

 

他這樣，不知道有多少鬼在背後笑話我。

 

可我不在乎。

 

畢竟，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他心裡有了別人。

 

可我還是忍不住吃味。

 

這天，他又來了。

 

「阿顏，」他軟了聲，「你什麼時候來冥王殿拿引魂言？」

 

我不想去。

 

「急什麼？」我舀了一碗湯給過河的魂，頭也未抬，「她不是還沒來嗎？」

 

蕭時宴臉色頓時暗了下來，聲音裡略微有些發怒。

 

「你是故意不來的？」

 

我淡淡道：「臣不敢。」

 

蕭時宴渾身緊繃，疾步來到我身邊：「那……你就是有委屈？」

 

我放下勺子。

 

「我沒有委屈，」我看著他，「她還沒有來，我也沒必要那麼早來拿。」

 

他喉間一噎。

 

欲言又止。

 

直到一位粉衫女郎，款款而來。

 

千年輪回的魂，果然和新魂出場方式都不一樣。

 

忘川河邊的彼岸花霎時奇開，為著這一縷千年魂魄，送上芬芳。

 

她生得實在太美。

 

美得讓人挪不開眼。

 

女子走到蕭時宴面前，千年記憶頃刻恢復。

 

湿漉漉一雙淚眼，淚珠說落就落。

 

「時宴，我是不是不用去輪回了？」

 

她第一句竟然不是：終於見到你了。

 

我有些詫異。

 

蕭時宴輕輕撫摸她鬢角的碎發，用無比柔軟的聲音哄道：

 

「瑤瑤歷經千年輪回，可以不用去輪回了。」

 

她抬眸望著蕭時宴，一雙鹿眼無辜又美豔。

 

「瑤瑤，留在地府。」

 

「做我生生世世的冥後，可好？」

 

宋瑤嬌羞地點了點頭。

 

蕭時宴笑了。

 

千年裡，我從未見他如此舒心地笑過。

 

像個半大的孩子，終於等到了夜裡魂牽夢繞的香饽饽。

 

「瑤瑤，」蕭時宴牽著她的手，來到我面前，「這是孟顏，是我們大婚之日的主婚侍，得到了她的祝福，你我夫妻永相隨，恩愛兩不疑。」

 

明明隻是一句再簡簡單單的話。

 

可從他口中說出來，我還是覺得心好痛。

 

可美人見到我。

 

不喜反怒。

 

掙脫蕭時宴的懷抱，衝到我面前，一腳踢翻了孟婆湯。

 

她指著我鼻尖，哭著說：

 

「時宴，都是她的錯！」

 

「要不是她的孟婆湯，我怎麼會忘了你！」

 

「我若是沒有忘了你，又怎麼會生生世世受輪回之苦！」

 

在場眾鬼，都驚了。

 

判官臉色微變，小聲嘟囔：

 

「哎，不是孟婆的錯啊。」

 

「是你自己的問題啊。」

 

6

 

宋瑤倚在蕭時宴懷裡，聲淚俱下。

 

所有鬼差都怨憤地看著我。

 

在場所有鬼，喝過的，沒喝的。

 

因為她這一句話，都朝我投來了惡毒的目光。

 

有的伸出了利爪，有的張口露出了獠牙。

 

青鸞見狀，擋在我面前：

 

「你們幹什麼！孟姐姐也不是從一開始就是孟婆的！」

 

「這是地府的規矩！你們敢不認嗎！」

 

話落，烏泱泱的鬼差停住了進攻的腳步。

 

宋瑤沒能挑起在場鬼魂的怒火。

 

她伸手想要打我。

 

我抓住她半空中的手，朝她臉頰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不過是一個生魂，你沒有資格打我！」

 

宋瑤捂著紅腫的臉，委屈得淚水漣漣。

 

我走到她面前：

 

「壞湯之魂，若無引魂者，當再入千年輪回，或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我盯著宋瑤：

 

「宋姑娘，你是想打入十八層地獄，還是等我修好了缸，再輪回千年！」

 

宋瑤慌了。

 

她身影不穩，面容慘白，倒在了蕭時宴懷裡。

 

宋瑤指著我，情緒激動地說：「時宴，你等了我千年，就是讓她今日來羞辱本公主的嗎！」

 

蕭時宴鐵青了臉。

 

我以為他還會像以前那般維護我。

 

結果，他說：

 

「孟顏，別鬧了。」

 

「瑤瑤，她不是故意的。」

 

我一愣。

 

我尚未解釋，他便質問我：

 

「孟顏，你不是想去輪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