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亦安擺了擺手,說:「他姐夫。」
胖子顯然不信:「行啊,你一家人也算湊齊了。」
俞經年壓低聲音說:「我跟你們很熟嗎?走遠點行不行?」
我都沒怎麼聽清,胖子聽得一清二楚。
「走什麼,不是說是你姐嗎?正好把這錢還了。」
「錢?什麼錢?」
胖子以為我裝傻,一字一句道:「俞經年他媽欠了我們三十萬,加上利息就是九十萬。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是他姐嗎,正好還錢,可別裝傻充愣的啊,在這方面我可是非常專家,我還錄了音。」
周亦安唇角牽起,語調不緊不慢:「巧了,我也是這方面的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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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即,他一手揣在褲兜裡,一手輕輕點著胸口處的錄音筆,「更巧的是,我也錄音了。」
雖然很裝逼,但確實很帥。
胖子被周亦安這一副運籌帷幄的姿態給唬住了,質問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既不是律師,又不是他監護人,管不著。」
周亦安遞上名片,紳士感拉滿:「幸會,了解一下。」
相比起來,周亦安沉穩許多,仿佛所有事情的結果都被他攥在手裡的感覺。
胖子一行人被周亦安律師的身份和氣場壓制,恐嚇幾聲就離開了。
我轉過身去,打算好好審問俞經年,話到嘴邊還沒說出口,他倒是先責問起我來了。
「這是我自己的事,能不能別插手,我們有什麼關系嗎?」
我挽起袖子,雙手抱在胸前:「你什麼態度啊?於公,我是你老板,你可是籤了一年的勞動合同的。於私,我這年紀還不能當你姐了?」
俞經年真的很拽,撇開頭說:「要你管。」
我單手叉腰,眉心緊蹙,眸子裡因為他的囂張荒唐染上幾分慍色。
俞經年就是屬於那種總不聽話、不服管教,總是拒對自己最好的人於千裡之外。
周亦安輕輕地伸出一隻手,動作溫柔地拍了拍我的肩。
他上前一步道:「你是一名學生,遇到欺詐可以求助學校,或者就現在向我尋求法律援助。」
「求助學校?」俞經年笑了一聲,仿佛在嘲笑這句話,「我沒錢,不需要法律援助。」
「對你這種情況,我可以免費提供。」
俞經年瞥了我一眼:「泡妞就泡妞,別拿我當幌子。」
面對俞經年的各種陰陽怪氣,周亦安並沒有敗下陣來。
他慢條斯理道:「年輕人說話別那麼激,我是想追你老板,但根本用不上你來打幌子,我周亦安喜歡一個人就是光明正大的。」
俞經年的眼睛忽地明亮了起來,確認道:「你是周亦安?是那個三年前為一位農村婦女打贏離婚官司的金牌律師的兒子周亦安?」
周亦安一手握拳,抵在唇邊思索了幾秒:「那個案子我有點印象,是一位羅女士。」
突然,俞經年那雙狐媚的單眼皮眼睛不再是清冷和陰沉,而是十分誠懇和感激:「周律師,當年謝謝你父親。」
9
把俞經年帶回律所後,我才得知,原來他以前過得這麼辛苦。
他父親不僅酗酒,還經常家暴他們母子。
他母親為了俞經年的生活著想,打破了農村固有的封建思想,毅然決然地選擇離婚,當年好不容易通過周亦安父親的幫助,他們母子才得以擺脫他爸的折磨。
隻是好景不長,他爸來到俞經年的學校不斷騷擾他,一個母親的愛就是這樣被激發出來,他母親意識到,隻有這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後,她兒子的生活才會得到真正的平靜。
至於那九十萬的債務,根據俞經年的描述,她母親確實借了一筆錢,但不是三十萬,而是三萬。
唯一能猜到的便是被騙了。
俞經年苦笑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筆錢我會還的。」
周亦安緊抿著唇:「這是高利貸,本就不受法律保護,錢肯定是要還的,但我能為你爭取到以銀行的利息歸還。如果拼一把,或許能直接免還,但我也保證不了是否能夠勝訴。」
最後隻能等下一步的進展。
俞經年離開後,我端詳著整理案件的周亦安,問:「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多管闲事了?」
他扭了扭脖子,疏通著筋骨,道:「我一直這樣,喜歡多管闲事。」
說這話的時候,他嘴角噙著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我盯著他的臉,與他二十歲的臉仿佛重合在了一起,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愈發覺得還是他的臉龐剛毅又好看。
我移開視線,壓根沒發現自己剛才被迷得小鹿亂撞的神色全讓周亦安捕捉在眼裡。
他也沒拆穿我,隻是淡淡開口祈求道:「方梨,我很好,別找離過婚的男人相親,好不好?」
聽他這語氣,他好像知道我周末要去相親的事。
我很嚴肅地警告他:「周亦安,你現在可是一個大律師,不要知法犯法啊,千萬別幹出藏攝像頭跟蹤這種不正當行為!」
他聽完我的話後,喉間溢出低低的笑聲:「方梨,你這腦回路永遠清奇。」
他解釋道:「因為你周末的相親對象是我同事。」
「是大律師啊,我這次賺了,終於相到了優質男。」
我才不管周亦安的心情,到了周末,我雷打不動地赴約。
周亦安沒有騙我,確實是他的同事。
長得不差,隻是個子有點矮,跟我穿上高跟鞋差不多一樣的身高。
身為律師的他三觀教養都很正,這場相親局是我近一年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遇見的正常人。
以往的那些一上來不是讓我辭職,就是讓我三年內生三娃。
拜託,生產隊的驢都沒有這樣趕的。
不然我也不可能把心思想到找離過婚的男人那兒去。
隻可惜,我們之間沒有什麼話題。
他一直在給我分享他參加過的重大案件,甚至還職業病地給我推薦業務。
最後隻能不歡而散。
我發現潛藏在公交站牌後面的周亦安,調侃道:「周大律師這是改行做狗仔了?」
周亦安臉上的笑容太過於明顯,幹咳了兩聲,試圖壓制上揚的唇角:「他沒送你回去?這是相親失敗了?」
明知故問。
他突然伸手攬住了我的腰,稍微用力地把我往他的懷裡帶,「走吧,看你相親失敗的份上,我送你回去?」
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心跳加速,但我還是特別有骨氣地擺手拒絕:「我不需要。」
10
這裡離工作室不到兩公裡,我才不會受到周亦安的美色蠱惑。
快到工作室時,一條僻靜的路上,我遇見了一幫來者不善的人。
為首的還是上次遇見的那個胖子,他長得肥頭大耳的。
他一手拿著立案書,一手指著我:「就你指使的吧?」
我不明所以地也指著自己:「我?」
「別在這裡跟我裝傻充愣的,我查了你,你就是俞經年那臭小子的老板,那個多管闲事的律師是你凱子。」
他非常肯定地道,「肯定是你出的主意,讓你凱子免費幫那臭小子打官司,還舉報我們其他業務。」
我擺了擺手:「雖然我很痛恨你們這種放高利貸的人,但你確實高看我的智商了。」胖子吐了一口濃痰,威脅道:「趕緊叫你凱子撤訴,不然我辦了你。」
「說話別這麼難聽,什麼凱子,那叫對象,懂不懂?」
周亦年氣定神闲地走近,望向他們的眼神裡滿是輕蔑。
我呆愣在原地,處在狀況外。
「周亦安,你算命的?算得這麼準?」
他微微俯身,湊近我耳邊說:「待會兒我說跑,你就不要回頭,隻顧著往前跑。」
我不吭聲地點頭。
胖子手持鐵棍,威脅道:「你以為你是律師了不起,我不怕你,我有欠條,白紙黑字寫著連本帶息九十萬,一分都不能少。」
周亦安放低了姿態,氣場也不再那麼霸氣。
「哥們,我就問一句,這原本是不是就借的三萬。」
胖子怕有詐,周亦安全方位展示自己身上沒有帶錄音筆,手機頁面也展示出來。
「別緊張,我隻是好奇,畢竟我可是金牌律師從無敗績,可不想倒在這裡。」
胖子聽出了話裡的意思,自滿道:「周律師,聽我一句勸,這官司你們贏不了,就你們那些證據不可能勝訴。他們借的就隻有三萬,誰讓她不識字還敢來借高利貸,當初看俞經年那小子還不錯,帶他去打黑拳他又不願意,賣他更不願意。」
周亦安確認道:「你所言皆屬實?」
胖子一萬個肯定道:「我所言句句屬實!」
沉默了半晌,周亦安大喊了一聲:「方梨,跑。」
於是,我以風卷殘雲般的速度,火速撤離了危險地帶,在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瞬間,我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但很快,我便發現隻有我一人跑了出來。
而周亦安壓根就沒有要跑的打算。
他這是打算斷後啊!
我連忙翻包準備拿手機報警,剛拉開拉鏈,我就聽見了警笛聲。
頃刻間,警察包圍了這裡。
此時的我發現,包裡多了一支筆。
原來在公交車站牌那裡,他就做足了一切。
我被警察攔在外面,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銬著一人又一人出來。
剛才我怎麼沒發現人這麼多?
遲遲不見周亦安的身影,我心如刀絞,生怕他出了什麼意外。
直到我看見醫生和擔架跑進現場時,滾燙的眼淚突然湧上眼眶,淹沒了我的瞳孔,胸腔就像被破碎的玻璃刺中,每一次呼吸都刺痛著心髒。
這一刻,我真的害怕了。
直到看見擔架上抬的人不是周亦安時,我唰地一下停止了哭聲。
周亦安和警察隊長並排走出來時,我眼淚都止住了。
但他的手沾著血,他背著手彎腰平視我淚眼婆娑的雙眸,問道:「哭了?」
「你沒S啊?」
明白過來的周亦安眉眼向下彎,眸中盛滿了笑意。
他長臂有力地攬住我,把我帶進他的懷裡,我貼近他的胸膛,清楚地感受到他脈搏的跳動和熾熱的肌膚。
11
周亦安領著我來到墓地裡,他說:「當年的事,我現在一一解釋給你聽。」
我看著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淡淡道:「我知道。」
我都知道。
當時所有人都認為,畢業典禮那天周亦安一定會對我表白。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畢竟在那天,我一路上都收到陌生同學遞過來的鮮花,每朵鮮花上都帶著一張字條,每一張字條都不重復。
我走到表白儀式的中心等待著男主角的出場。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抱著鮮花雷打不動地站在原地,等到周圍人都離去,等到烏雲散開,等到月亮高高掛起,等到操場上的燈都熄滅……
我還是沒有等到那個人的身影,就連他的消息也沒有等到。
我默默地收拾了表白現場的氣球和蠟燭,遍地的花瓣我是一片一片地撿起來,然後裝進紙箱裡丟進了垃圾桶。
畢業典禮,他就這樣一聲不吭地消失了。
直到第二日中午,我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醒來時,看見了手機推送的熱度消息——周齊律師被敗訴方團伙連捅八刀身亡。
我這才得知周亦安突然消失的原因。
我給他打了幾十個電話,發了數條消息,都沒有得到一丁點回復。
我來到周齊律師的葬禮上,看見了站在最前方的周亦安。
他憔悴了許多,面色蒼白,雙眼深陷,眼神失去了往日的神採。身體瘦弱得明顯,仿佛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倒。
來祭拜的人有很多,我慢慢從最後面一點一點地擠到前面,踮起腳尋找著周亦安的身影。
簾幕被一陣風吹起,我看見了他蕭條的背影。
我準備上前尋他,卻聽見他對趙炎的囑咐。
「我馬上要離開這裡了,你不要跟方梨說我去了哪裡,你也不要說我喜歡她這件事,就當畢業典禮那天我開了一個玩笑,總之讓她別找我。」
「你不喜歡她?」
「不喜歡,誰會喜歡一個出口成髒腦子裡隻有廢料的女生。」
周亦安加重語氣,「太隨便。」
趙炎發現了我,一遍又一遍地確認:「周亦安,你確定這都是真心話?」
「我確定,對她,我隻是打發時間,現在我沒空搭理她了。」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但我一點沒湿。
趙炎把我安全送回家後,想要說些什麼,但還是一句沒說就離開了。
我試圖說服自己,那些都不是周亦安的真心話,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於是,我直接追到了機場,想要當面問清楚。
他卻非常抵制和我接觸。
「同學一場,留點體面。」
飛機消失在視野裡,我終究還是拉黑了周亦安所有聯系方式。
直到幾年後的一次同學聚會上,趙炎喝醉抖出了所有事。
他說:「方梨,周亦安真的特別特別喜歡你,當時還有漏網之魚,周亦安一家隨時有生命危險,他推開你其實為了保護你。」
我又不蠢,怎麼可能想不到呢。
隻是我覺得他太自以為是了。
自以為是地瞞著我, 到頭來還說其實是為我好。
我戳著周亦安的胸口, 一字一句道:「你真的很自以為是。」
他手心攥住我的手指:「那你原諒我嗎?」
「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我隻是氣不過, 心裡憋屈, 那份還未出世的感情就被你單方面地放棄了。」
「我真的知道錯了, 你別再出去相親了, 更不要找離過婚的男人。」
周亦安攬過我的肩頭, 「無論是三個自由, 還是兩個穩定, 抑或是一個同意,那些都算不上擇偶條件。
「因為這都是我理應必備的。」
12
俞經年最近工作特別賣力, 那架勢像是要把我這裡全部掏空似的。
我:【我還單身。我是想問你那邊有沒有離了婚適合我的,幫我介紹一下。】
「(否」「那我放你一天假, 去吧。」
我都很明事理地準假了, 他還杵在那裡, 雙眸明亮地望著我。
「周律師說了, 扛也要把你扛過去。」
轉性的俞經年不再像以前那樣和我硬碰硬, 而是在我耳邊軟磨硬泡, 硬生生地把我哄到了現場。
旁邊的女生很有活力, 指著俞經年離開的背影,特別自來熟地說:「阿姨,你看起來好年輕, 兒子都這麼大了, 他有對象嗎?」
我一時竟分不出她到底是在說我老,還是誇我年輕。
但能確定的就是我佔了俞經年一個大便宜。
我幹笑著:「他應該沒對象。」
女孩隨後問我:「你覺得是周律師帥,還是你兒子帥?」
我第一反應是反問:「周律師今年三十了, 你居然在他們之間糾結?」
女孩嬌羞道:「但是他很有魅力啊,男性的荷爾蒙散發得太大了。」
我望向此刻站在臺上的周亦安, 他手執演示筆, 額間的幾根發絲搭在他的眉間,一身裁剪得體的深藍色西裝襯得他身形挺拔,認真授課時他成熟穩重。
不經意間的對視,他抿唇勾笑, 愉悅值肉眼可見地直接拉滿。
講座的最後, 他道:
「如果有一天,你們因為善良或是生活所迫而惹上了不可避免的麻煩,請一定要尋求法律援助, 永遠不要對這個世界失去信心。」
周亦安的眉眼皆凜然,說的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13
年少時埋下的伏筆終會碰響心生,流失在時間線裡的回憶沒有被遺忘。
遇見的人不能過於驚豔。
否則窮極一生也不會相親到比他還完美的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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